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时问舒卡:“你见到你爸时会不会伤感?”
舒卡说:“海宁,我和你的情况不同。我的父母没有相爱过。”她语带惆怅,怔怔不语。
舒卡父母的婚姻很奇特,她父亲另有所爱,她母亲也并不爱他,只是舒卡的出现是个偶然,他们才因此相守良久,后来舒卡的妈妈遇上相爱的人,舒卡父亲才离开,和一直等候他的爱人重组家庭。这是一个奇异的爱情故事,颇有点荡气回肠。可是对于舒卡来说,那不是一个美好的故事。
舒卡妈妈有一次病重时曾经对她说:“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爸爸有多疼你?”舒卡说:“妈妈,他有了自己的孩子,我看到过他怎么对那孩子。”
她很冷静,可是语气是那么惆怅无奈。不相爱的人生的孩子,和相爱的人生的孩子,怎么会一样呢?
舒卡看着我:“我真高兴你想通了。”
我掩面:“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争气?”
舒卡摇头:“我宁愿是你。虽然有时候会想从来没得到也许也是一种幸运,可是,我想我宁愿是你,可以有权利去要求他爱你。”
我有些后悔提到这个问题,转了话题:“那谁,我见到骆家谦身边有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你见过没?”
舒卡马上说:“你是说唐珞珈?她是骆家谦同导师的师妹,机械设计工程师,曾经和骆家谦合作设计医疗仪器获得全美机械设计大赛二等奖,现归国就职于保年设计所。”
她抹了抹脸:“姐姐我的地位不保。”
我怔了一怔,好大的来头,可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什么地位不保?”
她一本正经地说:“美女中最出色的设计师,设计师中最美的美女呀。”
我一本正经地回答:“胡说,在我和张明远的心中,你的地位永保不堕。”
第二天,我就再见到了唐珞珈。
起因很无厘头,周末舒卡加班,我去逛街忘了带钥匙,打了电话给她,她正在郊区和客户谈机器投入运行的事,让我逛累了去她公司不远一家我们常去的咖啡厅等她。
我进去还没坐下就看到周子敬笑眯眯向我招手。这厮不是先回去拿答辩吗,这么早就回来了?
走过去看到他对面坐的是唐珞珈和骆家谦,唐珞珈说:“这么巧,辛小姐一起坐吧?”骆家谦抬头看了看我,目光中露出一点诧异。
我敏感地想到了刚才在街上别人看我的目光。看着唐珞珈一身紫色缀花吊带长裙,长卷发垂在双肩,一双银色大耳环衬着晶莹大眼,十分清凉好看。骆家谦和周子敬也是短袖薄上衣。
反观自己长袖厚T恤长仔裤,仿佛两个季节,穿成这样看着外面艳阳高照也的确是不大象话,奈何最近总是觉得冷。
我本来就是来等舒卡的,怎么坐也无所谓,对唐珞珈也挺好奇的,就说:“周子敬我陪你坐。”我冲他眨眨眼,陪你一起做电灯泡。
周子敬意会,却笑眯眯:“其实我也不太担心,要不你还是一个人坐回去吧?”
我说:“好。”作势起身,刚迈出一步,脚下便一绊,我扑通一声坐回座位,周子敬故作诧异地问:“怎么又坐下了?”
我低头看他迅速收回的脚,抬头瞪他,他憋不住哈哈地笑,我悻悻转头,周子敬和我毒舌毒招已经出惯,骆家谦见怪不怪地笑,唐珞珈也明白了状况,抿了嘴笑,说:“我叫唐珞珈。”我也笑眯眯地说:“我叫辛海宁。”
我说:“我听舒卡说你可厉害了,设计作品得过大奖,又长得这样美。”唐珞珈谦逊:“怎么会,舒卡才厉害呢。得奖就不要提了,那个主要是Colin的功劳。”
她笑着看骆家谦,眼神亲昵,骆家谦笑了笑,不语。
周子敬又笑眯眯地看着我和唐珞珈,我叹口气转向他:“请问周子敬同学,同学会不是七月份才开吗?中国人民不大欢迎你这么早回来啊。”
周子敬得意洋洋地说:“鄙人聪明绝顶,提早论文答辩成功,故此提前回国报效朝廷。”
我叫的冰淇淋送到,刚才想吃,现在被咖啡厅的冷气吹着,看着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正在犹豫是不是另外再叫点什么,骆家谦已经叫住侍者:“一杯热卡布奇诺。”扫了我的厚T一眼,对我说:“你别吃冰淇淋了。”
我不爱喝咖啡,嫌苦,所以一直只喝卡布奇诺,多年不变。可是,我眼睁睁看着骆家谦把那杯冰淇淋拿到一边,甚是不舍。
周子敬忍不住笑:“喂喂,辛海宁,你是不是在减肥啊?难得吃冰淇淋?”
我怒瞪他,他也不怕,笑嘻嘻地说:“哎呀这眼睛,大得不凡,骆家谦你看到没,我就从来没见辛海宁有过这么大的眼睛。”
我索性遮住脸,只露出两只眼睛瞪地大大地瞪到他面前去,周子敬被逼后退,后背紧紧地贴到墙上,我低沉地说:“小子,我会一直这么看……着你,在……你眼前,在……你头顶,在……你背后,看着你……看着你……看着你……看着你……”
周子敬笑得喘不过气来,贼忒兮兮说:“好的,我会乖乖地被你看……被你看……被你看……光光……光光……”
我气得一把掐住他:“流氓!”
唐珞珈撑着下巴直乐,骆家谦也忍俊不禁,笑得用拳头遮住嘴。
恰在此时,身后舒卡清朗的声音响起来:“骆家谦,唐珞珈,咦,周子敬你回来了?”
周子敬笑着咳嗽:“是……啊。”
我松开手,跳起来,泪汪汪地扑过去:“舒卡你终于来了,快带我回家……”
舒卡配合堪称完美,低头温柔地问:“怎么了海宁?谁欺负你?”
我一指周子敬:“他!”
舒卡点点头,也不坐,响指招呼:“Waiter!一瓶威士忌两个大杯。”周子敬刚喂了一声,这里我们熟,侍者早飞速送来威士忌,舒卡飞快倒两个满杯,推一杯给周子敬,一杯手握,扬了眉似笑非笑:“敬你。”
一仰头干了。
周子敬目瞪口呆,我躲在舒卡身后乐不可支地冲他做鬼脸。骆家谦和唐珞珈也看得呆掉,周子敬咬着牙齿说:“我要和辛海宁喝!”
舒卡好整以暇:“行,你先喝趴了我。”她磕磕空杯,笑眯眯地看着伊。
周子敬那个悲愤啊,他看了又看面前的酒,对我说:“辛海宁,你有种!”
我搭着舒卡的肩膀斜倚着她细声细气地说:“我才没种呢。主要是看你有没有。”
唐珞珈噗一声笑出来,骆家谦同情地看着周子敬:“看来你不能不喝了。”
周子敬在舒卡笑里藏刀的目光下拿起杯子哀嚎:“辛海宁,你就是一魔鬼!”
他艰难困苦地喝完了整杯酒,刺激地说不出话来,过半天才恶狠狠地说:“辛海宁你等着,同学会我要你好看!”
我才不怕他,笑眯眯地对舒卡说:“同学会你也去的,哦?”
周子敬冷冷地说:“骆家谦,你帮谁?”
骆家谦好整以暇地喝一口咖啡:“大丈夫当以锄强扶弱为本份也。”
我不假思索马上接上去:“哎呀周子敬你可以承认你是弱者。”周子敬以前的口头禅是:弱者,你的名字是女人。同学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怒瞪骆家谦,骆家谦看我一眼,眼中隐隐约约露出笑意。
因为反正也没事,就坐下来聊天。
这才知道周子敬已经应聘在省城一家美资公司就职,前天回的国,有一个月假期。
“做几年再说,也许会留下来,也许还到美帝国去,”周子敬大大咧咧地说,“不过徐荣要回英国。”
唐珞珈说:“徐荣的专业还是在国外比较好发展。”
咦,她认识周子敬不稀奇,骆周同在美国串串门也是正常的,怎么也认识徐荣?
她问我:“海宁你做哪一行?”
我说:“我做会计。”
她微微一怔,随即笑:“在美国,会计是很衿贵的专业人士。”
我虚伪地点头笑。
我的工作完全上了正轨,每天除了必要的财务处理,其余时间都跟着曹圣,曹圣给我很多资料,我也经常上网咨询,然后和他探讨印证,曹圣虽然触角广泛,但视角不同,也说从中得到启发,而我从他的实践中更是得益良多。
间中爸爸约我吃了顿饭,我很少和爸爸单独吃饭,他也绝口不提继母和阮解语,只问我的新工作,聊一些开心的事情,我也完全无所顾忌地说笑撒娇。看得出爸爸也很开心很放松。
过了几天骆家谦应曹圣邀请又来了厂里,我陪在曹圣跟前记录,虽然不懂那些术语,但骆家谦结合原料产品讲解得深入浅出,手把手地教操作工控制,详细地讲解这款机器的德国原产和中国改良精简后的优缺点。我倒也听懂了。
我动用了录音笔和手记双管齐下,准备回去好好整理后再给曹圣制定生产规章。
已经是七月初,阳光如瀑热辣辣地打在身上,车间里所有人都汗流夹背,曹圣头上的汗象水一样滴下来,兀自听得全神贯注,骆家谦的T恤也湿透,我好几次手被汗滑得捏不住笔。可是这个气氛如此热烈而有生气,我那么高兴加入其中。
吃饭的时候起落招呼全被曹圣揽去,一席间谈笑风生。骆家谦除了专业话语不多,却也谈吐自然。
因为我在酒席上的功能被曹圣取代,就埋头管吃,吃了这个吃那个,直吃得不亦乐乎,骆工慈祥地说:“小姑娘做事这么拼命,天天白天黑夜加班。来,多喝点老火鸭汤。”然后一帮人从头到尾兴致勃勃地谈论那些技术性问题。
我吃饱了就高高兴兴给他们添酒,添到骆家谦面前,他也不阻止,微微侧开身,我问:“添满不要紧吧?”他说:“没事。”任我添满杯。
然后他忽然抬起头对我说:“今天的内容你别急着整理,我昨晚准备了一份摘要,明天给你再做吧。”
我哦了一声。
第二天我起床后舒卡对我说:“刚才骆家谦给你送来的。”我一看,是一个文件袋,看上去厚厚的。
在去工厂的车上我打开细细地看了一小半,就呆了,这分明就是一份完整的讲解流程记录,详略得当,重要处需注意处黑体字标明,附有表格图形,最令人感动的是最后做了个简单的新机器工作规章。
一式两份。
要是我来做,没有一天一夜做不完,还不一定有他做得好。
这是摘要吗?他是漏夜做的吧?
到了工厂我把其中一份交给曹圣,就打电话给骆家谦:“骆家谦,谢谢你。”
骆家谦的语气平静淡然:“不客气,我想到有些昨天没有讲,正好补进去。”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拿着手机呆了一会儿,说:“反正就是很谢谢你。你做了一夜吧?”
他说“没有,这个是我专业,做起来很快。”
沉默,我说:“那个,我们,还是……”我想一想,“还是同学吧?”说完才觉得傻。
骆家谦怔了一怔:“我觉得我们不是同学的可能性已经不存在了。”
我说:“我的意思是……”
他打断我:“我明白,我们还是同学,或者说,朋友。”他挂断了电话。
我再迟钝也明白,他在疏远我。自那天晚上开始。
我有些难过。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好象,失去了一个熟悉的朋友。
我想我是太贪心了。
他是对的,大家离远一点吧,各人各世界地生活,不相干会比较好。
可是同学这种关系实在比朋友更特殊。有时候朋友可以疏远,同学还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