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福叔看着眼前纤瘦的少女,心里很是没底。方才安排好宴席,他便匆匆来到月泉探望公主殿下,一见那大夫竟是一位少女,当即将负责寻医的仆人骂了一顿。
仆人却道村子里的大夫外出未归,那少女是村民们推荐的,说是一剂药就治好了急腹症,很是神通。福叔将信将疑,无奈之下,只能勉强一试。
那少女正是秦伊。
傍晚时分,公主府的仆人来到波若寺,当时秦伊正与普觉拿着长竹棍打着树上的果子。她本不愿前来,且不说躲那宁翼坤还来不及,更别说为公主看病可是福祸不定的事情。
然而,当得知尚书府的何大公子也在贵宾之列时,秦伊心中一动,自上次匆匆一别几日不见,也不知子钰近况如何,便忍不住想去瞧瞧,于是便随仆人下了山。
“如何?”福叔焦急地又问了一遍。
秦伊收回搭在公主腕上的手指,谨慎问道:“公主殿下是否常有食后困倦且大便溏薄之症?”
海灵公主想了想,坐直身子,一反质疑的神情,几分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秦伊脸色舒缓,坚定了心中的诊断,微微笑道:“以民女之见,公主殿下这是脾胃虚弱水湿内停。”
海灵公主眉头蹙起,问道:“这是病吗?平日里一直这样,也没觉得有什么大碍,所以也没怎么瞧过太医。”
秦伊摇头道:“并无大碍,悉心调理便可痊愈。”
“这与公主晕车有关吗?”福叔在一旁插嘴道。
秦伊点了点头,“公主脾胃虚弱,身子不健,所以才不耐劳。若是再有晕车之时,可按摩合谷、内关二穴缓解不适。”说着,以左手按压在右手的拇指与食指指间,“这里就是合谷穴”,又按压腕上两寸,两筋之间,“这里是内关穴。”
海灵公主觉得新鲜有趣,在自己手上学着摸索,一边道:“伊姑娘这几日就留在庄里吧,一来为我调理身子,二来陪我作作伴。”
“这……”秦伊面露难色,她一向自由惯了,这里院子虽大,规矩却多,岂不跟坐牢一样?
海灵公主笑道:“放心,不是拘禁你,你是自由的,可以随意出入走动。”
秦伊犹豫了一瞬,点头答应了。福叔松了半口气,带着秦伊退了出来,又前往子钰居住的叶泉。
秦伊边走边想,不知子钰见了她会是怎样的反应?刚入院子,就见仆人端着茶水退了出来,说是何大公子身子无碍,只是有些疲累,想要休息了。福叔听罢,彻底地松了剩下半口气。
这时,仆人却来报说珍肴厅中闹了些不愉快,福叔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长长地叹了一声,这还真是一波方平一波又起,忙让人送秦伊回去,自己则匆忙赶往前院。
秦伊回到屋里,倚在窗边望着月色,心里有些失落,方才差点儿就要见到他了,也不知他身子怎样了?真的无碍吗?这么胡思乱想着,忽然一拍脑门儿,来不及再想其他,慌忙推门而出。
先前,庄子里的一个杂役来向她求药,说是一个同伴反复高烧,不知该用什么方子。秦伊说开方用药必得见到病人,要四诊辨证才行,只知发热不知病机,要如何开药?
又问那杂役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发热,杂役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秦伊纳闷,仔细打量那人,竟觉得有些眼熟,声音听来也有些耳熟。
二人正说着,仆人前来请她去月泉看病,杂役就匆忙离去了。秦伊只好先去月泉,想着随后再去寻那杂役,没想到差点儿给忘了,到这时才想起来。
在院落中一阵穿行,也不知是到了哪里,不是说杂役都居住在这一带吗,怎么似乎越走越远了呢?
抬头一看,只见眼前的院门上刻着“文泉居”三个字,竟是误闯九泉之中了!秦伊心中一慌,正要转身,却听见一声女子的嘤咛,在这寂夜之中忽然响起这么一声,倒是吓了她一跳。
秦伊侧耳细听,却又没了声响,还以为是自己幻听,正要抬步离去,却听一阵细软人语从院子里传出。
那声音不似一般交谈那般敞阔,却是温温软软,遮遮掩掩,透着难以言喻的诱惑。秦伊禁不住好奇,循声而入。
九泉之中,以文泉规制最小,位置最偏。院子正中,一株低矮的虬枝老松,倚在两座一人高的奇石旁。东南角落,立着一座八角亭子,那温软语声正是从亭子里传出的。
借着月光一看,只见亭中俨然一双缱绻依偎的人影!秦伊赶紧捂嘴躲到了树后,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儿。亭子里的两人尚未察觉,依然你侬我侬地说说笑笑,绵绵的情话清晰地传了过来。
“瑫。”女子低低地唤了一声。
“嗯,灵儿,好些了吗?”男子问道。
“有你在,就好。”
男子低笑一声,满是宠溺道:“你安好,我就放心了。”
女子深深地叹了一声,“我怎能安好呢?父王已经为你订了亲,而我,也要嫁与他人了。”
男子紧紧地搂住她,“你是我的!是我的!谁也抢不走你!”
“瑫,答应我,不管你娶了谁,心里只能有我一人,永远只能有我一人!”
“灵儿,我的心里早已装不下其他人了。”
女子忽然嘤嘤地哭了起来,“如果我们不是兄妹,那该多好啊。”
秦伊如遭雷惊,竟是他们!震惊之下,一口倒喘的凉气提了上来,未及出声,便淹没在了一只冰凉的手掌中,微微回头一望,不禁怔然。站在她身后的不是旁人,正是那卧不得眠索性独自外出夜游的子钰。
秦伊怔怔地望着子钰,只见皎洁的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光影斑驳地照在他的脸上。那张原本苍白的俊颜,此刻因罩着一层淡淡的月辉,散发着一种朦胧的美感。秦伊如坠梦境,一阵飘然微醺,仿佛下一刻便要沉沉睡去。
子钰眉头紧锁地摇了摇头,示意秦伊不要发出声响。秦伊这才醒觉眼前的一切皆为现实,便会意地眨了眨眼。
子钰暗暗松了口气,刚刚松开手掌,却听声声嘤咛传来,只见亭中二人情不自禁地交颈缠绵了起来。不等秦伊那一口凉气再提上来,子钰便赶紧又捂上了她的口鼻。
秦伊睁大了眼睛看着那震惊的画面,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眼见那女子的披帛被慢慢褪了下来,心头一阵狂跳不止,然而下一秒却是眼前一黑,子钰的另一只手掌蒙上了她的眼睛。
感受着子钰肌肤的触觉,嗅着他身上淡淡的味道,秦伊觉得身体里面似乎正在发生着奇妙的变化,血液渐渐变得火热沸腾,心跳也愈发地激动狂乱,就连呼吸也愈发急促不稳。这陌生的变化,既让她恐惧不安,又兴奋不已。
然而,不仅是她,就连子钰也变得怪异起来,他的身子僵硬直挺,喷拂在她耳边的气息愈发变得灼热,原本冰凉的手掌此刻竟是滚烫如炭,手心里满是黏腻的汗水。
秦伊被他紧紧地捂住口鼻,呼吸紧窒憋闷。再这么下去,要么他们被人发现,要么她就要窒息而亡了。
所幸,一阵瓦片滑落之声及时响起,惊醒了亭中的那对鸳鸯,也解救了树后的二人。
只见亭中的男子拉起那女子,仓皇地跑出了院子。子钰这才松开手后退两步,与秦伊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秦伊则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待心绪稍稍平定,这才转过身笑道:“何大公子,可还记得我?”
此时的子钰,已经恢复如常,清风明月般笑道:“救命恩人,岂能忘怀?伊妹为何在此?”
秦伊便将来此躲避又被请入山庄之事简单告之。子钰想了想,说道:“应该不是慕王的人,慕王根本不知道你们父女的存在。你再想想,还有可能会是谁?”
秦伊却是松了口气,道:“不管是谁,只要不是慕王的人就好。”
子钰仍是不放心,叮嘱道:“伊妹,如果真有人要对你们不利,此人一日不现身,你们就一日处在危险中,不可大意。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的事就是何府的事,如有所需,子钰责无旁贷。”
秦伊心中涌起一阵暖意,盈盈笑道:“多谢公子了。听福叔说公子身子不适?可好些了?”
子钰温和一笑,道:“车马颠簸,有些疲累罢了,并无大碍。伊妹不必拘礼,就随子灏叫我兄长吧。”
秦伊欣喜地点了点头。子钰将秦伊送回居所,叮嘱她装作二人从不认识,更不能将今晚之事泄漏出去,以免惹祸上身。
秦伊点头,她自然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子钰这才放心离去,秦伊则望着子钰远去的背影,缓缓地关上了房门。
一切,渐渐平静了下来。然而,就在这深蓝的夜幕下,如水的月光中,两道矫捷的身影从墙下的阴影中忽然跃起,飞燕一般掠过了西侧的高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