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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好好在一起,就是好好告别了

我姥姥下葬那天,好多亲戚都来了。在田埂上,一个中年男人迎面站住,说:“这是闫红吗?都长这么大了。”我有点啼笑皆非,同时理解他一定是见过少年或是幼年时的我。

我妈走上前招呼他,那名字有点耳熟,返程路上我突然想起来,当年他父母被打成右派,他一度被我姥姥收养,后来他们闹翻了,他留下一句名言,说我姥姥这个人,“做一毛钱的好事,要做一毛五分钱的坏事来抵消”。

言而有文,行之甚远,亲戚们提起这句话就会心照不宣地一笑,我爸更是无数次地引用,我妈也并不以为忤。

我姥姥生平施恩无数,也与人结怨翻脸无数,在她的葬礼上,那些受过她的恩也与她结过怨绝过交后来又在时间的迁延中一一和解的人大都来了,每个人朝那儿一站,就是我姥姥人生里不同的章节。

在新坟前烧纸,表妹笑推了我一下,说,你得多烧一点,你是唯一没有被俺大奶“欺负”过的人。我无法反驳,在那烟熏火燎中望着黄表纸翻飞如蝶,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那一刻,我希望真的有灵魂存在,希望早年离开这个村庄一生纷扰无尽的我姥姥,真的能够魂兮归来,生于斯而终安于斯。

我是我姥姥带大的,我混沌记忆的源头就是她。三岁半之前她带我住在江家岗,那是她的夫家,1951年,第一套婚姻法颁布不久,我姥爷随大流跟我姥姥离了婚,经人介绍,另娶了志同道合的女干部,之后移居城里。我姥姥却一直带着我妈固守此地,族人逼她走,“那是真拿鞭子抽啊”,有个亲戚这样说。但她就是不走,待在那里会让她觉得自己才是正室,是那个没有遇到包青天的秦香莲。

1953年,政府推行新法接生,我姥姥去学了半年。这个手艺让她保持了一定程度的财务自由,在江家岗的风霜刀剑中,仍然能活得很骄傲。

我还记得那些夜晚,有人等着她去接生,她搂着我,哄我睡觉,说是要去打狗,“打回来的狗肉给谁吃?给我的红狗子吃……”我打小没有乳名,对我姥姥口中的这个昵称记得分明,我怀着对于狗肉的憧憬逐渐入睡——请爱狗人士原谅我,我并没有真的吃到过,也从来没有在第二天早晨记得讨要狗肉。

有时我姥姥白天出去接生,我也跟了去,其间过程完全忘掉,只记得有个黄昏,我姥姥挎着篮子牵着我归来,篮子上面覆着手帕,里面是人家送她的染红的鸡蛋。在村口沟沿边,一个小女孩怯怯地喊了声“俺大娘”,我姥姥没说什么,从篮子里摸出一只鸡蛋,递给她。

那时候都穷,鸡蛋是个稀罕物,隔壁的大姥一家人,吃的都是红芋面蒸出的馍馍,颜色偏黑,略甜,我觉得比白馍好吃,经常跨过门槛到他们家去讨要。我打小动作笨拙,三岁了走路仍然不稳当,一边走一边鼓励自己:“慢慢地,慢慢地”,就这么着还是会跌跤。有一回跌倒时,把大舅送我的口琴甩出去老远,我怔怔望着那只被摔裂的口琴,初尝惆怅的滋味。

我三岁半之后,我姥姥进了詹家岗的卫生院,接生,也给人打针。我每天晚上能吃到一颗山楂丸,还偷尝过食母生,白天就从张医生的屋里晃荡到王院长屋里。

张医生答应帮我捉一只布谷鸟,到最后也没有兑现,年轻的王院长斯斯文文,经常被包括我姥姥在内的妇女们辱骂,却在调离之前,悄没声息地递给我一对他手扎的红灯笼,精致得不像是业余手作。我姥姥喜滋滋地认为是她不久前又把王院长骂了一顿他以此示弱和示好,我心里却觉得,这是一个静默的人,对于一个小女孩无声的疼爱。

我在冬天里掏过麻雀的幼雏,它羽翼尚未长齐,屁股上有紫筋,躺在手心里,是小小的温热的一团,微微颤抖。我姥姥的侄子在她那儿读书,吓唬我说掏麻雀脸上会长麻雀蛋(雀斑),我对着镜子看啊看,果然看到我的鼻子上出现了几个小斑点。

我在夏夜里跟人们去捉知了猴。手电筒往道路两边的树上一照,那些在黑暗的地下默默成长了四五年的蝉蛹,全须全尾地趴在树上,被手电筒的光映照得如同工艺品。早晨它们在一只破筐里蜕壳而出,淡绿色的翅膀闪着金光,美丽柔嫩得像个童话,却无法飞翔。

我姥姥将新蝉煎得喷香,她不吃,给我吃,但凡好吃的都是这样,鸡蛋,糖豆,鱼……她还会自制松花蛋,记忆里总是下雨的日子,她躺在床上,让我自己去充作厨房的偏厦里掏松花蛋吃,她不吃。但是,当一个邻居跟她说,你看你外孙女瘦成那样,你给她买袋麦乳精喝吧。我姥姥瓮声瓮气地说,我哪有那么多钱糟蹋。

我并不觉得这说明什么,就算我姥姥打算买麦乳精,她也会那么说的,她习惯了粗暴地面对生活,以这种粗暴,对抗生活的粗暴。

闲来我姥姥会带我去公社,公社更闲,男男女女站在那里说笑,当时应该是计划生育的风声刚刚下来,有人对我姥姥说,你是最早实行计划生育的。这话说得有点恶毒,差不多算是揭伤疤了,但我姥姥只是作势要打他,一切就在欢声笑语中不了了之了。

有一个人我每次见到他都会大哭,要我姥姥带我走远一点,众人皆不明所以,他也多次试着示好。后来,我姥姥说,他被公安局抓走了,因为他杀了人。当然,这也许是巧合。

我姥姥在一个木箱子下面装了四个轮子,拉动时奇响,她声势浩大地拉着坐在箱子里的我,走过县城的大街,去她的朋友家。还去过夏桥,买粮,车上的人无比多,我的脚无法着地。我们不但买了粮食,还买了油条和黄瓜,这次出行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我至今每次开车回家路过夏桥镇,都忍不住对身边人说,我小时候,跟我姥姥来这里买粮,挤车,车上的人很多很多……

从江家岗到詹家岗不过四五年时间,但似乎比我后来人生里的很多阶段都要长,它们琳琅地盛在时光里,像是许多个彩色糖果,装在闪亮的玻璃瓶里。离开詹家岗之后我回城上小学,我又笨又怂,出门被欺负,在家被嫌弃,家人总笑话我唱歌难听,跑动起来姿势可笑,他们总说,你不要笑啊,你一笑嘴就更大了。那个时候,嘴大对于女孩是个致命的缺陷,差不多等同于残疾。我开始怀念和我姥姥在一起的日子,多么自在,没有人挑剔。我家离护城河不远,我有时会摘下几片树叶,让它们顺水漂流,载着我的怅然,漂到我和我姥姥待过的地方。别笑,我打小就有做文学青年的潜质。

到我十来岁时候,我的状态坏到极点,老师建议我休学,我再次得以跟着我姥姥到处闲逛。我们踩着污秽不堪的残雪,重回詹家岗,我梦萦魂牵许多年,重新站到大院门口时,第一次感到,惆怅也可以来得如此惊心动魄。物已非,人也非,没有什么会站在那里等着你,我不知道,连同这种时不我待往日不会重来的惆怅,在多少年之后,也会引发我无法回溯的无力感。

还好我姥姥又带我去了一些地方,她的娘家马圩子。在那里,我见过了更多的人与事,我的记忆不再是七零八落的片段,而是由种种命运镶嵌。我把一部分故事写进了一本书里,应该还会写更多,写成一个长篇,以我姥姥为主线。

曾几何时,我姥姥是我记忆的主线,她带我走过的地方,见过的人,她说过的话,尤其是她在命运面前做的各种别出心裁的选择,都成了我灵感的储备。她让我看到了生活的多样性,让我知道,在我阅读的那些套路之外,还有其他。

但是后来,我和我姥姥不再亲近,我不知道具体是从哪天起,是因为我自以为是的青春如期抵达,还是我姥姥感情上有了更多的寄托。

我十岁那年,我姥姥替她单身汉弟弟收养了一个孩子,这一做法饱受质疑,养孩子不是个等闲差事,吃喝拉撒样样要操心,犹记那孩子小的时候住在我家,一夜啼哭到天亮,家人无不为之困扰。更重要的是,即便把这孩子养大了,又能中舅姥爷多少用呢?这年头,自己的孩子都指望不上呢。

我姥姥内心强大,置若罔闻,把这个孩子当成了命根子,她的爱来得雷霆万钧,令人观之悚然。

在物质还不太丰富的20世纪90年代,她能买成箱的“健力宝”给那孩子喝,但心情不好的时候,又会把那孩子扯过来,一顿怒骂暴打。那小女孩因此长得奇瘦,在我姥姥眼里,这也不是缺点,她经常信心百倍地说,将来还不知道谁更有出息呢。这是拿我和我弟跟那孩子比较。

当我姥姥始终汹涌澎湃的感情找到新的发泄口,我在她心中的地位明显下降,我不再是那个惹她疼爱的小孩,新的我,在她眼中,简直是一无是处。她用马圩子的标准来打量我,发现我百事不成,有次我在她面前走,手里的东西不小心掉下来,这成了我无能的证据,“拿个东西都能掉下来”,我姥姥到处跟人说,那口气,我已然成了一个废人。

她认为她看透了我的本质,断言我所谓喜欢看书,不过是拿书遮掩,逃避做家务或是别的。她这样说:“你家多你这个人,也就是多个名额而已,因为你没有任何用处。”

我并不难过,她的简单粗暴是出了名的,她对待别人,比对我狠得多。比如前面提到的那个侄子,我姥姥本来视他如子,退休时把班也给他接了,从此事事要左右他,最要命的是要他娶自己指定的女孩。偏偏表舅非常不喜欢那女孩,我姥姥跑到他家里,砸了他的锅,睡地打滚地哭闹,最后借助了公权力,把表舅送到劳改农场,劳改了半个月——她指着身上的瘀痕,说表舅打了她。

相对于这样的风暴,我被我姥姥冷言冷语地敲打几句,自然不算什么,再说,我早已习惯了被人奚落。我也曾激烈甚至惨烈地反抗过,后来,我学会了,淡淡地与他人保持距离。

这或者是我没怎么吃过我姥姥的亏的缘故,我不与她靠近,尽管,在我离开家乡来到合肥之后,我姥姥也时不时来我家小住,但我总能很巧妙地让自己处境安全。

我姥姥坐在那里,面带微笑,气场十足,远远地招手:“你来你来。”每逢此时,我知道她必然有了新主意。她的诉求大多是两种:“你不能给谁谁找个工作吗?”那个谁谁,就是她带大的孩子。可是像我这种不出门不交际修个刘海都要做一番心理建设的人,哪有那个能耐?我姥姥的一项特异功能是,不管你拒绝多少回,她下次依旧能够不计前嫌重新提出。

另一个诉求比较容易做到,但让我觉得很烦,她求我带她去探监。

那个曾经被她送去劳改的表舅,这次真的坐了牢,这次坐牢倒与她无关,据说是被人陷害了,判了十年,就关在我居住的城市一隅。

我姥姥早就和表舅分分合合闹了很多回,至亲骨肉,打断骨头连着筋,表舅这一坐牢,可把她心疼坏了,节俭如她,慨然从有限的积蓄里拿出一万块交给他家里人营救他,之后,又许多次乘坐公交车辗转去探监。她的腿不好,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地行走在监狱门口的小路上,有时还要在门口等很久,看上去非常悲情。

我妈对她此举并不赞成,探监的次数是有规定的,你占用了,表舅的老婆孩子没准就扑个空。况且,你去又能怎么样呢?隔着玻璃,掉几滴眼泪,来几句无用的叮嘱,无所裨益。

鉴于我妈这个态度,我姥姥偷空儿就会来求我,我的态度也好不了哪里去,甚至于更烦躁。我是务实之人,不相信眼泪,不相信夸张的感情,我甚至觉得,我姥姥对于探监的热爱里,有一部分是为了感动自己。有个例子或许可以说明我的推断,当她听说有司放还了表舅被没收的部分家产,就去找表舅家人讨要她那一万块,因此再度与表舅家里人翻脸,闹到不可开交。

我于是一旦发现我姥姥有要开口的苗头,就先把脸冷下来,但还是不得不带她去过几回。那种感觉真是坏透了,替我姥姥给表舅的账户上存钱时,女狱警的火爆脾气,让我想起《水浒传》里,戴宗对宋江说:“你是我手里的行货,轻咳嗽便是罪过。”那个女狱警也是这样看待探监者的吧。

我此后更加视我姥姥周围有如雷池,不多靠近一步,她的一些正常诉求,也会引起我条件反射般的抗拒,比如有时她招手,我置若罔闻地走开了,后来发现,她不过是叫个人给她茶杯里添点水而已。

也不是不愧疚的,出门在外,会想着给她买点什么。我曾在平遥给她买过一双绣花鞋,她非常喜欢,拿着那双鞋在膝盖上敲了一晚上,还要我不要跟人说是我买的。如果有人问起,她会说,这是一个侄女给做的。人家就会说,这手真巧啊,瞧这花绣的,这鞋底纳的。我姥姥从虚拟出这番对话里,感到了真实的满足。

我从此出门在外看见绣花鞋总想买给她,直到不久前,去北京,看见一家布鞋店,还是习惯性地想:“给我姥姥买一双吧。”然后才想起来,她已经不在了。

平心而论,我给予我姥姥的实在太少。倒是她有时会塞三两百块钱给我儿子,每次收这个钱,心里都很不是滋味,觉得无以回报,而所谓的无以回报,其实大多是不想回报。

我和姥姥不是一类人,我姥姥的感情总是瞬间生成,飞扑上去,是满溢的,不惧弄得一塌糊涂。我是审慎的,要再三考量再三斟酌,不想被别人带着走,也不信任过于热情的表达。

我儿子上学之后,周末还有兴趣班,家人又表示不欢迎我一个人回去,我就不怎么回去了。但是去年起,我每次离开时,我姥姥总是拉着我说,你可不要又大半年才回来一次了。我听出这句话里的感情,感到自己真的被惦记和需要,此后逢上中秋端午,也会回去一下,哪怕只住一晚,每次,我都对自己说,天知道还会见几面。

我今年六月底回去过一次,破天荒地连住了五六天,但因为要写稿,都是住在酒店里。每天我妈来把小孩接走,我就开始与电脑死磕,一磕一天,中午用泡面打发一下,傍晚再去吃晚饭,接孩子。那些傍晚,我看见我姥姥永远地坐在沙发上,有时糊涂,有时清醒,有时坐着打盹,白发苍苍的头颅垂下来,像一只老狮子,半梦半醒中嘴里突然发出一串诅咒,不知道她回到生命的哪一段里。

我没有刻意地去陪她多说会儿话,仍然会有戒备有不耐烦,我知道她已是日薄西山,但那时刻到来之前,还是会按照以往的节奏生活下去。离开前我预订了八月下旬的酒店,还想再回去一次,只是八月里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后体力透支,又要陪小孩恶补暑假作业,想着中秋再回去也无妨,不承想,八月下旬,我姥姥病情恶化,住进了ICU病房。

我跟我妈说我要回去,我妈说:“你回来也没用,她在重症监护室,我们都进不去。”我妈挺后悔把我姥姥送进去的,说:“那地方不给家里人进去,你姥姥找不见我,该有多害怕啊。”

我们都知道我姥姥看似强大,内心却很薄弱,她虽然三天两头跟我妈大吵,以离家出走相威胁,却像个孩子一样依赖她。她们娘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我姥姥关节坏掉之后,穿衣吃饭洗澡全靠我妈操持。我姥姥喜欢坐车兜风,我妈为此以六十五岁的高龄拿到了驾照,梦想着有朝一日带我姥姥环游中国。

医生说我姥姥开始昏迷,这消息让我们感到安慰,昏迷之后她不会再有恐惧,在我姥姥昏迷数日之后,某个中午,我在嘈杂的商场里,收到了我姥姥去世的消息。

这是意料之中的消息,却让我感到如此空虚,我姥姥于我,曾是那样强大的存在,却可以在一瞬间被抽离。我没有哭,甚至还等着孩子又打完一场乒乓球,再开车回家。

一路上路牌迎面而来,颍上,夏桥,詹家岗,都是童年里我姥姥带我走过的地方,此刻,它们像是一群好事的亲友,专门等在这里,七嘴八舌地向我讲述往事,要看我掉下泪来。

我握着方向盘,看着前路无声地哭了一会儿。到家时情绪已经平稳,跟亲戚们寒暄,一块儿去吃饭,饭毕,来到灵前,跟守在那里的几个堂姐聊天。

她们说起我姥姥的那个侄子,来了就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磕得那叫一个响。又说我姥姥收养的那个女孩哭得最凶,也是,她的人生是由我姥姥赋予。如今对于我姥姥收养孩子这件事,大家的看法完全不同了,都说这件事做得太智慧了,虽然那个女孩并不能为舅姥爷做什么,但舅姥爷跟她一家人住在一起,跟前热热闹闹的,比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好太多。

大家又说起我姥姥生平的各种好,比如,没有改嫁。倒不是赞赏三贞九烈,而是如若我姥姥改嫁,我妈必然要被丢给她爷爷奶奶,那家人是不会对她好的,也就在农村随便找个婆家嫁了,现在不知道过什么日子呢。我姥姥一生性情暴躁,负累我妈不少,但这一件事,就令我妈十分感恩。

猝不及防的,大堂姐对我说:“你姥姥进重症监护室以前我在跟前呢,她跟我说她最想两个人,你猜是谁?”我心想可能是那个养女和表舅吧,便笑着,说:“是谁啊?”果然一个是那养女,另一个,大堂姐看着我,说:“是你。”

我表示吃惊,尽量以正常口气说话,我以为天黑她们会看不见我的眼泪,这似乎是自欺欺人了,被大堂姐识破并揭穿之后,我终于,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我哭,是因为悔恨,悔恨我没能好好地跟我姥姥告别,让她留一个心结。也悔恨我曾经的戒备与冷淡,悔恨我那个时候,不能够相信她的感情,视为她喜欢戏剧化的表述。我以为,我早就不再是她最疼爱的那个人,她曾经对我的爱,早已被她对其他人的感情覆盖,我们纵然常常相见,实际上,早已失散在漫漶岁月里,而我,早已习惯了这种失散。

我后悔没有对她更好一点。最后一次分别时,我姥姥叫住我,说,你不能给我买个茶杯吗?我一边答应着一边出门,好几天之后,才想起这件事来,在网上买了个杯子寄过去,那杯子不贵,但玲珑剔透,很可爱,听我妈说,我姥姥摆弄了一晚上。

现在想想,为什么我不能给她多买几个呢,各式各样的,那她该多高兴,她最喜欢这种小玩意。我如此节制地只给她买一个,是因为,我妈说她已经有一大堆杯子了。我不知道,分别就在眼前,寻常岁月里,日子可不就得理性节制地过,她要一个,我就买一个。

许多事情被我记起来,比如我上小学时,我姥姥住在城市另一端我妈工厂宿舍里,周末我去她那儿,她都逼着我吃一只甲鱼,那是多么可怕的体验啊,那么腥,又是骨头又是皮,又是还有让我恐惧的甲鱼蛋;周一我乘厂车离开时,她会站在车窗边,目送我离开,她的眼神,让我很不自在、不习惯;再早一点,是在詹家岗的时候,她喂我吃饭,一边喂一边说:“你将来也会对姥姥这么好吗?”我铿锵地回答:“会!”我一生予人承诺不多,就这么一个,到底也落空了。

李安的《少年派》里说:“人生就是不断地放下,但最遗憾的是我们来不及好好告别。”但谁能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分离。好好在一起,就是好好告别了,否则,无法再见的时候,那些被你无视过的感情,都会一遍遍地虫噬你的心,成为对你当初凉薄的报复。

往事已如烟,既往不可追,我还能做到的,也许是不要再那么不相信别人的感情,以及,以告别的心情,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生命终有止境,我们和每一个人的交集,都是在一场或长或短的告别中,好好活着,好好告别,也许对自己,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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