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房东安东妮娜大娘,原籍捷克。早年因欧洲战事频繁,东奔西跑地躲避战乱。她来到伏尔加格勒后,与当地的俄罗斯人结婚。但是,在七十年代,丈夫不幸被疾病夺去了生命。她膝下又没有子女,近三十年来,独自一个人生活着。自己稍有病痛,便觉十分凄凉。
每当我们要帮她在“达恰”收摘水果、打扫庭院时,她就会不断地叹息:咳,我的男人不在了,家里什么事情都得靠我自己干哪!
2002年新年第一天,我们去她的木屋,向她祝贺新年,为她拍摄新年彩照作为留念。她还要与她丈夫的遗照一起合影。
3月5日,我们下班回到住所,只见厨房的桌上放着一盆喷香的小馅饼。安东妮娜大娘留下了一张字条,写着:这是给你们的馅饼和酸黄瓜。请你们记得我的丈夫。哦,原来那天是安东妮娜丈夫的忌日。
目前,年近七十岁的她,虽然已经退休,还在附近的有轨电车公司上班,是有轨电车上的售票员。我们曾经对她讲,你可以在家享享福了,不要再去电车上上班了。而她却说,一个人在家闷得慌,能够每天去上班,接触接触外面的世界,可以使自己的日子充实一些。
安东妮娜大娘将自己的两室住房借给了我们,自己住到“达恰”去。她的“达恰”也在市区,离开我们的住所只要走上十五分钟。
每隔两周,大娘就拿来清洗干净的被褥、床单,供我们更换。我们很过意不去,要求自己来洗。大娘就说,我现在工作一天,休息一天,空闲的时间多,在“达恰”洗洗晒晒要比你们方便。我们也经常去他的“达恰”看望。并带上一些西瓜、“克瓦斯”等清凉食品。
安东妮娜大娘的“达恰”,是一座总面积有着三、四百平方米的大院子,四周用长条木板圈成俄罗斯传统的围墙。从“达恰”的门口,到她那幢全部用木材建造的木屋,是一条有着高高葡萄架的、长长的碎石通道。通道被茂密的葡萄叶子遮蔽得非常凉爽。尚未成熟的、小小的、青青的葡萄,一串串挂满了葡萄架。葡萄藤叶随着阵阵轻风,翩翩飘动;小葡萄随之悠悠晃动,就像是无声的绿色“风铃”在微微摆动,非常有趣。
安东妮娜大娘木屋,看来至少已有三、四十年的历史了。这是当年她与丈夫共同苦心营造、勤奋构筑的暖窝,也是她丈夫留下的最重要的财富。木屋外表涂刷的油漆,都已经斑驳脱落。但是厚实的木板和粗大的木柱,丝毫不受影响。整幢木屋的结构还是那样的坚固结实。
作为安东妮娜大娘木屋的“吉祥物”——用金属片精心制作的、造型可爱的、充满活力的一对鸡仔,仍旧高高地站立在木屋“山墙”的上方。
一只金色的大公鸡神采奕奕地面向东方,一只银色的大母鸡温顺可亲地面向西方。它们正在热热闹闹地、不知疲倦地说着话。给人一种充满朝气,永远向上的感觉。
从中,我深深地感受到,木屋的主人,是何等热爱生活、何等热爱自然;何等的热爱家庭、何等热爱生命。虽然木屋的男主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安东妮娜大娘还是顽强地、精神抖擞地生活着,独自承受着夏暑和冬寒。
一个深秋的周末傍晚,我们来到东安东妮娜大娘的“达恰”。只见木栅栏的大门虚掩着,并没有上锁,我们推门进入她的院子。
走过葡萄架下的碎石通道,我们轻轻敲打了她那小木屋的房门。
不一会儿,精神憔悴的、好像是瘦了一圈的安东妮娜大娘,身着厚厚的绒布睡衣,为我们打开了房门。开门后,她又马上躺到床上去了。
原来,安东妮娜大娘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已经发了四天高烧。她这里没有电话,也就无法与别人取得联系。
她没有上医院去看病,只是吃了一些她认为管用的药片。已经一个人静静地在家里躺了四天。
安东妮娜已经好几天没有正常进餐了。餐桌的瓷盆餐具内,还留着两小片干面包,剩下一块咬过几口的馅饼;不锈钢汤盆里,还留有没有用完的小半盆西红柿汤……。
此情此景,一种极其难受感觉,涌上了我的心头;两行难以压抑的热泪,夺眶而出……。一个非常自然的念头突然闪入我的脑海……。
妈妈!多么像当年我那年迈的妈妈!
这位乐观慈祥的俄罗斯大娘,看到我们前来,默默地流出两行无声的泪水……。
妈妈!多么像当年重病中我的妈妈!
这位孤独无助的俄罗斯大娘,见到我们到来,微微地露出甚为欣慰的笑脸……。
我赶紧抹去悄然流下的两行眼泪,打开天然气炉灶为安东妮娜大娘烧开水,小高赶紧为安东妮娜大娘整理餐桌、清扫地面……。
外表看似陈旧的木屋,里面却是干净明亮、清凉舒适。屋外,是炎热的八月天,一走进小木屋,感到一阵凉意爽身。
更令我们感到吃惊的是,木屋的室内布置和装潢,比我们居住的两室住房更加富有俄罗斯风味。木屋内,卧室、书房、厨房、浴室、卫生间、储藏室,各个活动区域井井有条,干净舒适。天然气、冷水、热水、暖气以及常用的家用电器,一应齐全。
特别是卧室和书房,极其强烈地体现了俄罗斯的传统。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真宗的俄罗斯家庭布置:卧室内东、西两边整块的墙面上,悬挂着巨大的挂毯,挂毯上织造的是色彩斑斓的俄罗斯图案;地板上面铺着厚实的毛织地毯,地毯上描绘着五颜六色的俄罗斯花纹。
书房里,一排靠墙的书橱中,摆满了各种装帧考究的书籍;书桌上、墙面上,摆着、挂着大大小小的油画,还有几幅俄罗斯宗教的圣母画像。
木屋外面,是一片开垦得整整齐齐的小庄园。四周种满了大大小小的果树:李子树、桃树、苹果树、玛琳果树。树上都已经挂上了大小不一的果子:三四棵李子树上,结满了青青的李子,有一些李子的表皮已经开始泛黄;大桃树的枝头,挂满了黄黄的大毛桃;苹果却还是长得青青的、小小的。
庄园的中间,是作物生长区,西红柿、卷心菜、辣椒、葱,以及玫瑰花、蔷薇花等鲜花,作物和鲜花的长势都很好。难怪,她每次来访,总少不了带些水果、蔬菜让我们尝尝。带几枝鲜花,插在花瓶中。凡是她在“达恰”种植的品种,我们都尝过味道。
安东妮娜大娘送给我们一种俄罗斯特有的小水果——“玛琳果”。是我平生头一次见到、头一回尝了味道的水果。那是一种有着薄薄的透明外衣,裹着鲜红色果酱,味道有点甜又带一点酸的小酱果。“玛琳果”生长在犹如玫瑰花似的带刺的树枝上。
使我们感到过意不去的是,安东妮娜大娘为我们采摘“玛琳果”,双手手臂上被带刺的枝条,划出了许多红红的刺痕。
我们回国前夕,到安东妮娜的“达恰”向她告别。她为我们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她知道我们非常喜欢吃由她亲手做的馅饼,所以,她花了不少时间,做了许多玛琳果酱的小馅饼,还有炸鸡腿、马铃薯煮牛肉、以及红红的甜菜汤……。
她不停地为我们夹菜,静静地看着我们喝汤,轻轻地诉说着俄罗斯人离别时的风俗。
真的要告别了。
安东妮娜眼中噙满了泪水,声音有些哽咽地与我们一一拥抱:
“张、盖纳,祝你们幸福……。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
“我这孤老太婆怕是见不到你们了……。不要忘记我就是了……。”
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动情话语,我的心也被堵得紧紧的:
“安东妮娜大娘,我们还要来看你的,我们不会忘记你的,您要多多保重……”。
与安东妮娜话别,仿佛真有一种生离死别的难受感觉。
至今,我仍经常回想起与安东妮娜大娘相处的日子。我忘不了与安东妮娜大娘离别时依依不舍的情景……。
我们也看到,像安东妮娜大娘那样条件较好的,位于市区的,既可以居住,又可以种植的“达恰”,为数也不少。在周边地区,许多用木板或是灌木围成围墙的一家一户,也都是“庄园——住宅”一体化的“达恰”。但是,大多数人家的“达恰”都是远在几十公里之外。
近几年,在那些原先是“达恰”的地基上,在“达恰”与“达恰”之间,或是马路边,也建起了一幢一幢二至三层楼面的、结构全新的私有住宅。这些饰以红色外墙、红色屋顶的新住宅,都是非俄罗斯族的俄罗斯人建造的。
与我们比较熟悉的俄罗斯朋友,面对这些崭新的住宅,总是有些酸酸地调侃:这是“鞑靼人”造的房子,我们俄罗斯族人自己造不起这种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