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专业音乐教育的体制、种类、层次结构问题
于润洋汝洁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和美国洛克菲勒基金会关于中美艺术教育交流的协议，我们二人于1986年2月至5月，在美国进行了为期三个月的专业音乐教育考察。其间，我们重点考察了美国具有一定代表性的纽约四所音乐院系和学校，即哥伦比亚大学音乐系、朱利亚学院音乐部、曼哈顿音乐学院和拉瓜迪亚艺术高中。除此之外，我们还对其他州的一些美国著名的大学音乐系和音乐学院进行了比较粗略的访问和了解，它们是耶鲁大学的音乐系和音乐学院，哈佛大学音乐系，加州大学贝克莱分校音乐系，哈特福大学音乐系，以及波士顿的新英格兰音乐学院和费城的科蒂斯音乐学院。此外我们还参观了纽约和哈特福的几所普通中小学的音乐教学，访问了洛克菲勒基金会的普通艺术部以及设立在华盛顿郊区的美国全国音乐教师协会和音乐院校协会等机构。
我们对几个重点考察对象的考察方式主要是深入不同类型的课堂（大课、个别课），了解实际教学情况、课程内容、学术水平、教学方法；通过分别同各级负责人、教师的谈话以及阅读校方提供的各种资料来了解不同学校的体制、组织管理状况、结构和课程设置，各校不同的特色，在有的学校我们甚至参加了院系的一些重要的行政会议，了解其录取学生、聘任教师等工作的具体过程；通过旁听研究生的入学面试、毕业生音乐会以及各种平时的学生音乐会和比赛来了解学生的实际水平和能力；此外，同我国以及香港、台湾的留学生交谈，也使我们从侧面加深了对上述许多方面情况的了解。
在考察期间，除了在学校办公室、课堂、音乐厅内的活动之外，我们参加了许多校外的社交活动，其中特别有意义的是结识了不少美国的学者、艺术家、教师，被邀请到他们的家庭去做客。在这些私下的交往中，使我们更加深了对他们的了解。他们中的不少人访问过中国，对中国的感情尤为深厚。在整个访美期间的工作和交往过程中，美国朋友的诚挚、坦率和务实精神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别应该提到的是美中艺术交流中心的出色的工作，周文中教授的精心安排，为我们这次考察创造了良好的条件，取得了满意的成果。
下面我们从三个方面，并对比我国专业音乐教育的实际，就这次考察做一综合性的报告。
一、我国的专业音乐教育，一般来说，从办学方针、院校长职务、高级职称的限额、比例、经费来源，直到专业设置、招生录取的方式、数额等等一系列关键问题都是由上一级教育行政部门决定或制约的，形成我国目前所特有的这种体制。美国则不同。除少数公立音乐院校在经费方面由政府供给，受到一定的制约外，绝大多数院校在上述各个方面基本上都是独立的，很少受到官方的干涉和制约。据说美国宪法上规定国家不能干涉学术领域，而高等教育同学术界不可分，在艺术教育方面尤其如此。因此联邦政府根本不设高等艺术教育的行政管理机构。令我们关注和感兴趣的是：美国有一千多所音乐科系、院校，其基础、水平相差悬殊，在专业水准的优劣方面由谁来进行审核和评估，从而保证和不断提高整个水平以促进专业音乐教育事业的发展？这方面美国找到了一个途径，即由非官方的、民间性的组织“美国音乐院校协会”来完成这个使命。我们访问了这个协会并同该协会中专门进行这种审核工作的机构的负责人、作曲家、钢琴家霍普先生进行了谈话。这个协会成立于1924年，规模不小，有一整套工作人员，其经费来源除一小部分靠协会会员费之外，主要是靠社会募捐。审核机构的任务，一是邀集音乐专家制定出美国高等音乐院校在业务水平方面的标准，如课程设置、教学水平、学位水平、管理质量等；二是对院校进行现场审核，各校每隔五至十年接受一次审核。过程是先由院校根据协会规定的标准，进行自我审核，写出报告，然后由协会派出专门小组来校进行现场审核，内容包括审阅报告，具体了解教学情况和质量，召开各种调查会听取反映等等，然后写出报告（内容是保密的）送交由选举产生的专门的委员会，审定该校是否够格。够格者被接受为协会会员，一个时期后如水平下降则取消会员资格。各院校是否接受这种“同行审核”，则完全是自愿的。但事实上一所音乐院校如果不愿接受这种审核，或接受审核后未被承认或通过，则在学校声誉、竞争力、毕业生出路、获得政府专项拨款资助等许多方面都得处于不利地位。我们访问过的一所相当著名的音乐学院，虽然在器乐演奏教学方面在美国颇有声望，但由于忽视文化素质方面的培养，人文课程的设置和水平方面达不到要求，而且在行政管理方面不健全，因而一直未被通过，处境相当被动。目前全美一千多所音乐科系和院校已有六百余所学校被审核通过成为协会会员为了确保这个审核机构的权威性，它本身也必须接受别人的审核。例如联邦政府每四年都要对这类机构的公正性和权威性进行审核。此外在这些方面它也还要受到代表学校立场的民间方面的有关组织的审核和监督。美国的这种体制，不无值得我们参考的地方。联系到正处于改革之中的中国高等音乐教育，我们认为，国家艺术教育行政领导部门一方面应该进一步扩大艺术院校的自主权、增强和发掘院校的活力和潜力，另一方面则应该真正发挥业务监督和考核的职能，定期或不定期地组织力量对所属院校进行业务水平、管理水平等诸方面的切实的审核和评估，这将无疑造成一种“压力”，推动艺术院校的改革，提高教学质量和管理水平。
二、解放后我国高等专业音乐教育的主要形式是以独立的音乐学院为主，有少数音乐科系同其他艺术教育门类组成艺术学院，此外在一些师范性高等学校中设有音乐系，培养中学音乐师资。美国的情况则不尽相同。数以千计的美国高等音乐院校或科系基本上可以分为两大类：一大类是独立的音乐学院，如纽约的“曼哈顿”，费城的“科蒂斯”、波士顿的“新英格兰”，它们同我国的音乐学院类似；也有少数的音乐科系同戏剧舞蹈等学科共同组成独立的艺术学院，如纽约的朱利亚学院的音乐部，在结构上类似我国的艺术学院，不过其音乐部的规模要比我国艺术学院中的音乐系大得多。在美国也有少数的音乐学院是附属于综合性大学的，如耶鲁大学的音乐学院。另一大类则是综合性大学中的音乐系，它在数量上远远超出于前一类。在性质上同我国解放前的燕京大学音乐系很相似。在美国的个别大学中，既有音乐系，同时又有音乐学院，例如耶鲁大学的音乐系和音乐学院都很有名。至于培养中小学音乐师资的机构，除了在专门的师范院校中设有音乐系之外，上述两大类学校中一般都设有音乐教育的专业或课程。
上述两类音乐院校的主要区别在于培养目标和方向上各有侧重。音乐学院侧重于音乐表演人才的培养，一些著名的音乐学院如“朱利亚”、“科蒂斯”等是音乐表演艺术家的摇篮。而综合性大学中的音乐系则侧重于音乐理论研究和创作人才的培养，像哈佛、耶鲁、哥伦比亚大学的音乐系则造就了一批批音乐学者和作曲家。当然，这个区别也不是绝对的。
在综合性大学中办音乐系，使高等音乐教育不只局限于单科的音乐学院或艺术学院的格式中，这种作法值得我们注意。它的优点是充分利用了综合性大学中人文学科门类多，力量雄厚的优势。音乐系规定本系学生直接修读大学中的许多相关课程而不必自己另设一套，更重要的是音乐系设在综合大学中对音乐系学生的知识结构、知识面、广阔的文化熏陶和素质都极为有利。看来解放初期我国取消了燕京大学音乐系等，把它们并入单科学院的这类作法并不都是有利的。当然，问题也有另外一面。美国大学音乐系在技术性训练和基本音乐技能方面往往不那么严格，要求不那么高，这是它的弱点。如果它们能在目前相当宽厚的人文科学知识基础上进一步加强音乐技术上的训练，使之更严格化、系统化，而单科音乐学院在人文科学知识的深度广度能进一步得到提高，二者之间取得更好的平衡，那么可以相信，美国高等音乐教育的水平肯定会比现在更高，获得更为理想的成果。
三、美国高等音乐教育的层次结构基本上与我国情况相同，主要也是由本科、硕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三个层次构成。但是各个层次的具体培养目标、各自所占的比重等都与我国情况有所不同。这表现在：我国的本科教育是纯粹的职业教育；本科生的培养目标是将来从事专业音乐工作的专门人才，学生毕业后几乎全部都是专业音乐工作者。而美国的大学音乐本科基本上只是为培养将来的专业音乐人才做准备，创造条件，本科生毕业后从事专业音乐工作的人所占比例并不很大（缺乏详细统计数字），那里的就业机会和天地较广，而找到音乐职业并不见得容易。从我们的观点看，这样办本科似乎是一种浪费。但国情不同，美国的经济基础、文化普及程度、大学生数量等各方面同我国差距很大。美国人认为在高等学校本科中为社会培养一批即使将来不从事专业音乐工作但具有高度音乐文化修养的公民也是值得的。从我们观察看，美国社会的音乐文化水平普遍较高，是与这种本科教育方针有关的，它也为进一步培养拔尖的专业音乐人才提供了比较广泛的坚实基础。
美国高等音乐学校中培养真正的专业音乐人才是在硕士研究生与博士研究生这个层次上。没有硕士学位的毕业生是很难在像样的音乐文化或教育部门找到比较理想的工作的。至于想在较好的高等音乐学府和研究机构（演奏团体除外）找到一个职务，没有博士学位是相当困难的。因此，在美国一所高等音乐学校的业务、学术水平的标志在很大程度上是要看研究生这个层次的办学水平如何，教师力量怎样，规模有多大。我国的国情和现状与美国不同，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绝大部分的专业音乐人才恐怕还只能靠本科这个层次培养。但是为了提高专业音乐人才、特别是专业音乐教师队伍的素质和水平，应该对研究生（目前特别是硕士研究生）这个层次给予足够的重视，通过各种措施，如适当放宽指导教师资格要求，简化入学考试，适当缩短年限，办好在职研究生工作等，使它们有一个较快的发展。下面这个数字很能说明目前的状况：纽约曼哈顿音乐学院的700名学生中有325名研究生（其中包括54名博士研究生），占近1/2，而我国中央音乐学院400多名学生中只有20几名研究生，只占1/20。一些美国朋友对中央音乐学院的水平是有所了解的，因而对其研究生的数目和所占比例如此之小感到惊奇和不可理解。总之，在这方面我们不能自己捆住自己的手脚。
在美国专业音乐教育中除上述几个主要层次外，还有一个较低的层次。这个层次实际上只能算做是一个半专业性的层次。它具有两种形式，一种是所谓“大学前音乐教育”（或称预备学校），另一种则是“艺术高中”。前一种从名称上看有点像我国的预科班或少年班，后一种似乎像是我国的音乐学院附中。但经过实地了解，这两种形式同我国的预科或音院附中区别很大，并不是一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