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郭惜予了。
面前的年轻男子身着群青的衣衫，衣角处因涉过草丛沾了露水，黑发随意披着，气息冷峻得让人发抖。
“小孩子？”他开口，言间又往前走了几步。
她能够将来人的脸看得更清楚了，五官的俊逸并没有因为苍白的脸色而有所减损，他像是仔细看着自己，又好像不是。
“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郭惜予又一次发问，他可以听到面前的孩子刻意放轻的呼吸声，却迟迟等不到回答。
林家覆灭近十年，各类派系层出不穷，朝廷无心管制，江湖动乱不安，家破人亡之事屡见不鲜，只是——
竟然追到这种地方来了，郭惜予皱起了眉头，这孩子逃到现在恐怕是穷途末路了。他抿了抿唇，像是有些挣扎：“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可，可以吗？”细若蚊呐的声音犹豫着响起。
“女孩子？”
她疑惑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衣着，藕色的裙衫虽然残破得厉害却不至于认不出来，虽然头发凌乱但也不会难辨性别。
大着胆子看向对方的眼睛，她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那双眼睛很好看，好看到让人忽视了双目的无神。这么深的瞳色，没有起伏，沉得让人心疼。
他，原来看不见吗？
郭惜予显然没工夫也不在意别人的心思，多一个人而已，应该不会很麻烦吧。
面前的男子十分认真地打量着自己，虽然完全看不到双眼中有任何情绪的流动，但他的确是直视着她的眼睛，没有光亮的瞳仁中能够看到小小的倒影。
温度渐升，弥漫的水汽薄了很多，万物喧嚣声越发明晰起来，熹微的阳光落在草尖的晨露上四溢出细小绚烂的色泽。
两人有些奇怪的“对视”着。
恍惚间好像有什么东西砸向了自己的脑门，她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又一次开口：“女孩子，可以吗？”
“能走吗？”
“应该……”
“能走就可以。”
她瘪了瘪嘴，把“不可以”三个字生生咽回肚子，然后马上爬了起来，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那走吧。”好像刚才羞怯难掩的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郭惜予没有说话，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女孩，好像对她这样的回应起了疑心。
女孩不由吞了吞口水：“怎，怎么了？”她觉得郭惜予简直太可怕了，眼睛看不见却能盯得人毛骨悚然。
“我叫郭惜予，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暗自松了一口气，开口道：“初晞，原上……”，话音还未落，郭惜予便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柔弱的草叶似承受不住露珠的重量，晶莹的晨露沿着叶的纹路落了下来，几不可闻的声响在郭惜予的耳中十分清晰。他立刻想到了方完工的长剑，光芒澄净，清水在线条流畅的剑身上留不下痕迹。
“‘原上草，露初晞。’，就叫「晨露」吧，”郭惜予顿了顿，“你倒是有个好名字。”
言罢，也不管对方的回应，他便自顾自往回走。
初晞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不远处的草丛又刷刷响了起来，她听了，啧了啧嘴还是跟了上去。
身后的榕树又一次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下山的路不好走，饶是郭惜予像是游览一般慢悠悠地踱步，也仍旧需要时不时的停下来等等初晞。他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也不催促，待得初晞气喘吁吁地靠近些，立刻又往前走了，两人始终维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当初晞累得抱着竹廊的柱子直喘气的时候，郭惜予一边提着壶酒从屋里出来，一边愉悦地哼着小曲。
“会做饭吗？”郭惜予斟着酒坐到初晞旁边，开口问道。
初晞摇了摇头，又想到对方看不见，缓了缓气息回：“不会。”
郭惜予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向初晞所在的方向。
初晞立刻挺起了身，直感觉自己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寒毛直竖，背后发凉，她小心翼翼地说：“不会的话，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郭惜予挑了挑眉，这个动作让他整张脸都生动起来，“你去后屋给我择些青菜回来，院子里有水。”
初晞抱着洗净的青菜走进厨房的时候，郭惜予正仔细剖着一条鱼，流畅的动作让人无法相信他目不能视的事实。
郭惜予在初晞还未进门的时候注意到她了，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放台子上。”手握菜刀的形象有点儿违和，但好看的人做什么动作都是赏心悦目的，用力时，露出的手臂上淡青色的血管隐隐可见。
可是明明看不到啊，初晞暗暗惊叹。
“你出去等着，”郭惜予走过来拍了拍初晞的头，温柔极了，“让开，碍事。”
初晞顶着一头的鱼腥味，觉得跟他回来简直是个错误。不过当她狼吞虎咽地扒完碗里的饭，满足地摇头晃脑时就不这么想了。
吃完饭，郭惜予便使唤初晞去洗碗，随后又支使着她将屋内打扫了一遍，自己则绕到屋后靠着廊子悠哉地喝小酒。
日光透过翠竹，地上晃动着斑驳的影子，杉树掩映下隐约可见不远处岩壁上一道倾泻而下的瀑布，氤氲起来的水汽如烟似雾。
这屋子看上去简单，却布局精巧陈设顶尖，处处透着不容小觑的气息。等初晞忙活完的时候，天色已晚，郭惜予的酒也喝的差不多了，他伸了个懒腰，走进屋里取出一个钱袋将它放到正坐在门口休息的初晞的脑袋上。
初晞吓了一跳，脑袋上的钱袋便滚到怀里，她感受着怀里的重量直发愣，好一会，像是反应过来一样，抬头看着郭惜予嘿嘿地傻笑：“你包吃包住的还给我钱啊，那多不好意思。”
郭惜予的脸上露出了看傻子一般的表情：“我什么时候说让你住下了？”
初晞的笑容瞬间僵硬了。
郭惜予抱起双臂，倚着门框：“所以，你该走了。”
“啊？”初晞不甘心地确认道。
“我说，你该走了。”
“你不是说，跟你回去吗？”
“你这不是跟我回来了吗？我不但带你下山，还给你吃了饭呢。”
“那我还帮你洗了碗，打扫屋子呢。”
“所以我给你钱了。”
什么！初晞简直气结，她捏着手里的钱袋只想把它甩到郭惜予脸上，考虑了数目又很没骨气地将其往身后一藏。
“我觉得，像我这样的好人怕是很少了。”郭惜予还自我满足的点了点头。
“再说了，让你住下我有什么好处？多一个人，花销很大啊。”可你刚给我的钱够你养一屋子人！
“而且你还不会做饭。”你自己不是也会做吗！
郭惜予感觉初晞一副明显不想走的样子，拽着人家的手腕直往外拉。
“小家伙，说真的，你跟着我没好处的。”郭惜予看上去又一次准确地找到了初晞的瞳孔。
“而且，你可不是什么普通人啊，”他似笑非笑地继续说道，“下山的时候，虽然挺勉强的，但能跟上我的可不多。”
初晞的呼吸一滞。
“脉搏有力，内息稳定，了不得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