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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最后一次耍猴

2012年秋,杨林贵去了江苏徐州和山东,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外出耍猴。这时杨林贵已经56岁了,长年累月的奔波使得他老了许多。他觉得自己再也跑不动了,于是就租下隔壁村民的院子,开始学着饲养、繁殖猴子。

2013年6月8日,我再次来到了杨林贵的家,想看看杨林贵的猴场办得怎么样了。杨林贵的猴场由邻居家的一个废弃的小院子改造而成,从6只猴子开始养起,一年后猴子的数量就达到了16只,这对他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可以算是一个好的起步。

杨林贵拉出一只猴子给我表演,大概蹲着的时间太长了,他喊猴子的时候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这时候我才发现,杨林贵老了。

2014年1月,正是猴子怀孕的时候,杨林贵饲养的猴子一下死了6只,正在孕期的母猴有6只流产,经检查才得知猴子得了病毒性痢疾。杨林贵刚开始养殖,没有经验,没有及时观察到猴子发病的征兆,结果造成了一万多元的损失。正是这次猴子得病,让杨林贵和家人学会了自己给猴子输液、打针。

这一年没有下雨,气候干燥异常,村子里的养鸡户一下子损失了上千只鸡。猴场也有不同程度的损失,有养殖经验的猴场损失会相对小一些。

鲍子龙是鲍湾村的支部书记。2007年,鲍子龙就在村里建了自己的养猴场,现在的繁殖规模达到200多只猕猴。他认为,外出耍猴的生存方式注定会终结,因为这种表演没有艺术成分,加上现在人们对动物的保护意识增强,这样的耍猴方式已经不被人们欢迎。

2013年6月,张云尧的猴场也开始兴建。他的猴场占地170多亩,里面可以养鱼,种植果树、莲藕,按照生态园来进行建设。

2014年3月,黄爱青的猴场规模也在扩大,现在的养殖规模已经达到300多只猕猴。黄爱青的猴场里不但可以钓鱼,还可以看猴戏表演,购买与猴子有关的纪念品。

梁奕献是村里最早的抓猴人,1980年他就开始捕捉野猴子,先后被猴灾泛滥的湖北、贵州等地请去捕捉猴子,当地管吃、管住、管路费。他和村里十几个抓猴人前后一共抓获了1000多只猴子。《野生动物保护法》出台后,他们就不能再抓猴子了。2004年梁奕献建了一个猕猴养殖场,现在养殖的猴子有300多只。

任书显曾任新野县林业局局长,2005年退休后,他也办了一个占地面积十亩的猕猴养殖场,养殖了189只猴子。任书显认为,新野的耍猴人不会消失,毕竟这里从汉代就开始耍猴,有了这样的传统,猴戏是一种民间乐趣,即使受到当下社会的排斥也是暂时的。

王集镇东元村是一个后来居上的猕猴养殖专业村,那里的人们来施庵、沙堰、樊集买猴子,然后带回去饲养、繁殖。他们算了一笔账,养猴比养殖猪羊划算,一只刚满月的小猴就能卖4200元,而猪或者羊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的价值。一岁以上的猴子可卖5000元以上,如果卖给医学机构做实验则价格更高,可达9500元一只。除此之外,猴子吃得少,只要管理得当就很好饲养。

如今在施庵乡、沙堰镇、樊集乡、王集镇有十家大型猴场,最大的养殖规模达到1000多只,小型的农户养殖场估计有几百家。

2000年,经河南省林业厅批准,沙堰镇的猴戏艺人赵哲民和一个广西客商合资1600万元,率先建成了全省最大的猕猴繁育驯养基地,占地80亩,有猴舍250间,一年可繁育出栏3500多只猕猴,并向国家科研单位提供“科研猴”。中国现在是世界上最大的猴子出口国,出口量已从20世纪末的不足3000只,上升到目前的四五万只。

在中国,50多年间,猴子为小儿麻痹症、肝炎、SARS、艾滋病、手足口病、糖尿病、老年痴呆症甚至太空实验等人类重大疾病的科学研究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很多实验都要在与人类最为相似的猴子身上进行后才能用于临床,目前在中国用于实验的猴子达3万只。父母带孩子去吃小儿麻痹糖丸的时候,没有人会想到这些糖丸是从猴子身上来的,科学家利用猴子的肾细胞培养出的病毒制成小儿麻痹症疫苗。100多只猴的肾脏细胞培养出来的病毒能制成1000多万份疫苗供人类使用。

猴子的手非常柔软,我发现猴子的指纹与人类大体相同,在视觉上觉得猴子的指纹圈线要比人类的指纹圈线显得更粗,指纹圈之间不像人类这么紧凑。为此我还专门查找了一些资料。迄今为止,科学家尚未发现世界上有两个指纹完全相同的人,作为与人类很接近的动物,猴子的指纹也没有重复的。猴子的手非常柔软,指纹与人类大体相同。2014年3月18日,张俊然突然给我打电话,说他们猴艺协会的耍猴人乔梅亭被山西运城永济县一个马戏团请去表演时,被那个马戏团的老板骗去了18万元,希望我能协助他把被骗的钱要回来。

3月20日,得知这个马戏团在山东演出后,张俊然和乔梅亭前往山东泰安市公安局报案,后又转到泰安市岱岳区大汶口镇派出所。当地公安部门很快就找到了这个马戏团的女老板,看到警察,这个女老板马上就答应还钱。但是老实巴交的乔梅亭没有趁热打铁要回全部的钱,而是只得到了一张欠条。原本是个诈骗案件,这下变成一宗民间借贷纠纷案。

乔梅亭今年69岁,生于1945年1月7日,居住在新野县沙堰镇横堤铺村,距鲍湾村七八公里。

3月29日,我来到了乔梅亭家。临街一间低矮的红砖房子,和村子里灰色混凝土抹墙的二层建筑混在一起,显得低矮破败。院子的右边是一间灰砖瓦房,屋里散落着几件落满灰尘的桌椅,透过房顶的窟窿能看到天。院子的土墙已经自然坍塌了一半,外面的人一抬腿就能垮过坍塌一半的墙进到院子里来,门和锁对乔梅亭的家来说已经成了摆设。

老乔住在院子里另外一间用红砖盖的房子里,除了一张用几块木板搭起来的床,没有任何其他像样的家具。窗户没有玻璃,只是用砖头堵起来挡风。没有厨房和餐具,乔梅亭说他根本就不做饭,每天买些馒头喝点水就算一顿饭。常年游荡在外,家对他来说已成了一个临时的住所,跟外出玩猴、露宿街头相比,其实好不了多少。院子里小树上拴着的三只猴子算是乔梅亭最值钱的家产。

1964年,乔梅亭19岁时,父亲因心脏病和高血压发作,无钱医治去世。那时乔梅亭最小的弟弟还不到两个月,乔梅亭兄弟六个,还有两个妹妹,父亲死的时候家里只有两间小土坯草房。在农村,19岁的男孩已经可以担当家里的重任了,所以父亲死后,乔梅亭就担当起父亲的角色,照顾母亲和几个未成年的弟妹。后来他把父亲留下的两间草房翻新一下,又自己和泥脱土坯盖了一间房,这才基本够一家九口人住。当时乔梅亭还在村里理发赚钱,收入微薄,生活很是艰难。

1979年,改革开放初期,乔梅亭最大的弟弟订婚后,因家里没钱娶媳妇,就跟着未来的老丈人外出耍猴,用赚来的钱结婚成家。结婚后,弟弟把乔梅亭带上,一起跟着老丈人外出耍猴。那一年的3月,乔梅亭第一次外出学习耍猴,游走了一个多月,他们到了安阳、邯郸、石家庄、保定。到了10月,他们第二次外出玩猴,这次走了两个多月,到了洛阳、运城、临汾、侯马。这两次外出学艺,让乔梅亭掌握了耍猴的技巧。之后,乔梅亭就靠耍猴赚钱,养活一家人。

乔梅亭用耍猴赚来的钱供弟弟妹妹(一个妹妹后来因病去世了)上学读书、吃饭穿衣、盖房子、结婚。看着为这个家庭辛苦付出的大儿子,母亲很是心疼,母亲曾经提出要用乔梅亭的妹妹给他换一门亲事。换亲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中国乡村很流行,很多穷人家的儿子娶不起媳妇,父母就拿自己的女儿和对方换亲,把家中的女孩相互嫁给对方的儿子。乔梅亭知道后坚决反对,他不愿意牺牲妹妹的幸福,认为换亲对家人的名誉也不好。为此,乔梅亭决定自己终身不娶,只要把弟弟妹妹的人生安置好自己就心满意足了。

当时在农村,像乔梅亭这样老实能干的人很受女人的喜欢,曾经有喜欢乔梅亭的女人住在他家里不愿意走,表示愿意嫁给他这个老实能干有责任心的人。乔梅亭最终还是没有答应,他深知:在农村家庭里,老婆是能左右男人思想和经济支出的人。他怕自己结婚后被女人管着,无法拿出钱给弟弟妹妹们。

乔梅亭的二弟19岁当兵,乔梅亭希望他能考上军校,这样能减轻家里的负担。后来弟弟没考上,当了四年兵就复员回家了。二弟结婚时,乔梅亭把生产队分给他的一头牛卖了700元钱,又带着猴子到深圳,把讨到的200元钱给弟弟寄回来。二弟用1000元钱把婚事给办了。那个年代新野很多人牵着猴子去深圳讨饭。乔梅亭后来在深圳要了三年饭,人家有钱给钱,没钱给饭吃就行。

二弟当兵时,三弟就结婚了。当时流行“三转一响”(自行车、手表、缝纫机、收音机),而且谁家的房子上盖着瓦就算是好房子。乔梅亭把这些都给弟弟准备好了,可是第二天结婚时,媒人过来告诉乔梅亭,要他再给新娘家送去600元钱才能结婚,理由是乔梅亭家弟兄多,嫁过来要是兄弟们分家怎么办,娘家给女儿要些钱以防万一。这可把乔梅亭难为坏了,那时候600元钱可算是一笔大钱。乔梅亭东凑西借地把钱送去,才没耽搁三弟的婚礼。

2001年,等到最小的弟弟结婚时,社会经济环境好了很多,农民的生存环境也好起来,女方家的条件是要盖一栋两层的楼,要有自己的院子。这样算下来,给小弟弟的婚事要花上2万多元。二弟结婚时才花了1000元,三弟花了2000元,四弟花了4000元,现在五弟要花2万多元,已经结婚的弟弟和弟媳们都不愿意了,说乔梅亭偏心,既然给五弟花这么多就得给他们也补偿回来,这样才算公平。这几个弟弟显然忘记了乔梅亭只是他们的哥哥,而不是父亲。哥哥已经牺牲了自己的婚姻来成全每个弟弟的家庭和人生。即使是父亲在世,他们也不能提出这么不合情理的要求。

为了家庭的和睦,乔梅亭把两个弟弟叫到家里,当着母亲的面给他们做思想工作。乔梅亭说:“你们两个都已经结婚成家,下面是没有结婚的弟弟妹妹,父亲去世得早,我们作为哥哥都要为后面没成家的弟弟负起责任,为他们成家立业。你们两个都不能再提这些不合理的要求。家里剩下的两间房子,不管好坏,都留给两个未成家的弟弟。”两个弟弟都同意了,但是回家跟媳妇一说,都不答应。准备结婚的五弟女方家也不愿意了,说房子不给五弟就不能结婚。为了五弟的婚事,乔梅亭最后不管弟弟们是否同意,把房子给了五弟,让他完成了婚事。为此,几个弟弟认为他不公平,和他彻底闹翻了。

而今,乔梅亭的五个弟弟中,有的已经当了爷爷。乔梅亭说:“他们哪一个都比我有钱,过着子孙满堂的生活,让我很是羡慕。有三个弟弟还在新野县城里买了房子,没有一个对我怀有感恩之心。”这些弟弟们,都忘记了乔梅亭这个哥哥为成全他们的家庭,牺牲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1987年,弟弟们相继成家后,母亲对乔梅亭说:“老大,你自己得攒点钱盖个房子,你独身一人今后怎么办?即使弟弟想养活你,媳妇们也不会愿意,你得考虑自己将来老了有地方住呀。”听母亲这么说,乔梅亭才开始考虑自己的事,攒了些钱,在二分地上盖了两层楼,上下四间房,还有院子。新房盖好没多久,三弟媳妇就来说:“大哥,你自己也住不了这么大的房子,还是把你的房子给你侄儿吧,将来你老了,让他们给你养老送终。”于是,乔梅亭就把新盖好的房子给了弟弟和侄子们,自己搬到弟弟的旧房子里住。现在,弟弟和弟媳还没有兑现他们当初的承诺。

从2007年开始,乔梅亭就把自己赚的钱存了起来,再也不外露,他想给自己攒些钱,老了可以去养老院。

2008年,乔梅亭在宁夏张贤亮的镇北堡影视城进行耍猴表演,一住就是三年,乔梅亭省吃俭用,攒了10万元钱。

2011年国庆节后,乔梅亭又被聘用到浙江横店影视城,跟着剧组拍电视剧《长安命案》,三个月下来赚了9万元钱。

乔梅亭回到家后就把这些钱存进了新野县农业银行,准备把这些钱留着,以后养老用。

2012年腊月,乔梅亭的母亲去世之前,对乔梅亭说:“你和弟弟们这些恩怨都是钱惹的,也都是你自己作的,这一生你最对不起的就是你自己。”母亲的话里带着怨,带着爱,让乔梅亭心痛不已。

自小弟弟结婚后,乔梅亭的弟弟们都认为他不公平,都不再和他来往。

2013年4月25日,山西运城一个深潭大峡谷景区慕名来新野县聘请耍猴艺人。张俊然想起和兄弟们关系紧张、孤身一人的乔梅亭,就把他介绍了过去,每月工资5000元。

乔梅亭在那里的景区给游客表演猴艺,他的猴子驯得很听话,表演的项目花样多,很受游客青睐。

2013年7月的一天,表演结束后,一个叫李月霞的女人和一个叫赵飞的男人找到乔梅亭,表示想请他去他们的景区进行猴艺表演。交谈中乔梅亭得知,他们是山西运城永济县东方马戏团的。他们对乔梅亭这个老实巴交的耍猴人大加夸奖,还请乔梅亭一起吃饭唠家常。乔梅亭说等10月份与景区的合同到期后,可以考虑去他们那里。随后几天的交往中,乔梅亭逐渐放松了对他们俩的戒心,把自己的身世、和弟弟们不和睦的家事都告诉了李月霞和赵飞。李月霞和赵飞对乔梅亭更加关心起来。

2014年1月27日,距离春节还有四天,李月霞和赵飞突然开车来到乔梅亭家请他去山西过年。面对这样真诚的邀请,老乔心里很是热乎,于是就跟着他们到了山西夏县一个刚开发的景区。到了之后,乔梅亭才知道他们有一个马戏团,有三只老虎,四处游走江湖,靠马戏表演赚钱。李月霞答应春节这段时间,每天给乔梅亭300元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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