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昭的马车正向刑部大牢驶去,半路上,子钰的马车迎面而来。
“车里可是凌王殿下?”
宁昭掀起帘子看了一眼,吩咐贺元不必理会,与子钰擦肩而过,继续前行。
尹风见状,迅速勒马转向追了上来。
子钰面色凝重道:“殿下要去哪里?
宁昭的车帘紧闭,毫无反应。
“殿下切莫冲动!此时不宜前往刑部!”
帘子依然紧闭,贺元忽然起手扬鞭,只听一声脆响,马蹄飞扬,箭一般向前冲了出去。
“尹风,快!”子钰慌忙催促。
尹风随即扬鞭催马,紧紧地追在其后。这时,正值傍晚,金黄的夕阳斜斜地照在一前一后两辆马车上,骏马飞驰,势不可挡,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有人破口大骂:又是哪家的纨绔子弟在耀武扬威,竟敢当街赛车!
刑部大牢就在前方。凌王的马车渐渐慢了一些,尹风趁机追平,挥手就是一鞭,“啪”的一声,竟是甩在了对方的马屁股上。只见那马一惊,慢下来的蹄子瞬间又飞了起来,贺元惊慌之下怎么也勒止不住,就这么急急地驶过了刑部大牢。
宁昭终于撩开车帘,满面怒容道:“何子钰!你找死!”
子钰双眉拧起道:“不是我找死,是殿下自寻死路。”
“像你这种娇生惯养的世家公子,哪里懂得过命的交情!”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义气,乃是不智!殿下当我那日是在说笑吗?”
宁昭一怔,想起那日在玄圃宴饮时子钰对他的提醒。
那日,子钰故意走到他身边,趁机对他低声道:“殿下此次突然被调任回京,不觉得有些蹊跷吗?”
他不以为意道:“有什么蹊跷的?又不是第一次调任。”
子钰摇了摇头,“时机不对。东山墓园摆明是个圈套,我原以为只是针对刺客,不想,风波刚过,殿下就被调任回京,难道不觉得过于巧合吗?”
宁昭没有说话,不可否认,子钰的疑虑有些道理。
子钰接着道:“慕王未遣散府兵,主上原本十分愤怒,然而慕王负荆请罪,被主上召见后,只是兵库充公,人却毫发无损。那日,他们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宁昭疑惑地盯着子钰,“你这话什么意思?”
“石碑一事不了了之,以慕王的脾气,怎会忍气吞声?殿下早已引起慕王的注意,又在反对迁墓一事上呼声最高,试问,慕王最有可能怀疑谁?”
宁昭心中一惊,他确实没想到这其中竟另有漩涡,但仍执拗地道:“哼!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是我做的,有什么好怕的?”
子钰见他如此固执,眼中满是担忧,叹了一声道:“随后,慕王必会有所举动,殿下不可大意,万事小心为上。”
仔细回想那日子钰的话,宁昭深深皱起了眉头,难道这就是慕王的举动?一招就击中他命门的举动?
这时,子钰的声音再次从对面飘了过来,“此事疑云重重,殿下若是冲动而为,只怕是自投罗网!”
宁昭眼色幽暗,“你这话是何意?
“殿下若想知道,就请随我来!”
子钰说罢,晨阳扬鞭催马,前行而去。宁昭忙吩咐贺元跟了上去。暮色之下,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出了城。
城郊,一处偏僻的空旷之地。
“你说这是个圈套?”宁昭望着对面站立的子钰,满眼充满了怀疑。
子钰脸色严肃,不答反问道:“殿下可与谭震一直联系?”
宁昭冷冷地盯着子钰,却不回答。
“事已至此,殿下不必再瞒,何府也不希望谭震有事,定会竭尽所能保住谭氏血脉,还请殿下直言相告。”
半晌,见宁昭仍无回应,子钰叹了一声,又问:“那在此事之前,殿下可知道谭震的下落?”
宁昭冷声道:“不知道。”
“难怪殿下会信以为真。殿下试想,此案徐大人之前并无头绪,如今刑部突然传出消息,难道不可疑吗?”
宁昭不以为然,“如果是秘密追捕,旁人又如何能知?”
“秘密追捕,旁人自然是无法得知。但关键在于,他们是如何知道刺客就是谭震的?”
宁昭一怔,“你是说慕王?”
子钰点了点头,“刑部尚书崔严之子乃是海灵公主的未婚夫婿,如果慕王插手刑部,主上必知,这么一来,殿下为何被调任回京也就不难理解了。”
宁昭想了想,心底泛起一丝凉意,“你是说,慕王向父王告发我,父王相信了他,授意他设计引我上钩?”
子钰看着宁昭落寞的神色,很是同情,但不得不点了点头。
宁昭心里既震惊又悲凉,他从未想过宁帝会如此对他,如今他们父子之间不仅是情淡,还有质疑与算计。宁帝对他的信任,怕是连对待一个贴身的内侍都不如。
子钰看透他的心思,叹了一声,安慰道:“主上以为行刺慕王与太子的是同一伙人,行刺慕王或为私仇,但行刺太子不但事关社稷,更是犯了主上的大忌。”
宁昭默然,这些他不是不明白,他在乎的是宁帝为什么不直接问他,为什么非要采用这种背后设计的手段?就像对待一个奸滑的居心叵测之徒?难道他在宁帝心中就是这样的人吗?
宁昭隐忍着怒气与失落,不愿让外人看见自己的脆弱与无奈,尤其是何子钰。他冷哼一声,说道:“即便是个圈套,我也必须去!”说罢,转身就要走。
子钰皱眉道:“殿下怎么还不明白,谭震或许并未被捕。连殿下都不知道谭震的行踪,他们又是如何得知的?”
宁昭停下脚步,转过身道:“但也或许被捕,只要有一丝不确定,我都必须去!要我装聋作哑冷眼旁观,绝不可能!就算我置身事外,父王对我的疑虑就会打消吗?我倒是想看看慕王为我安排了怎样的陷阱!”
两人意见相左,互相对视,一个目光灼灼似怒火燃烧,一个目光清冽似湖水明波。
最终,子钰妥协道:“也罢,殿下若对此事闭口不提,反倒不合情理,更惹人怀疑。不如殿下先去面见主上,陈情对此事的立场,缓解主上的疑虑。眼下事情并不明了,请殿下给我三日时间,这三日里还请殿下稍安勿躁,不可鲁莽行事,待打探清楚再从长计议。”
宁昭心中思量,虽然自己不待见何子钰,但他方才所言不无道理,想了一想,又问道:“东山墓园之事,可是何府所为?”
子钰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我们还以为是殿下。”
宁昭也摇了摇头,“如果不是何府,那还有可能是谁?”
子钰道:“会不会是谭震?”
宁昭骤闻一惊,难道这就是谭震与自己失联的原因?以谭震的脾气,绝不可能任慕王迁墓而无动于衷,可那日谭震却并未现身!为什么?除非他早已布好了局,让慕王迁墓不成。这么说来,谭震或许就隐身于东山附近?
子钰也想到了这一点,与宁昭互望一眼道:“殿下可能已被监视,不宜轻举妄动。殿下如果相信我,请交给我来查。”
“相信你?”宁昭冷哼一声,“听说何大公子重病得愈并非是林太医的功劳啊。”
子钰拱手道:“并非有意欺瞒殿下,之前为保秦大夫父女的安危,何府不得已对外隐瞒其身份,这也是秦大夫亲口要求的。还请殿下相信,明日我会亲自前往东山一探。”
宁昭一时犹豫不决,如果宁帝已经怀疑他,那么他确实不宜有所举动,否则反而会给谭震带去危险。但是,何子钰可信吗?犹豫半晌,他最终点了点头,道了一句“多谢”,转身离去了。
待宁昭走后,子钰也上了马车,急往丹阳尹府而去。
另一边,何长明报信后刚刚回到东宫,就被秦越父女请了去。
秦越道:“何大人,听说刺杀太子与慕王的刺客已经被捕?”
何长明点头,“不错,是有此事,我也是刚刚得知。”
“听说被捕之人是谭氏遗孤?可还有其他同伙落网?”
“暂时还不能确定。”
秦伊问道:“这刺客是怎么被捕的?在哪里被捕的?”
对此,何长明也是不解,他叹了一声,摇头道:“这个目前也不清楚,之前也没听到什么风声。”
秦越又道:“那刺客若果真是谭氏遗孤,为了家仇刺伤慕王倒也可信,但他与太子无冤无仇,怎会去刺杀太子?”
何长明知道谭震并未刺杀太子,慕王如此栽赃嫁祸,矛头实则指向凌王。子钰说要证明凌王的清白,那就必须找到慕王派人行刺的证据。可是,去哪里找慕王行刺的证据?
何长明沉思半晌,长出一口气,一抬头看见父女二人忧急的神色,不禁一怔,这二人今日是怎么了?
“秦大夫,你这是怎么了?似乎很关心这件事?”
秦越慌忙道:“之前伊妹救过那刺客,如果他被捕出卖了伊妹,那我们岂不成了同党?”
何长明道:“秦大夫放心,即便那谭震真的被捕,我想他也不会出卖伊妹。况且,你们治好了小皇孙的病,也算功过相抵了。”
秦越却道:“话虽如此,可我这心里还是不大放心,如果有什么消息,还请何大郎主及时相告。”
“好,秦大夫不必过于担忧。”何长明说罢,便告辞离去了。
何长明走后,秦伊问秦越:“爹,我们与义兄的关系真的要瞒着何府?”
秦越看了她一眼,忧心忡忡道:“何府是官,谭震是寇,他们的立场毕竟相反,何府究竟能否出力或是出力多少,尚不确定,我们还是谨慎些好,你可不许多嘴说出去。”
这一夜,父女二人辗转难眠。
宁昭亦是一夜未眠,第二日,他去求见宁帝,跪拜道:“儿臣听说谭震被捕,不知是否属实?”
宁帝坐在案后,黑着一张脸,瞪着他道:“怎么,你是来为他开脱求情的?”威严的声音中透着明显的不悦。
宁昭俯身叩首:“恳请父王秉公审讯,查清行刺之事,以防有人栽赃陷害。”
宁帝冷哼一声,“栽赃陷害?若当真是他行刺的太子呢?”
宁昭想起子钰的话,趁机表态道:“儿臣与太子乃是手足,倘若真是他行刺了太子,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宁帝幽深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宁昭,在一阵阵疑色翻涌过后,方问道:“这是你的心里话?”
“不敢欺瞒父王。儿臣恳求见谭震一面,当面质问他!”
宁帝未置可否,却站起身来,跺到宁昭面前站定,盯着宁昭的眼睛问道:“你说实话,这些年,你可与谭震私下有联系?”
宁昭摇了摇头,竭力坚定心神道:“儿臣找过他,但一直没有消息,儿臣原以为他已经死了。”
宁帝双眉拧起,眯着眼睛问道:“哦?可孤怎么听说,你一直与他暗中联系?”
宁昭挺直腰身,不慌不忙道:“不知是哪个居心叵测之人在背后中伤儿臣,请他拿出证据,儿臣愿与他当面对质!”顿了顿,又道:“如果儿臣与谭震有联系,自会严加保护,又怎会让他落网被捕?”
宁帝背着手,来回踱着步子,“嗯,倒是有几分道理。”忽然站定,语气冰冷道:“你最好不要骗孤,孤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太子!更不允许皇室为了权位手足相残!若是被孤查出你居心叵测,休怪孤不念父子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