于此同时,张府之上也在进行一场祭月活动,已经临近尾声。下人在打扫庭院,张汹张彰便登上了三楼高台喝酒赏月。
月格外地圆,即便不借助立在柱旁的烛灯,亦能将周围看得一清二楚。
张汹和张彰均是好酒之人,如此美景,两人怎能不喝上几杯。
桌上摆有一壶装满清酒的精致酒壶和两个酒杯,张彰先给兄长满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些天来总是找不到大哥,听下人说才知道你又在忙着在家建一座学堂,这个学堂不收读书人,只收大字不识的汉子。”学堂这么大的工程,就算张彰心思不在家业上面,对此也是知道了一点。
张彰知道那代表母亲也对比了如指掌,只是她经过上次的谈话后,对张汹宽容了许多,很多事她觉得只要不闹出人命来便由他去吧。因而张汹的自由度提高了不少,这项工程才得以没有任何阻碍地实行。
张彰主动提到这回事,张汹笑了笑说道:“其实学堂只要是扎实肯学的人,我们总是来者不拒。倘若读书人也愿意进来,我们当然也是收的。只可惜这种情况绝不会出现。”
“那是啊,读书人和手艺人是两种人,一个天一个地,一辈子都打不上交道。恐怕就算是饿死,那些整天摇头晃脑的士子也不会操持贱业。”
现代的人都知道劳动最光荣这个口号,但这种口号可不是从来都有。古代盛行的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思想,因此还真有可能出现张彰所言的情况。
对这种落后的思想,张汹嗤之以鼻。张汹道:“真要比起来,这些匠人可不比读书人差,你看他们吃的用的穿的难道都是自己动手做出来的?不都是出自手艺人之手。没了他们所看不起的匠人,他们还有闲心吟诗作赋吗?”
张彰说道:“兄长所言是这个道理,不过士人却并非匠人能比啊?”
张汹道:“你说的不对,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擅长的技艺,士人也不例外。其实说到底士人也是一个手艺人,只不过他擅长的乃是用知识雕琢家国政治,而普通的匠人只会打造一些不起眼的物件。然而这两者彼此是不能够分开的。两者没有谁高谁下,因为两者缺一不可。”
张彰默然不语,好像还在体悟这些话的涵义。
张汹以为他不明白,继续比喻道:“读书人看不起匠人,就和看不起练武的一样。为何要看不起别人呢?在这些读书人脑子里,我们这些武夫怕也是和匠人差不多地位,你说我们差哪儿了?”
张彰道:“一点儿都不差,他们只会耍耍嘴皮子,可贼人不是用嘴就能吓跑的,还不是要用刀。”
“就是这个道理,我们的刀哪里来,你会造刀吗?你穿的甲胄是谁做的?还不是要靠这些匠人替我们打造。”
张汹说的都是一些简单明了的话,不这么说,他怕张彰接受不了。两人说得兴起,一连喝了几杯酒。
这时候酒精浓度并不高,张汹一口将最后一杯酒喝干,而后背靠阑干,抬首望向那轮明月。清辉落入他的眼眸,使他陷入思量之中。
师兄还好吗?
父亲到哪里了?
二年后该何去何从?
他来之前根本没有想到,东汉乱世之中还有这么悠闲的时光,居然可以和家人一道喝酒赏月。他也知道这等美好的事情不可能一直存在下去,既然如此,那就珍惜当下吧。
他不再去想那些血腥复杂的未来,又想灌一口酒,却发现酒杯已经空了。
这时,坞堡之外响起一阵密集的马蹄声,伴随马儿响彻的嘶叫。大门忽然打开又赶紧闭合。
片刻时间,已有下人哒哒哒踏着急促的步子往高台而来。
“大公子,主家来信,请您过目。”这名下人气喘吁吁地道。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经过长途跋涉。
张汹心猛然一跳,莫非是父亲出了什么事。张彰也从位置上跳了起来,死死盯着下人手里那张白色布帛。
这个时代的信件或是用布帛书写或是用竹简镌刻,两者都是一样。张汹连忙接过来,三两下就解开了系着的绳索,迫不及待地看着信中的内容。
待看到信内写的内容,张汹皱着的眉终于舒展开,张彰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见张汹表情放松,他知道应当没什么坏事发生。
“大哥,出了何事?阿父他还好吗?”虽然放心,但张彰还是有些疑惑,对比十分关切。平白无故父亲为何要写一封信千里迢迢叫人送回来,他以往可很少这么做。
信中的内容令张汹心中涌起一股浓浓的暖意,他平复激动的心情说道:“二弟,父亲一路平安,此时已经抵达了涿郡,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
“我要走了。”张汹忽然道:“父亲信中说,已经替我物色到一处书院,叫我前去求学,事不宜迟,我打算明日就出发。”
“明日就走?这会不会太快了?”张彰知道兄长最近废寝忘食读书写字,恐怕他读书的热情已经超过了练武,和以前那个因为厌学弄坏竹简的兄长判若两人。
虽说他厌烦读书,可张彰心底里依旧认为这是一件好事。不过,他想起了五年前张汹前往赵郡拜师学艺的往事,那时候兄长一走就是五年,这一次又要离开,又该是多少年呢?
张汹将布帛收好,喝一口酒说道:“我们张家不是世家,没什么名气,若不早点去,晚些日子谁还会收留呢。”
张彰知道根本劝不住,关切问道:“大哥,这一次你要去哪里,不妨告知我,也好到时候我前去看看你。”
张汹心中又是一暖,“这一次我要去的地方是涿郡,书院便是涿郡卢氏书院。”
张彰失声道:“是涿郡卢家?”
“正是。”张汹道。在他眼中,张彰这样的反应他一点儿都不意外。涿郡就是后来的范阳,范阳卢氏那可是绵延千年的真正名门望族。隋唐代之时,山东望族最为尊贵的便是崔卢李郑王这五姓七门,其中的卢也就是指的范阳卢氏。
即便东汉时候的卢家还算不上顶级,但也是儒学传家的一流士族,这都是因为卢植的缘故。卢植师从太尉陈球、大儒马融,又和郑玄、管宁、华歆的同门师兄。后与马日磾、蔡邕等一起在东观校勘儒学经典书籍,并参与续写《汉记》,品德高尚,享誉天下。就连刘备、公孙瓒都是卢植的弟子,可想而知卢植的名望高到何种程度。
卢植此时过世已有五年,但卢家还另有严师。若能入得卢氏书院,即便得不到真传,能镀镀金,出来以后身份地位就完全变了。刘备成天将卢植挂在嘴边,不就是这个原因吗。
“既然是卢家,那大哥你要去多久?”张彰问道。
专研这些经书,需要时间,要学有所成,恐怕自己不得不沉下心来,花上十年左右的功夫致学,他自问绝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何况读书救不了东汉,这种乱局不用暴力手段,是根本无法扭转的。满腹经纶,到时候也比不上一个小卒的刀剑有用。
想明白了这点,他也就分清了主次。不过究竟要去多久,这种事他自己也说不准,沉吟了片刻说道:“二弟,不用担心,不会太久的。最多耗上一年光景我就要回来。”
听到这个,张彰笑了起来,这一年的时间他等得起,就怕又是三年五载。
“兄长要去求学,要带些什么,今日时辰已经有些晚了,我也替你准备一二。”
“二弟,这又不是踏青,我还能带什么大包小包的东西吗?只需要一些换洗的衣物,一把枪,一把剑,一把箭就足够了。”
就算是去卢家求学,随行的兵器却是不能落下,枪就是他的第二生命,睡着觉也是要放在身边的。这么长的时间,他不可能光学习经书,不管再忙,枪法箭法都是不能有丝毫松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