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空一片昏暗,阴云滚滚,沉沉欲坠,暴雨如溃堤之水,将整个宁都笼罩在烟雨之中。
秦越刚刚诊完脉,抄起那本爱不释手的地理志,悠闲道:“我先回屋,有事叫我。”
秦伊点了点头,转身去廊下照看药炉子。
子灏却一把拽着秦越的衣袖,缠着他讲故事。
日前,秦越随口讲了一个三兄弟与紫荆树的故事,子灏听得津津有味,瞬间便对这位原本畏惧的秦伯伯大为亲近。于是这几日,便总是黏着秦越要听故事。
秦越拍了拍子灏的脑袋,说道:“今日下雨,明日再讲。”说罢,转身开门踱了出去。
子灏不依,连忙也跟了出去,嘴里叫嚷着:“秦伯伯,下雨跟讲故事有什么关系嘛。”
秦越的声音从外面飘了进来,“这天气,最适合打盹。”
“那我跟您一起打盹,听着故事打盹……”
“那你来讲,我来打盹,如何?”
“我……哼,大人欺负小孩!”
“我哪里欺负你了?”
“我要听故事,不要讲故事。”
“我也想听故事,不想讲故事。”
子钰听着二人斗嘴,不禁好笑地摇了摇头。
这时,秦伊端着药走了进来。
子钰笑道:“没想到子灏这么喜欢秦大夫。子灏自幼没有玩伴,也从未像如今这样黏人。”说着,接过秦伊手里的药。
秦伊笑道:“我爹是面冷心热,要真正相处才能知道他的好。”
子钰回以一笑,又忽然低头看着手里的药碗,这药并不烫手,温热适度,刚好适合服用。
正疑惑不解,却听秦伊解惑道:“我放在凉水里浸了浸。”
子钰道了谢,喝了药。秦伊接过药碗,放到案几上,却见子钰从枕边拿起一本书来,不禁问道:“钰兄看的是什么书?”
子钰递了过来,秦伊接过,粗粗一翻,讲的是治国为政的大道理,不禁眉头一皱道:“这种书最伤脑子,不适合养病时读。”说着,走到书案前,取来两本书,将其中一本塞到子钰手里,“这个好,可有意思了,读这个。”
子钰看了一眼手中的传奇小说,当即哭笑不得道:“伊妹,这种书不适合我,子灏或许喜欢。”
秦伊理所当然道:“所以你才要读嘛,等我们走了,就没人给子灏讲故事了。”
话音刚落,二人皆是一怔。时光如流水,不知不觉间,竟已过了半月,剩下的日子似乎眨眼即至,令人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离愁别绪。二人互相望了一眼,欲言又止,各自低头看书,两相沉默。
秦伊手里拿的是《黄帝内经素问》,自从得了这些医书,她便日夜习读。她读书不多,识字有限,不过有医才与文才两大才子在旁,遇见不识的字便请教子钰,不明的医理便请教秦越,读来倒也轻快。
此刻,她正读到卷二第十篇《诊要经终论》,其中有一句“太阳之脉,其终也,戴眼,反折瘛疭,其色白,绝汗乃出,出则死矣”,这“瘛疭”二字十分眼生,她只能向子钰求助。
刚抬起头,却见子钰正望着她,眼神柔和,嘴角带着笑意。秦伊一时怔然。子钰缓过神来,见秦伊瞪着一双大眼睛,眼神清澈,模样十分可爱,不禁轻轻一笑。
秦伊见他笑了起来,也跟着笑了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忽然传来。
秦伊起身开了门,见之焕正惊慌无助地站在门外,右侧嘴角歪斜,口不得闭,看来十分可怜,却又有些滑稽。
“师兄,你,你这是跟谁打架了?”
之焕无辜地摇了摇头,支吾了半天,才含糊不清地讲明原委。
原来,早先天气有些干燥闷热,之焕昨夜读书至半夜,临睡时忽然起了凉风,可他一时贪凉未关门窗,待到一夜酣睡而起,便成了如今这幅模样。他去向他师父刘墨求救,他师父大袖一挥,让他来这里向师叔秦越求治。
秦伊见他一脸幽怨的模样,不敢大笑,只得捂着嘴憋着笑,忙跑去隔壁叫秦越。
待秦越牵着子灏前来一看,两人竟一致地“啧啧”了两声。
秦越道:“嗯,中风了。”
子灏却道:“嗯,中邪了。”
之焕指着自己的脸,急得朝秦越支支吾吾。
秦越淡定地招呼他坐下,诊了脉,说道:“这是口喎之症,乃风寒阻络所致。没什么大碍,我给你扎几针,再喝几副汤药,过几日就复正了。”
之焕一听,连连点头,长呼了一口气,总算是放下心来。
秦伊忙准备针具,一边笑嘻嘻道:“爹,让我来吧!”
秦越点了点头,索性拢了手,站在一旁指点道:“病症在颜面,阳明经行于面部,所谓‘经脉所过,主治所及’,故以阳明经穴为主,选穴承泣、四白、地仓、颊车、迎香、天枢、合谷、足三里、解溪,再加上奇穴牵正。”
秦伊一时跟不上,抱怨道:“爹,您慢一点儿,这穴位我还记不全呢!”
秦越白了她一眼,继续道:“承泣,在目下七分,直目瞳子;四白,在目下一寸;地仓,口傍四分;颊车,在耳下曲颊端陷者中,开口有孔……”
秦伊一边听着秦越的指导,一边摸索着下针。
之焕却紧紧地盯着秦伊的手,见她拿着针在自己脸上比着位置,犹豫半天才下一针,害得他一直提心吊胆。这哪是治病啊,简直就是活受罪。
正当之焕活受罪时,瓢泼大雨中,几匹轻骑护着一辆马车,正朝着何府方向而来。
那披蓑戴帽在前驾车之人乃是晨阳,只见他忽然转身掀起帘子,对车里的人说道:“殿下,何府到了。”
而锦帘之内,坐在车里的,正是那位一身冷峻之气的丁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