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省钱,林是步行回村的。
十五公里山路,林一个人背着沉重的书本却健步如飞。
从一上路开始,那种久违的温暖的感觉就始终萦绕着林,让他步伐坚定有力,心情喜悦豪迈。
高考前,学习紧张,周末能回趟家可真奢侈。
林刚一迈进家门,就见爹在天井里呼呼啦啦地伐那棵粗壮的榆钱树。林顿觉大脑轰地一下蒙了,眼前金星四闪,脚下的步子踉跄凌乱,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
林大声喊:“爹!别!”晚了,榆树直挺挺地倒下来,顺带砸毁一边空荡荡的鸡窝。
林的眼泪大颗大颗涌出,朦胧中再看蹲在地上的爹,爹的那双眼也红得吓人。
爹问:“林,你回来了?我估摸着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快进屋歇歇吧。”林不解地质问:“爹,你怎么把咱家的榆钱树伐了?它碍着咱们啥了?”爹不看林的脸,不接林的话,语气硬着说:“你给我进屋!你娘在屋里摊煎饼哩。”
林不情愿地进屋,见了娘,吓了一大跳。才几个月不见,娘瘦得没有人形了。娘见林回来,抹把额上的汗,朝林笑笑,算是打过招呼,就又埋头忙活。
林把背包扔在床上,坐在漆黑的屋子里发起呆来。林的记忆让他更加忧伤了:从前,当林还是个孩子时,就非常喜欢爬树,尤其是院子里这棵榆钱树,不但给林的童年带来了无穷的快乐,还让林一家人在粮食匮乏的年代里度过了饥荒。那时候林还很有些顽皮,经常一放学回家,就跑到天井里跟这棵树搂搂抱抱亲热一番。林差不多就是跟榆钱树一同长大的。
稍后几年,日子好点了。林的两个姐姐还没出嫁,只是初步确定了人家。夏夜里,一家人不用抓蒲扇,只将院门轻轻一合,摊张清凉干爽的竹席在榆树下,五个人就可以轻松惬意地躺在上面尽情地嬉笑拉呱了。乡下的月亮似乎特别大,特别圆,水灵灵圆滚滚的招人喜欢。夜里清风徐来,月辉就抖颤颤地溅落一树,榆钱树上的叶子因啜饮了恬淡馨香的月光,而开始了欢欣快乐的舞蹈……
娘一直在树下讲着林爱听的山狐娶美的故事。姐姐们躺在一边让纷纭的心事氤氲弥散,往往,爹就在头顶精灵似的树叶哗啦哗啦地翻响时,心满意足地嗅着晾晒在院子里的麦粒芬芳,打起如山的鼾响……
有树的时候多美!有树的时候多好啊!
可是现在,爹竟亲手把树给伐了。把那棵亲人似的树拖走了!仔细想想,过去村子里茂密的树木现如今已经少得可怜了,难道爹也想做一个屠杀树木的“刽子手”吗?就不能把那棵陪伴了家人十多年的榆树留下吗?林实在很伤心,也想不通。
吃饭的时候,娘好几次问林念书学习吃力不,能跟上趟不。林见爹也抬着头巴巴地望着自己,就自信地实话实说:“还行,年级前三名。”娘听了就笑,但笑出来的模样却还不如不笑好看。爹听了很满意,也笑,将手心里的酒盅咂摸得极响。
临返校时,林对爹说:“这次回去,考试之前就不家来了,考完了再回。”爹送出大门,说:“考完了再回就是。”娘也说:“快了,快了,割完麦子就家来了!”
林就低着头往庄外走。走了大半晌,拿水喝的时候,才发现,包里卷着把透着盐花的钱。林恍然大悟!一次次红透了眼圈,长久地回望着村庄,最后狠劲咬着干裂的嘴唇,甩开大步向学校跑去……
这一年,高考作文要求学生写篇人与大自然的故事,林腹稿都没打,开笔刷刷地写,将他生命里的那棵榆钱树第一次写在了纸上。
林考上了名牌大学。去学校报到后,在给爹的信里不忘说:“抽空咱家再种棵树吧?别空了院子。”爹没种,回信说:“树倒了就倒了,重要的是儿子起来了!”
林再回家,就见到满天井里奔走的是牲畜和家禽,早已没有种树的空了。
再五年,林在美国深造,接到爹的信:“林,咱们村现在靠近县城的中心河,已响应号招搬迁。原址被县里开发成了漂亮的水景公园。现在绿树成荫的地方,就有当年咱家的天井……
异乡月下的树阴里,林的脸上一片欣喜,一片湿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