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者基本情况
性别:女
年龄:56岁
籍贯:湖南
婚姻状况:已婚
文化程度:小学
工作时间:1992年至今
打工地点:浙江宁波
打工类型:冲床工
我是几天前向张阿姨征求其采访意愿的,她说她们厂要到11日下午才完工放人,我就跟她说好11日下午等她放工后再去她家采访她。没想到11日中午我还在吃饭,她就直接过来我家,说她们已经放假了。反正她回家也要路过我家,就顺道过来做完,她就回家去打扫卫生,也要准备过年除尘。
我怕让她等不好意思,就一口气扒光了碗里的饭后,把她让到客厅谈。
我看她齐耳的短发刚理过,她告诉我再十来天就过年,现在提早去理了,否则过几天理发店一涨价,就得付双工钱,得多付5元钱。她还告诉我今天她把那套黑乎乎的沾满机油的围裙和袖套也全洗了,一年下来,总算可以让自己弄得干净点,穿些平常舍不得穿的“好”衣服啦。因为要详谈,我索性搬了把小椅子在她跟前坐下。不过这似乎更加剧了她的紧张情绪。双手相互轻搓着,一个劲儿说她讲不好,也不知道讲些什么。我就把有关采访的内容又给她解释了一遍。现将采访内容述诸如下:
童年淡如水
(问她年龄)
我,我新年就56岁啦吧,按你们这儿就该叫57岁了,也不知道你们这边的人是啥想法,年纪报得小一点不是挺好,干吗喜欢用虚岁?年纪小,还可以多干几年活,否则老板看你也不爽啊。
这样算起来,您应该1951年出生的吧?
这我肯定没你算得来,反正我属兔的,冬天生的,好像是农历十月十五。
我也搞不清到底是哪天,我娘和我奶奶说的就不是同一天。孩子多,谁记得过来呀。再说我娘说了穷人没生日的,有也过不起,还不如没有,可以叫人心死眼闭。人命不好,出生也不挑个好日子,天寒地冻的(她苦笑)。
那能说一下你们村、你家里的情况吗?
我们村在一个小山沟沟里,叫万金山(由于她的普通话带有浓重的地方口音,所以在当时我没弄明白她到底是湖南哪个地方的人,她也挺着急,自己说不清楚,又写不了,所以第二天她特意叫她丈夫写在纸条上给我送来)。
万金山哪有什么金啊(我想这和其他地方也类似,就因为没有又想有才取的这名),我们全家就靠村里分下来的几亩地种点水稻,再在田埂间窝点儿青菜、豆荚什么的。我上头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排行老三,我还有一个妹妹比我小两岁。没进生产队前就在家里看妹妹,后来15岁就去生产队挣工分了。你现在让我想一下我小时候的事,我除了我12岁那年我阿爹生病去世我记得很清楚之外,其他的也就那样了。
是哪样呢?我没亲身经历过,不大知道。
所以说你们最有福气,我们那时候,尤其三年困难时期,那真是连糠都吃不上,我阿爹死后,家里连吃糠的日子都很少了。山里的野菜也快被我们给挖光了,我现在是饿死也不吃那东西了,早吃怕了。
我就看着自己名字挺顺溜,你把它给拆了让我辨,我兴许就认不出来。
像我现在去上公共厕所,我也不去找那“男”、“女”,找到了也白搭。我就挑那穿裙子的、有辫子的小人的门进去准没错(哈哈……这是个好办法,我们都笑了)。
(笑过后,重新提问)那你不觉得这些经历很悲惨,很值得一说,怎么会说没啥好说的呢?
是没啥好说的嘛,我没觉得我很“悲惨”啊。我阿爹死了,我阿娘又没改嫁,不会吃继父的苦;吃不饱饭,那时候没几家能吃上饭,我们村长女儿也经常跟我一起去挖野菜;没能上学吧,好像大家也都没上几年。
(她反复强调她的童年也没什么特别的,我也想再强求就有故作煽情的嫌疑。也因此叹服于只有中国这片神奇的土地,才能孕育出这种承载千斤却不吭一声,具有化悲痛为平淡能力的农民。这多少算得上苦难的童年在她眼中就淡定如她们万金山间的溪水,倒影出无怨无悔,隐忍不屈)
幸福恍如烟
那之后呢?后来的婚姻生活呢?
我和其他同村的女孩子一样,二十来岁时经村里人介绍嫁给了我的前夫。他也是一个农民,我们那儿也没啥工人,农民嫁农民也蛮好,他大我3岁。刚结婚那阵,我们夫妻还算恩爱。平常就靠他下地种点菜,我在家养点猪啊、鸡啊之类的,基本上不用走几个小时的山路去市集买菜(看得出这是苦中有乐,温暖的表情洋溢在她的脸上)。后来女儿、儿子相继出世,家里的负担变重啦,但我丈夫非但没想法子多去赚钱,反而禁不住诱惑,管不住自己,恋了赌博。本来就没有钱,一赌就全完了。我也劝他,人人都想去赢钱,那总得要有人输吧?你能回回都好运去赢钱?
整天围着灶台打转,能用的办法都用了,我有时也想过要离婚,但这在我们那儿是很丢人的事。我心想着把两个孩子拉扯大,等他上了年纪,总会吃足了教训,体会我的难处。我就这样忍了有十多年,我们都各顾各的,要不是我发现他跟那个女人勾搭上,也许我还会这么忍下去(正是她丈夫的不忠彻底打破了她忍耐的底线)。
离婚是他提出来的,我也闹过,但没用,倒让别人白看了我的笑话,说我管不住自己的男人。
就没人同情你?
唉,别人事情头顶过,自己事情穿心过。这种事情人家也懒得插手。
最终,我同意与我丈夫离婚。主要也是因为孩子都已经大啦,他们也没啥意见。
父母离婚,孩子怎么会没意见呢?
我想我们离不离婚,也都这样了。当时,女儿18岁,儿子15岁,都判给了丈夫。我没有提出要孩子,他们也愿意跟他爸过。农村的规矩,我想我提了,他们(夫家)不会答应,孩子是他们家的。我呢,也是铁了心想出来闯一闯的。
那具体是什么力量让你走出了外出打工的第一步?
我想也许真是让我丈夫气急了,反正离了婚,我也了无牵挂。回娘家吧,家里还有阿嫂呢,住久了总要闹矛盾的。与其那时走,还不如现在走。
又恰巧遇上那时第一批进城打工的大潮,我就和我们村其他几个人一起结伴踏上了开往宁波的火车。
听不懂话最“难熬”
这是你第一次坐火车吗?紧张吗?
那当然啦,我刚开始都奇怪火车是怎么造的。这次坐火车是我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我平常连汽车也难得坐几回,更别说是火车啦。
那当时你选择宁波,而不是人气极旺的深圳的原因是什么?
在这边有认识的老乡呗,我们都是熟带生的。毕竟还是有些害怕,人生地不熟,多个认识的人就多条道儿。不用说我们第一批出来打工的,就是现在还主要是以熟带生。
从你们那边过来得不少时间吧?在火车上都怎么打发时间的啊?
我想想啊,就看看一路景色,晚上静下心来,也多少有点后悔。对老母亲也有记挂,最放不下的还是两个孩子,都是最容易学坏的年纪,新来的继母会不会打他们?我这一走,就很可能要过几年才回去,到时他们会不会不认我这个妈?(也许没上火车的时候她走得还是很义无反顾,但当火车启动的那一刹那,多少会有些不忍与后悔)内心煎熬,舟车劳顿,经过20多个小时的长途颠簸,火车终于在宁波站缓缓停下。
一下火车对宁波有什么感觉?
我扛着行李,跟在老乡后面出了火车站,他们都回身去看那个很大的站名(宁波站)。我来时是5月,天气很好,我抬头看了一下天,觉得比我们那儿蓝多了。
那天,有老乡来接我们。那时宁波的路没现在宽,车也颠得厉害。我们坐了1个多小时的车,才到了我老乡的暂住房(在当时鄞县横街镇高峰村)。
后来因为当时就近有工厂的地方主要集中在水家村一带,所以没过几天,我就到了水家村。
那说一下你的第一份工作,工资啊、工种啊之类的?
第一份工作我是自己找的,我可没托老乡帮忙,就是现在干的。
你都没有换吗?
没换,现在技术学会了,人熟了,也上年纪了,这样干挺好的。我是做冲床的,就是把各种铝棒、铝条放入模子里打压或者穿孔什么的,我也说不大来,我脚踩一下,就把它变成模子里的形状。
我知道这个工作有一定危险,你刚做的时候害怕吗?
我是很怕的,我厂里就有很多人被轧断过手指,还有手被卷进飞轮的,那个惨啊,白色的骨头都露在外面,人都没反应了。事故一出,基本上很多人都会留下残疾。(说时,她还伸出自己的右大拇指给我看)我1997年的时候也因为不小心在叫人检查冲床时,自己迷迷糊糊地把手搭在了冲头下面,结果那人没注意就踩了下来,我这个大拇指第一节就被轧断了一些,也留下残疾。现在一遇阴雨天,大拇指就会发胀发酸。
有危险,也出过事故,为什么不换一份工作?
哪有那么容易找活干的啊?我还算好,就一点点小伤,不影响干活。我们厂里很多人(她所在的工厂有大约四分之三的工人是外来的农民工)被冲床轧断过手指,他们只要能干的,还是留了下来。到哪儿不是个干啊!东边老虎要吃人,西边老虎也要吃人的啊!我也56岁啦,年纪毕竟大了,再转行也不知做什么,而冲床工资相对高些。能做就多做几天,到踩不动了,我就跟我老板说一下,让他给我安排个检验产品,或者打打产品架子的活儿。总之还是那句话,要不是为了多赚几个钱,没人愿意干这个。
除了工作比较危险,还要学之外,生活方面有什么困难?
对啊,我出来的时候已经40岁出头了,学做冲床比她们年轻人要慢很多。但我还是坚持下来了。我就想着吧,没学会,站不住脚灰溜溜地回去,太丢人,说什么我也要把它给学会喽。
生活上,也不是思念子女的内心挣扎,更不是什么吃穿住习惯这类小问题,而是说话方面听不懂,更说不来。沟通是完全有障碍的。宁波话真的很难懂啊,我现在来了有十多年了,还是讲不好。你们这里的人当时都不讲普通话的,你们讲话又那么硬,我刚来那会儿,真的还以为你们在骂我呢。有苦只得找老乡诉说,多讲了人家也有点烦了,只能偷偷抹眼泪啊(轻摇头,十分感慨)。
这样的话,你是怎么克服的呢?
我起初去菜场买菜也要花上老半天工夫,就跟哑巴一样跟他们比划。
那讲价怎么讲?
也不太讲,我觉得太贵就走人,再换一家。所以有时候去了很久,也买不来几个菜。后来我不是又在这边嫁人了吗?和我老伴多讲,也就有点懂了。现在地道的宁波话虽然不会说,但基本上都听得懂。
对啦,说说工资情况吧,行吗?
工资啊,我已经比较满足现在的工资啦。要知道刚来的时候,我们工资是按天计,6元一天。后来慢慢地变成按时计,当然根据不同工种又有不同的工资。我做过“割边”、“打眼”,现在主要做“拉伸”,当然老板是不会让我们闲着的,没这个活儿,就得随便拉去干别的活。反正我的工资从最开始的1.8元/时,到现在是3.6元/时。在我老家,一年到头除了种地没多少其他收入,这些钱已经是很多很多了,够买几头猪的钱了。
能再具体一点吗?
那么,我给你这么算笔账吧。我们厂基本上没特殊情况每天早上7:00上班,下午5:30下班,中午11:15到12:00是吃饭时间,而老板为了算工资的时候方便一点,就把这吃饭的45分钟时间算做30分钟,给我们多算了15分钟的钱,也就是每天工作时间是10个小时。3.6元/时,乘起来,乘起来就是36元/天,对吧?
而我们厂里大约每个月有10天的加夜班时间。如果加夜班,从18:00到22:00。傍晚下班到晚上上班间隔30分钟,一般我在小店买个面包垫饥,夜班回家再吃饭,一天下来就是14个小时,有50.4元,外加3元加班夜餐费,总共53.4元。一个月就有一千二三百元,而现在镇上平常的猪条肉是7元/斤,猪腿肉也才9元/斤,所以足够我花啦。如果身体吃得消,我还想再干几年,攒些钱养养老。现在生不起病啊,我上次有回小中风,嘴唇上方的人中有点偏位了,去市医院看了几趟就花了2000多元,也没怎么看好,你看(她把头凑了过来,的确有点偏)。我都心疼死了,这钱是浪费了。
感情生活再起波澜
您刚才提到再婚的事,您愿意谈一下吗?好让我对您的故事有更多的了解。
要换从前我是说什么也不会讲这些的。我很怕啊,毕竟我是离过婚的,容易让人回去说我的闲言闲语。我1992年来到这里以后,就陆续有人给我介绍对象。我也知道自己条件并不好,也不奢望找个多好的人,只想着在这边能有个伴儿也不错。
是啊,那时还年轻是该为自己将来打算。
你不知道,起头给我介绍的都是些有残疾的,不是瘸子,就是驼背,还有一个已经快瞎了。想想心一狠就这么嫁给他们中的一个,那我是不甘心的,这不是把自己给卖了吗?幸亏到第四个就碰到了我现在的老伴(周岳方,和她同龄,本地人)。
那他当时情况要好些对吗?
那比起前三个是要好很多,他一直单身,因为找对象时家里成分不好,又穷,只有一间两层木头老房子,现在还是。我就冲着他人还算老实,又没有子女。继母很难当的。
那结婚这么大的事,跟家里商量了吗?
怎么没有?我当年就带着他回湖南过年啦。我也没想到会这么早就回去。家里也没啥意见,只要我在这边好,他们就没问题。(因为来去车费将近300元,她没回过几趟家)
那儿女有什么反应?他们有反感吗?
那次回去,不瞒你说,我这脚一踩到我回家的山路,那可真比我做10吨冲床还厉害呀,我心里也不好受。一方面,我结婚了,我可以给村里的人,给我前夫看看,我离了这里照样可以过的,甚至比以前更好。别叫人给瞧扁了,你有本事再娶,我也有人要的。也让家里人替自己高兴高兴,叫他们可以放心。另外,我更担心我的小孩会怎么想我,会不会记恨?
那结果呢?
都中了,我两个小孩都没理我。我原本跟我老伴去之前就商量过把我女儿先带出来,反正她已经过了18岁,只要她同意就行,但是她不愿来。我心里明白其实她是不愿跟着我。他们都没想到我会结婚,而且那么快。要儿子,我想也不用想的。最后,我大哥的女儿,海梅(16岁),跟着我们到了宁波。算过继给我们,顺便出来打工。
那也不错,可以相互照应。
不好的,一年后,有点小摩擦,海梅就回湖南了,也不知道她在那边怎么跟家里人说的,弄得我和我大哥也有了矛盾。唉,毕竟不是亲生的,不贴心。
现在呢,我知道现在你孩子都已经过来这里跟你一起住了对吗?
是的,我儿子现在结了婚,我也有孙子了,他现在可比以前乖很多了。
你不知道我儿子1996年的时候因为盗窃还进过监狱。那时我立马放下手里的活就赶回湖南,那是我1992年过年回去之后第二次回去。我那个悔啊,我肯定也有责任嘛。我有时也会想如果我咬咬牙关坚决不同意离婚,如果我没出来打工,再苦再累守着孩子……
1998年我女儿阑尾炎住院,天地良心,那时候是厂里最忙的时候,我实在抽不出空去看,而且我想着我又不是医生去了也派不上多大用场,就只能寄去3000元,做娘的哪个不心疼自己孩子的。但就为这个,我女儿也生我的气,说我偏心。去年我前夫去世,两兄妹又为分房子闹得不可开交。我女儿婚后一直没怀上孩子,说实话,上段时间,我女儿、儿子他们都住在我家时,我都不太敢给我孙子买零食,怕弄得我女儿不开心。
那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日子总归比原来要好很多了,不是吗?至少用钱方面相对宽裕点了?
钱,那是比以前多。有钱了事也难办。有时候我觉得钱也是个坏东西。
你看现在我儿子、儿媳、孙子都和我们住在一块儿。有房照住,有饭照吃,钱赚来就放在他们自己腰包。前两年女儿、女婿也挤我们那儿,我知道他们也气不过。直到去年在老家分房时,我就插了句嘴,她埋怨我偏袒她弟弟就搬了出去。今年她回老家生孩子去了,也了了我的一件心事啊。我就怕这次再不去看看,又得给她落下话柄,所以这回年底活再多,跟老板请假,我前几天去了湖南。一碗水端平,我也给了她5000元,跟我儿媳生孙子时一样。
希望明天会更好
谈了那么久,您考虑过自己的未来吗?
呵呵,你说我也快60岁的人啦,还有什么未来啊?现在只想着自己和老伴健健康康地再干些年,就不做冲床了,干些轻松活。
有没有考虑过去湖南过晚年?
这个我真没想过,过一天算一天吧。儿女们不论对自己怎么样,还是能帮则帮,总要让他们比自己过得好。
访谈员手记:
采访大约持续了一小时,期间张阿姨除了在讲到几处比较敏感话题时会欲言又止外,其余时候她都尽可能多讲一些,还不时地问我这样讲可不可以,说自己宁波话不太会讲,普通话也说不来,怕我听不懂。我真的有些感动,本来嘛,这种采访应该是我求她,我去她家才是,结果倒是她主动来我家。
其实,我很早就认识张阿姨了。她一来宁波打工直到现在一直在同一家工厂里打工,至今整整15年,整天埋头于同机油冲床这些冷冰冰的东西打交道的生活,不禁为她的这份坚守所折服。15年,再高的工资可能也捆不住一个人哪,更何况又没有什么优厚的待遇,一年到头,只有“十一”的时候发一箱苹果,年年如此。她用自己的脚踩出了无数个产品的出厂模型,而在这震耳的碾压声中,她的伤口被慢慢震平。也许不为这份恋旧情结,就为这片嘈杂声中的内心安宁,她不想有什么改变。她就这么赚钱、寄钱,减轻对子女的亏欠感。
采访结束后,张阿姨给我最大的感觉就是很实在。这一点和我们这里的人挺像的,不喜欢搞虚的。面对现实,不把时间、精力浪费在埋怨上。虽身处弱势,却异常明智地以一种比较平和的心态过着一种实在的生活。
就像张阿姨,可怜天下父母心!作为一个母亲,她不去想孩子们是出于何种目的,她和她丈夫的付出会有何种回报,她只管竭其所能。给钱、给房子住、带孩子……她的钱又不是中500万元得来的,是她的脚一脚一脚踩冲床踩出来的,是每天中午舍不得一顿快餐钱,从牙缝里抠出来的。
可怜天下农民工!干14个小时,因为有3元加班费,而希望每个月多几天加班。怕被本地人看不起,努力学好技术,干活利索勤快点儿(她跟我透露厂里有几个外地打工的有一套技术,能踩连冲,就是声音听上去节奏很快,其实真正没踩中多少)。这是装卖力,她不会。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她经历多了,也看多了,本地人外地人,大家都是为了生活嘛。她已经不会因自己的身份而感到自卑了。15年的打工生涯也让她得到了很多锻炼,使她接触了另一片广阔的天地,使她有了关注自己生存状况的意识。
2001年她老母亲去世,她没能尽孝,她遗憾;儿子坐牢,她没管好,她有责;女儿生病,她没能去,她有愧……身为农民工的一员,她是弱势群体,但她不弱智,这一路走来,她说她分得清好坏、是非。总而言之,她无悔!
我认为尽管民工潮引发了很多问题,使很多农民工陷入了水深火热的境地,但有涌动才不至变成死水一潭。这些阵痛过后,就是无数个人的成长,有农民工,有我们。
春节快到了,真诚地祝愿张阿姨阖家幸福!祝愿所有农民工兄弟,不管有没有回家的,都能幸福快乐!
(访谈员:水锡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