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杜荣仪请辞离去,出月便搬回了自己的府邸,也将杜荣仪临走前留下的诗集书卷尽数搬回了自己家里。璧竹刚刚离开了尚书府,心中也有些失落,幸好现今的主子待她不薄,宽慰了不少。
一日,璧竹替出月打扫卧房,发现梳妆台上尽摆了些书籍,女儿家的女工、帕子却都被丢在角落里,不闻不问,不禁笑道:“尚书大人曾说主子与她极像,果真不假。”
出月闻言,笑嘻嘻地追问道:“尚书大人是如何说的?”
“她说你与她一样,读的尽是些先贤经典,学的是礼仪之统,可骨子里却是一样的离经叛道”璧竹说罢,也咯咯地笑了起来。
记得师父曾教导她,今后下山了要嫁个好夫婿,相夫教子安稳一生。可出月却不满道:“难道女子就一定要相夫教子么,难道女子的一生就是为了别人而存在的么?”顾锦文一时竟被驳得哑口无言,罚她抄写《女诫》十遍。
待一月后检查她抄写的文章时,顾锦文被她气的七窍生烟,只见她每一页都写满了:琳琅皇后一生戎马,功盖男子,不曾习《女诫》;长公主下笔春秋,垂帘听政,亦不知《女诫》。女诫、女诫,我习来何用?”仅这一句话,竟足足写了几万遍。
出月本以为这一次必定要被师父重罚,但见师父表情极为不悦,眉毛胡须都要揉到一块去了,她垂眸不语。
过了许久,顾锦文却又兀自笑了起来,道:“你不必习《女诫》了。”
自那日之后,出月尽翻看些传奇小说、志怪故事,一时只觉天地之广袤、宇内之奇异,恐怕是她这一生也不能了解的。
想到这些,出月心中一乐,想必杜尚书年少求学之时,也曾有过她这般淘气的时候,可掌门师祖爷程怀德多年前就出门游历去了,否则她定会缠着师祖爷讲讲杜荣仪的趣事。
半月后,丞相杜贤回京。
百荣苑一行护驾不周,兵部尚书裘海左迁平州。
东陵旧部潜入云溪城,云溪城主深知罪责难逃,自缢于府中,家眷贬为奴仆,发配西北边关。
孝惠十三年冬,西北边陲向来臣服于仓平的乌蒙部族,突然起兵叛乱。
乌蒙一族地处西北罗塔河上游,由大小九个部落组成,以捕鱼狩猎为生。部落首领称族长,其族人勇猛善猎,年轻男子平日里捕鱼猎兽,如遇战事突起,亦能行兵作战,勇不可挡。
仓平与乌蒙素来交好,此次战事实乃出人意料。更加出人意料的是,仓平皇帝竟委任年轻的荣京都尉挂帅西征。
路子徵出征那日,南荣瑞亲自送他出城。巍峨的皇家军队如同一堵不可逾越的城墙,浩浩荡荡远离京都。所有人都清楚地记得,白马先行的少年将军身着黄金铠甲,光辉遮天蔽日。
一月后,边关捷报频传。
十二月初九,仓平军攻克西平关,乌蒙撤军三十里。
十二月二十五,仓平军降伏豁、隆、甫、硕四部,族人臣服。
一月十一,斡、鄂、绰三族弃甲奔投,呈递降书。
二月初八,仓平军生擒乌蒙族长禾多于罗塔北部,麽、崂二部不战而降。
二月二十一,路子徵上疏奏明,东陵余党如今散于各地,先有百荣苑一案,后又煽动乌蒙族人叛乱,有此一役。
荣京都尉离京之时,尚有不少人担心他年少轻狂,并不能挂帅出征,此时却都连连称赞,大呼英雄出少年。
对于乌蒙族长禾多的处置,却成了众臣争执不休的话题。朝臣大体分为两派,一派以为,乌蒙弹丸之地亦敢对抗仓平威仪,应将禾多处以极刑,以震慑其余诸国。
另一派则以为,乌蒙族人受到东陵余孽蛊惑,当务之急乃是铲除余孽,安抚乌蒙族人。
二月二十七,路子徵上本请奏,欲为禾多请封乌蒙王,赐以金印。乌蒙则向仓平称臣纳贡。
南荣瑞目光扫过众臣,“众爱卿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殿中一片议论,丞相杜贤首先出列,“陛下,路都尉年轻气盛,此举恐不妥当。”
南荣瑞抬眼望向杜贤,问道:“有何不妥?”
“乌蒙刁民有失教化,不服我朝管束,此次若不重罚禾多,臣恐后患无穷,他日酿成大祸。”
“臣以为不然。”说话的竟是二皇子南荣焕,“我仓平之于诸国,虽然强盛,却不可以强凌弱,此次已俘其首领,完胜敌军,扬我仓平威名,如将其赶尽杀绝,,唯恐再激民愤。”
周晋轩斜眼望着南荣焕,此时此刻,他们倒想到一处去了。这一幕恰好被南荣瑞看到,他严肃的脸上挤出一抹笑意,“平成王世子有何见解?”
周晋轩出列叩首,“微臣……十分赞成二皇子之见。”
“哦?”南荣瑞笑望众臣。
“仓平之余诸国,虽然强盛,然而每遇战事,皆以大兵压境,实为不妥。”周晋轩抬头望向南荣瑞。
“有何不妥?”南荣瑞亦望着他。
“其一,出兵征讨四邻,臣恐后人评价陛下穷兵黩武,损圣上英明;其二,上年才遇水患,正值修养生息之际,大肆征兵,徒留田地荒芜,壮丁全无。”周晋轩条理清晰,一件一件慢慢道来,南荣瑞的脸上亦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其三,征伐无度,国力亏空,民不聊生,于敌我皆如是,若此刻有人趁虚而入,乃是国之大祸。”周晋轩额前的几缕长发被挑至脑后,以黑色的丝线轻轻捆成一簇,举手投足间活生生一个大纨绔,他甚至连朝服都不穿,一袭墨色的袍与朝堂之上的朱红显得格格不入。出月不明白,他怎么就能位列三公呢?
杜贤的眼睛微微眯起,若有若无地瞟过龙椅之上那人。南荣瑞似乎没有觉察到杜贤的眼神,听了周晋轩的陈述后点头称是。
“路都尉此举,乃是利国利民,尽显我仓平气度。”南荣瑞明黄的袍子在殿中尤为耀眼,他的声音高昂清朗,“册封乌蒙族长禾多为乌蒙王,赐以金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