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行阵中走了许久,直到出月感到嗓子冒烟双腿发麻,才望见前方渐渐明朗了起来,不知从何处透出隐约的光亮。
“就快要出去了。”出月欢喜道。
路子徵不紧不慢,跟在二人身后,小心翼翼地向那亮光走去,随着距离出口越来越近,耳畔可听到哗哗的水声。
“外面或许是条大河。”出月猜测。出口之处掩映这些许树木,令她联想到了山清水秀的明媚桃源,于是绕过周晋轩,加快了脚步跑上前去,似一只欢快的鸟儿。
前方似乎是一个洞口,出月早探出半个身子,便看到了一片潋滟水色,可忽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传遍全身,她在发觉脚下一空,整个人毫无征兆地下坠。
“啊……”惊呼声划破天际,偶有几片浮云,于天际翻滚奔腾。
周晋轩眼疾手快,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衣带,另一只手缠在洞外的藤蔓之上,借力将她提了起来。
周晋轩这才看清,脚下赫然是一条极宽极深得飞瀑。于是提着出月向对岸飞去,她在他的臂弯之中只听得“呼呼”风声,一头秀发被吹得乱七八糟。
路子徵双足微微用力,亦飞升跃起,向对岸而去。
三人刚刚落地,周晋轩便将出月护在怀里,他霍然转身,墨袍随风而动,足尖猛地踢起极几块碎石,碎石呜咽呼啸着,向方才的出口砸去。
出月大惑不解,忽然看到洞口又跃出一人,黑袍在空中肆意张扬,可不就是东陵镜,原来他一只暗中跟着他们!
东陵镜不知周晋轩已经发现了他,躲闪不及,被碎石砸中几处穴位,像一只被利箭射中的雁,于半空中忽然失了重心,直挺挺跌落水中。
那瀑布水流湍急,水中巨石甚多,河水深不见底,掉下去凶多吉少。
“东陵人?”周晋轩疑惑道。
“原来是他。”路子徵早就在阵中发现有人尾随他们,可却因阵中古怪的变化不敢轻举妄动,谁知此人正是与他们一同坠崖的东陵镜。
“他会不会摔死?”想到东陵镜未对路子徵下毒手,出月也起了恻隐之心。
“此处水势急且猛,他又有伤在身,只能全凭造化。”路子徵淡淡道。
三人稍作整顿继续前行,出月回头望向那个出口,只见周围树木茂密不见山石。心下感叹这五行阵太过神奇,一时间对布阵之人钦佩不已。
走了不久,远远可见一行人逆流而上,皆是军士打扮,浩浩荡荡威风凛凛。
“是仓平军的装束!”出月欣喜道,却见那军士之中有一人跑的极快,向这里奔来。
路子徵忽然一愣,见那名军士忽而在他面前站定,呆呆望着他道:“路统领!”
这声音脆生生娇滴滴,如春风般温和,又如秋雨般凄冷,一声娇斥似的呼唤,痴怨不已。出月望向那军士,心中莫名一酸,低下头来。
周晋轩定睛一瞧,也吃了一惊,这位女扮男装的军士不是别人,正是安云郡主罗玉笙。
百荣苑之行,诸位郡主并未随行,可安邺郡主怎会出现在这里?出月抿住双唇不再说话,赌气般快步走开。
周晋轩摇头叹息,也晃晃悠悠地走远了。
“我……”罗玉笙双目含泪:“我以为你,你,再也回不来了。”
路子徵见到她这般俏脸带泪的模样,温和道:“我没事,我们回去,好不好?”
罗玉笙紧抿着嘴唇,眉目含泪,却硬挤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道:“都听你的。”
百荣苑一行,仓平天子遇刺,不得不在偏殿里静养。派出的几支队伍经过两天的搜索,终于在谷地找到了当日坠崖的三人。
路子徵才回到百荣苑,便接到了圣旨。禁卫军统领路子徵,临危不乱,舍身护主,勇猛过人,忠心耿耿,擢任荣京都尉,统领京都御林军。
而此次所赏金银珠宝,良田豪宅更是令人心生艳羡。其余救驾之臣,皆因护驾有功而得赏。
“陛下,路子徵区区一个禁卫军统领,加官晋爵不说,还受到如此重赏,是否……”皇后隐隐担忧。
“嫌朕赏赐得多了?”南荣瑞面色平静,淡淡望向皇后。
“臣妾不敢。”杜荣华微微垂首。
“朕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忠君报国之人,朕便让他享尽天下荣华富贵。与朕为敌者,杀无赦。”
路子徵肩上、手臂、腿上尽受重伤,本是强忍着周遭的疼痛走出的山谷,此时已经气若游丝,再无力气,回来之后竟昏迷了过去。
纵使有御医诊治,良药调理,可三日过去了,路子徵一直恍恍惚惚,口目紧闭,极少进食,只能每日蘸几滴清水。南荣瑞知晓后,竟赐百荣苑中云山鹿血给他饮用。
又过了几日,路子徵才从昏迷中醒来。那一战他虽身负重伤,却不曾伤到要害,再加之周晋轩替他接骨疗伤,又点了身上几处大穴,才得以于数日内苏醒。自他醒来后,御医宫女们一口一个路都尉,每日殷勤周到,竟令他有些不习惯,夜深人静之时,他才能闭目回想那日的种种,心下亦觉得情形危险,为之凛然。
秋风乍起,吹得屋外的树叶沙沙作响,忽然一阵脚步声极轻极淡,在屋外停住。
“谁?”路子徵是习武之人,听觉极为敏锐。
古木房门发出“吱”地一声,屋外那人推门而入,红色的宫服垂地,身形高挑柔媚。
“月牙儿。”声音似早春微风拂过。
她在他榻边坐下,并不说话。一双美目满满的全是血丝,殷红如花瓣的双唇,竟因干裂而结痂。
路子徵心疼至极,温热的手拂过她的眉眼,最后停留在唇边。出月心中一热,泪水自双颊滚滚而下。
他一时手忙脚乱,却不知如何安慰她,于是强忍着疼痛坐直了身子,“你看,我现在是否如乳糖圆子一般?”
除去一张脸,他全身上下都缠满了厚厚的绷带,像是一个被五花大绑的胖子。
出月吃吃地笑了两声,“若是毁了这张脸,都没人愿意多看你一眼。”
“如此说来,月牙儿以为我长得好看?”路子徵温柔地笑。
是啊,他怎能长得不好看呢?如笔墨描过的剑眉,如北辰星一般明亮的瞳仁,如东厄山一样高挺的鼻梁,书上说龙章凤姿,也不过如此吧。宫里的宫女们说他形似潘郎,是年轻有为的美男子呢。
出月面颊微热,路子徵知她心中羞涩,亦不追问。此情此景,仿佛回到了东厄山上,他是未谙世事的小师叔,她是爱哭爱闹的跟屁虫。不知何时起,他和她都已远离了那断无忧无虑的时光。时光像一口利刃,将往昔的回忆割裂成碎片,无论如何拼贴,却与那时的欢笑越来越远,如今空有追忆。
路子徵轻轻握住出月的手,她的手纤细至极,他唯恐稍稍用力,就将手中的柔荑捏碎。
出月怔怔地望着路子徵,自她入朝以来,突然希望他能给她一点希望,哪怕是一句“等我”也好。可是这宦海沉浮,他终究不肯多对她讲一句。一如銮阳殿上,他远远望着她,目光温柔如水,最后却游离飘移,望向远方的一片凄迷景色之中。
出月微微低头,额上却忽然落下一吻,轻柔湿润,令她一时间忘记了呼吸。他的唇瓣轻轻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给她温柔的触感。
出月的心砰砰乱跳,仿佛百荣苑的麋鹿奔跑着、躲藏着。
只是一瞬间,他的唇便已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