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天气泛出隐隐的寒意,出月虽着了小袄,仍冻得手脚发凉。手指微微有些麻木,翻书的速度便又慢了几分。
周晋轩走至她身侧,顺手放下一个暖炉,道:“这几本册子都要被你翻烂了,到底在找什么?”
出月抬起头,下意识地揉搓着双手,“关于狼逐日的记载。”
“狼逐日么?”周晋轩思索了一会,笑道:“上一次狼逐日,是二十多年前明帝在位之时。”
出月一双眸子泛着光亮,“那时的景观是怎样的?”
“那时我尚未来到人世,怎会知晓?”周晋轩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林司赞对此很感兴趣?”
“我下山之前,师父曾说十一月初一会重现狼逐日的盛景。”出月认真道。
“天监局尚不敢妄下结论,顾老头倒是好胆量。”周晋轩嗤笑一声。
“你看这里。”她自怀中取出一个画卷,上面密密麻麻尽是些数字,其上还有一副图画,一大一小两个圆,大圆为白色,小圆为黑色。小圆与大圆一起行走,最后相互交叠。交叠之处,顾锦文竟然大书二字:逐日。
周晋轩看了半晌,道:“大圆为日,小圆为月,顾老头画的可是孤月蔽日之象?”
出月点点头,“师父曾说这万物本为混元一体,各自运行不悖。”
“有些意思。”周晋轩道:“若是十一月初一,岂不就是三天之后?”
“三天之后如何?”清风般的声音自藏书阁外传来,那人眉角春风,唇角含笑。
“尚书令大人。”出月望着来人微微一笑。
“您怎会亲自来此寻书?”周晋轩亦笑望着她。
“有一些古籍,只能在此处找到。”杜荣仪淡淡道,却望见出月面前堆起了一座小山。那小山之上,是一副图画,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
“这是什么?”杜荣仪走上前来。
“这是师父画的狼逐日图鉴。”出月解释道。
“狼逐日?”杜荣仪心下疑惑,拿起那幅画瞧了起来,“人言狼逐日乃大不祥之兆,若是抬头观望便会失明,他倒颇为大胆!”
“师父一切安好,岂不是证明人言都是虚妄。”出月笑了笑。“尚书令也见过此景么?”
“嗯,那还是二十多年前,我与你一般大的时候。”杜荣仪笑望着出月,“遮天蔽日,风起云涌,荣安城的百姓们自家中取出锣鼓,敲敲打打了大半个时辰呢。”
“果真有这样的事?”周晋轩也惊奇道。
“是呀。”杜荣仪望着周晋轩,笑意更甚,“当日你还在母亲腹中……若说你母亲明珠郡主最喜欢这些事物,那日曾千里迢迢跑到东厄峰顶观看狼逐日的景象。”
“究竟是怎样一种景象呀!”出月喃喃道:“真相亲眼看看。”
“可惜这狼逐日几十年一遇,有的人终其一生难得一见。”杜荣仪道。
“可师父曾经推算,今年十一月初一奇景便会再现。”
“当真?”杜荣仪闻言,面上是薄薄的震惊,眼睛不可置信的移到那幅图画上,手指缓缓拂过
“逐日”二字,低声道:“那一年……却正是初一。”
“师父观测日月星辰,还从未有错。”出月笃定至极。
杜荣仪沉默半晌,在藏书阁随意翻看了几本书,心烦意乱地离去。
十一月初一,天朗气清,万里碧空。藏书阁里的官员们忙忙碌碌,出月却坐在角落里,百无聊赖地翻动着几页书,不时抬头望望窗外,只见万物俱静,白日青明。
“莫非师父的推断有误?”出月稍稍疑惑。
屋外呜呜地刮起了风,出月冷得打了个寒噤,走到门口,发觉今日竟比往常寒冷得多。
师父说孤月蔽日,因日光被遮挡,天地阴寒,如坠冰窖。
出月抬头望向天际,忽见朗朗高空,太阳缺了一个小口,心中欢畅不已。
“狼逐日,狼逐日啊!”苍老的胡子微微颤抖,欧阳夫子竟从尚古书院跑了出来,整个人像是见到了十分可怕的事物一样,目光惊恐极了。
“快快回到书院!”欧阳夫子一声高和,带着众位世子郡主们躲进了书院,“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出月不禁微笑,却加快了步伐向栖梧殿走去,地势平坦的栖梧殿外,是最为开阔的观日场所。
一路上遇到的宫女儿太监们各个如惊弓之鸟,躲躲藏藏慌慌张张的。有的急欲点起蜡烛,却怎么也打不着火石。路遇敏贵人向栖梧殿而去,出月连忙行礼。可敏贵人却连看都未看她一眼,风一样地溜走了。
出月更加畅通无阻地前行,直至栖梧殿外,却看到一人背对着她,负手而立。
待分辨出那白衣将军,她转身欲走。
“月牙儿。路子徵回首看她。
出月想到那夜都尉府外,他与罗玉笙眼神交汇耳语相接,心中涌出淡淡的酸涩,便向他行了一礼道:“荣京都尉。”
“你……”路子徵哑然失声。
她并不看他,也不走近他,独自抬头望向天空。
此时北风颇大,乌色的天空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掐着人的咽喉,令人窒息。黑压压的天空中,一个硕大的墨影,缓缓向太阳移动,一点一点,一步一步,逐渐遮住了白日的光辉。
这样的景致太过耀眼,还好出月早有准备,自一张白纸中穿了针眼大的小孔,以小孔对着太阳,一只眼正躲在小孔后观望。
近了、更近了。那黑影遮住了整个太阳,周遭一下子全部变暗,宛若黑夜。偶尔有几盏宫灯亮起,像是微弱的萤火。
依师父所画,那黑影为月,白光为日。此时此刻,孤月完全遮住了白日,可孤月却比白日小了一圈,黑月的周遭,竟隐隐成了一个指环模样。
“真是当世奇景!”出月心中默念。忽而耳鬓“呼呼”作响,却不是风声,而是……利箭划过耳畔。
出月大骇,待回过神来,已被路子徵带到一旁。
此刻周遭一片黑暗,不知何处来的羽箭,以极快地速度,一支接着一支,带着极为凌厉的杀气自四面八方充斥而来。
路子徵忽而揽着她的腰,一只手拔出佩刀,格挡住飞来的羽箭。
“啪、啪、啪、啪。”此时不见人影,只听到羽箭坠地之声。
出月吓得忘记了呼吸,只能随着路子徵的身形后退旋转,时而俯身一闪,一箭自头顶划过;时而扭转腰肢,身旁忽然嗖的一声;时而与他一同跃起,脚下数只羽箭“噼噼啪啪”落在地上。
忽然黑风拂过,空气乍暖,各宫似乎都想起了“乒乒乓乓”的敲打声。
“啊啊啊啊……”
“噢噢噢噢……”
宫人们的叫喊声一波又一波,自远处传来。每当恶狼逐日、天狗食月之时,民众便会模仿野兽的叫声,对着天空高喊。
栖梧殿的敏贵人最为胆小,此刻躲在殿里不敢出来,宫人们也不敢打开殿门。
过了半晌,孤月远行,日华重现。随着天际再次变亮,方才那一切好像没有发生过一般。
路子徵微微叹了一口气,望向地上那些残箭,只有这些残箭,才能证明,他方才的确遇袭。
出月惊魂不定地望着他,道:“是谁要杀你?”
路子徵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