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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文涛。”女人的声音。

“文涛。”玉华轻轻唤道。

“文涛——”屋子里的渐行渐远的回声。

“文涛,你要出去?”玉华刚把大衣脱下搁在衣架上,见文涛收拾起自己的行囊,顺便问了句。

玉华和文涛结婚后,一句完整的话习惯分解成好几句,把意思集中放在最后一句,不过,主要是连唤好几声“文涛”,或者“涛”(在家时候)的缘故。每一句“文涛”来的意思都不同,感情和语调也不同,当然,玉华认为也只有文涛可以识别里面的细微差异,因为每一句话都是玉华按照文涛的方式来设置的。腔调和表情从来不曾冲突,表情和动作也从未互相拆台过,动作和感情从来就是协调的一体。玉华笑笑。笑是女人很好的配饰。

“额,是的。”文涛不看玉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答,两件事一样不落,一样也不耽搁,但就着哪个方面找他都找不到。

“去哪儿?”玉华的眼睛、腿脚和话同时追到了文涛跟前。

“不去哪儿。”文涛不看她,能躲就躲,漫不经心的语气从嘴巴中吐出来,撒得到处都是。玉华不过是问问,作为与他并肩致力于伟大革命事业的妻子,知道丈夫的行踪算是基本要求,这很正当,他至于那么反感吗?况且这似乎并不能算作一个要求。玉华人和声音一道追过来。

“哦,不去哪儿啊。”玉华接过话头,不动声色,马上就来了句,“那你干嘛收拾东西?”不打自招,睁眼说瞎话也得看看地方。

“收拾东西,玩哪。”文涛耍帅便是最帅,耍赖干脆老赖。文涛、雅丽做什么都做到极致,逼人也干脆逼到极限。文涛心里想的是一回事,说出来的是另一回事。脑子里的话时常被嘴巴给篡改。

“哦,这样啊。”玉华攻克一个大难关的神态,舒了口气,停顿了一下,邀请式地问了句“要不要叫小吴也过来玩,陪你一起玩?”玉华在以小吴为诱饵试探文涛。男人嘛,干好事做坏事总得有个伴才好,原因有二:一为分享乐趣;二为分享情趣;一是着眼于物质,一是求助于精神。更何况小吴实非等闲,文涛在得知他结婚了还为他哭过。是泪的交情。

文涛楞了一下,后把头猛地抬起,一副我轻视你玉华、看错你玉华的表情,对视了半天,才出来句“随你的便”,声音恨恨的。说完头又面向大地,那样眼睛可以随便找个立足点,任意留下去。文涛和玉华经常会陷入这种状况,对话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谁也没有将其进行下去的打算,言语和动作上都没有丝毫表示,有的只是眼睛杀过来杀过去,谁也不服输。

玉华小胜。玉华不战自胜。可是玉华笑不出来、更别提庆贺,玉华脸上的五官几乎聚在一块,彼此在商量着,到底该拿文涛怎么办?到底该怎样帮助自己的主人玉华?讨论了好久还是没有达成共识。五官凑在一块的玉华神色凝重,拖着脚步滞重的玉华来回地走,一边走一边沉重地思想,一边思想一边开口:“文涛——对不起——我,我只是那么一说,我是无心的。我总是会说出一些让我自己后悔的话来,我这个毛病总是改不好。还请你多多包容我。很抱歉。”玉华耷拉个头,表示愿意接受你的教导。革命者人善于总结、善于改过的优良品质,玉华不学已精。玉华头低低的,等待文涛发落,发落爱发小性子的她,发落没错主动担错的她。玉华,一个纯粹的女人。

文涛还是不做声。

玉华眼睛不住地往文涛脚上撇,嘴巴来回动着。

文涛哼哼一声,清清喉咙。

“文涛。”玉华急了。

“玉华,”文涛抬起头来,眼睛狙击到了玉华,玉华的眼睛很快被锁住。他的声音很低,大提琴的调子,“玉华,你没错。”文涛笑笑,笑得艰辛苦涩。他们两口子很奇怪,彼此在场的时候,抢着认错;当着别人的面,话却甩不出几句,即使是文涛陪着玉华回娘家,他也只在一旁坐着,偶尔插一两句话,或者是跟着他们一齐笑笑,更多的是别人问,他答,“错不在你,在我。”认错的态度积极,好像错误是什么稀罕的宝贝,“我是你丈夫,你问我这些问题也是应该的,一个妻子对丈夫的关心什么时候都算正当。是我自己的原因,总是不愿意说些关于自己的事。其实,我早应该向你告诉你的。”文涛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把玉华整个含纳进去都还剩余。那双眼睛里满满柔情、盈盈蜜意,把玉华整个融化了。玉华每次都记不住文涛到底说了什么,脑子里只有文涛嘴巴不时开合的印象。文涛说着说着,玉华的眼睛就偏转开,往他脸上爬。文涛看玉华不做声,不是该有的对话程序,只好临时作罢,把后面的话全部咽到肚子里去了。

然后就是笑。

玉华的动作不多,多半时候点头摇头就把话说尽了。

玉华拼命地摇头,眼睛这时候把文涛偷偷瞅着,虽然文涛是自己的丈夫,但玉华从未感受到对文涛的占有,倒不是玉华想得通的缘故,而是玉华总是未能和文涛交心。“丈夫”,一丈之内方为夫婿,玉华和他呢,隔得距离远不止这些吧。玉华摇晃的眼睛里蹦出了小十个文涛。一个文涛风流,一个文涛潇洒,一个文涛孤高,一个文涛亲切,一个文涛寂寞,一个文涛真挚,还有四个文涛看不真切,只是些模糊的影像。看不清的文涛远比看清楚的文涛可亲、可爱。玉华摇头,“不是你的错,是我。”怪我!

文涛上前一步,把玉华一把拽住,揽在怀里,往胸口贴。玉华一面不要命般地挣脱,一面顺从应肯。玉华靠在文涛的胸膛上,听着文涛心口轰轰轰一下一下的起伏跳动。后来的事情玉华记不清楚了。不过设想起来无非是玉华直想傻瓜式地说声“别跳了,跳得我的心都乱了”(然后被文涛恼了、骂一声“傻瓜”),或借助诗人的抒情手段:啊,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毕竟那是一个抒情的年代)此话不假,毕竟玉华能够这么想的时候可不多。玉华靠得更紧了,简直想要二人合体。玉华的头发还攥在文涛手里,千丝万缕的头发,每一根都直接述说与文涛的手指接触时的感觉。他的手指纤细,骨节突出且长,没有多少脂肪精瘦精瘦的。每一根头发述说时都带上一份回味,一份温馨。

文涛的手在玉华的发上滑上滑下,一下怀疑,一下坚定;一下快速,一下缓滞,不知是在理顺玉华的黑发还是在感受其柔腻质感。不过玉华全都感受到了:感受到他的羞涩,感受到他的温柔,感受到他男人的果决,也感受到他男人的犹疑。女人最幸福的事,便是留一头长长的黑发,挽在男人手里;某种程度上,头发是女人的延伸,女人对着世界没有安全感,得被人掌控、被人呵护。真要命,爱看小说的玉华脑中有时会蹦出这些古怪的想法。

当玉华头发花白,整日里睡思昏沉时,她总是会想到文涛第一次挽她长发的时刻。他的手指穿越了她厚发的层层包裹,抵达她的敏感区,她的头皮一阵骚动、一阵不安、一阵欢欣、一阵酥麻。他的手替她梳理她的秀发,一遍又一遍。虽是一次次单调的重复,但每次玉华回忆起,总是会添些新内容。他如何试探性地伸手。他伸手的节奏缓慢,品质温柔,生怕弄疼了玉华。然后,他的手,稍稍调整,伸得迅猛,毫不犹豫,果敢温良。这些文涛恐怕永远不会知道。文涛再怎么细腻、温柔,也温柔不过如水的玉华。这一点文涛想必不会反对。

玉华和文涛在一块儿的时候不多,细致认真交流的时候更少,在分房睡之前,两个人最亲密的时候便是交合。那时,文涛先洗完澡上床躺好,玉华后洗澡,洗完了,披着件薄衣就走了过来,褐色的乳峰耸得老高,走起路来一震一颤,刚弄干的头发披散开垂下来,像一道瀑布。文涛不看她,眼睛闭着。“你来了。”他说,声音低低的,没有喜悦也没有诧异。“嗯,我来了。”玉华的声音(她记得清楚自己的声调,微微颤着的声音和身体),声音踩着步子慢慢移过来。“嗯。”男人接过话,眼睛一点点睁开,把玉华一点点注入,意思是,来吧,玉华。玉华慢慢走了过去。屋里的灯熄着,隐约靠外面的月光把屋子里人照出来,留下一个模糊的剪影。身材高挑的女人,耸立饱满的乳房。无论从侧面还是后面看,都是去除了枝节的完美影像。

“过来。”男人轻轻唤道。

“嗨。”玉华笑笑,哆哆嗦嗦,小步跑过来。

玉华跑到床上,赶紧钻了进去。“玉华,你好冷啊。”男人笑笑,心疼的声音。

“嗯。”玉华躺好,脸带着身子直往男人的怀里挪。男人把玉华的头发攥在自己手心里,用手慢慢拈着,掐着,像结绳记事一般数着各自的岁月年华。

“玉华,我要你。”男人笑笑,给玉华的笑。

玉华的唇上去,把男人的嘴巴整个盖住,一边啃一边说话,“文涛,我也要你。”玉华笑笑,声音往被子里钻。

男人潜下去,把被子弄得一起一伏,打仗似的。玉华也把自己掩到被子里,连月光也不许瞧见自己。两个人一个冷身子,一个热火,互相贴着,各取所需,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才歇息下来。男人喃喃道,睡吧,玉华。哎。

一夜便过去了。

“文涛,你要出去就出去吧。我一个人没关系的。”玉华的眼睛先离开文涛,随后身子也慢慢挣脱了出来,歪了后又站直了。按照小说里的情节,此刻文涛应该就势往她身上一歪,挤着眼,半邪恶半天使地说:“留你这么漂亮的一个老婆在家,怎么没关系啊?我可不放心!”然后都笑笑,一场危机便自动化解了。懂得婚姻情趣的夫妻之间,隐形存在着一个自动化解矛盾的可靠机制,平时不易发觉,关键时刻却特顶用。

“真的?”文涛眼睛笑笑,声音也乐了起来。文涛出来这么一句,不是玉华脑子里期待的、早已预设好、排练好的对白。文涛怕是不了解夫妻间的规则和机制。不过玉华对此暂时无能为力。

“真的!真的!当真!”玉华的眼睛盯着文涛,一下子重复好几遍。好像盯着他、重复话语就意味着真相掌握在自己手里、“我说的是真的”一般。玉华没有底气的时候,常常会重复,思想重复,动作也重复,眼神也是重复,多余的新造的一个也没有。玉华对这种临时的对话很不擅长,她喜欢那种宾白都完备的人生戏剧;玉华不喜欢流变,生于内陆平原上的玉华不喜欢海,不喜欢海上的天气,不喜欢它时刻变换着面孔,发泄自己的喜怒哀乐。玉华要的,只是一份宁静、一份从容、一份安稳。玉华要的是“一”,不是“多”;要的是“不变”,而非时刻进行的“流变”。

“谢谢你。”文涛对玉华比面对外人还客气,“玉华。”男人感激的样子特难看,也让玉华特难堪。

文涛,夫妻俩干什么这么客气?弄得好像陌生人一样。玉华心里想这么说,好好打趣文涛一番,嘴里出来的确是:“客气什么,应该的。”说时,玉华的手孩子般左右摩挲,脸上顺带附上一个甜蜜的笑。真要命,又是一出临时剧,一次惨淡的对话。谁都得试着原谅玉华的行不对口、口不对心。玉华什么都不担心,最担心的就是文涛感谢她。玉华从来不是助人为乐的典范,也没有想过对文涛特殊化处理,偏偏文涛对她满是感激,嘴上五句话三句不离“谢谢”、“谢谢你,玉华”“麻烦你了哈”。玉华想要的,哪里是文涛的致谢?玉华很想当面跟文涛挑明,我要的,只是一份真挚的、不离弃的爱情。

你懂吗,文涛?

玉华不曾这样问过文涛,多半时候是问自己,自己问自己答,没有意外的解答,也没有惨淡的对白。问题就搁在那儿,好像不时提醒玉华什么,提醒什么呢?玉华不知道。玉华只好笑笑。

“那,我就出去了。”文涛向门口望去,头还正对着玉华,一副怀疑的表情:你不会临时反悔不让我出门吧?啊?哈!身子一半向前一般滞后,话也是一半冲锋一半退守,好让玉华进退两难。

“嗯,你走吧。”玉华说道,没有强留,语气里也听不出爱憎。玉华本想说,嗯,走吧,组织的事要紧。话一说出来却多了个“你”,把对话的目标说出来,把原本隐藏在话语中的人物一下子揭露出来,话好像变冲了些,意思是,爱走走,爱留留。因为话直接指向对象,想赖都赖不掉。

文涛不做声,转身去开门。门却划拉一下自己开了。

文涛身子和眼睛往后退退,让进来一个女人,那是,雅丽。

雅丽带着一脸站在门口,然后走进来,笑声领着脚步声走了进来,“怎么,不欢迎?”说完,脸故意一紧,眼睛左右转转,一下把跟前的两个嫌疑犯一把抓住,声音变了几个调,拐来拐去的,破译出来就是:看来是我来的不巧啊,莫非你们这儿有特殊情况?特殊情况,哪门子的特殊情况,在雅丽姐跟前从来没有特殊情况这么一说。欢迎不欢迎都得出来接驾。说完,雅丽笑笑,眉毛舒张。

“怎么会!是雅丽姐啊!欢迎欢迎!”玉华一愣,随即走上前去,说的全是场面的客气话,摆的也是场面的欢迎手势,因为出来的就是小说里的经典场面。再一次临时的接待,好在头脑里曾经排演过、小说里也曾看见过。文涛没有说什么,只是眼睛和雅丽对过一回就收回来,笑笑(其实就是嘴角撇撇),转身暂时回到屋里,意思是,等送走雅丽再说,等送走雅丽我再出去。这样的场合,文涛从不会留玉华一个人来应付,这种结局的写就,这样的结构的完成,文涛也有份。不过文涛最好的存在方式就是不在场,让玉华和雅丽慢慢谈,慢慢磨,一点点说开去。

“文涛这是去做什么呢?”雅丽拂拂衣服,坐定,身子玩下来,眼睛瞄上去追着文涛,嘴巴和眼睛一齐问面前的新媳妇玉华。玉华,你来告诉我,文涛这是闹哪般?眼睛转过来,求玉华把里面缺失的东西补齐、填满。

雅丽的眼睛追了过来,玉华后退了几步。

“涛,”玉华边说边顿,自己的男人叫起来总该有些特点,不必生死相依,但显出亲密无间才好,虽然在家里多数时候也唤他“文涛”。玉华原先准备就叫“文涛”或“文涛同志”的,表示同道的战友关系,可是现在多了层彼此间的占有关系,一个“战友”,一个“占有”,音同意不同,区别大了去,玉华只好临时在雅丽面前改称“涛”,虽然叫爱称显得有些腻、有些作,但也只好照办。“涛啊,他又要出门了。文工团里的事呗!”玉华笑笑,让你见谅的意思。雅丽不吃惊,也不吃醋。文涛哪里是容易降服的?文涛的事,玉华哪里能真正管到?这回答,一听就觉得不如省些气力不回答。尽管如此,雅丽的眉毛还是不免蹙起些边缘,自己叫“涛”的声音准比玉华来得清、来得脆、来得响。

“哦,是吗?”雅丽接过话来,作为回礼,送出去一个疑问的表情,仿佛在说,我不知道他出门做什么也就罢了,玉华,你,你可是他枕边的俏媳妇,你也不知道他出门做什么?!雅丽全身都在笑。

玉华笑笑,点点头,“嗯”了一声。玉华转过身去,忙着去厨房给雅丽弄个果盘、备些吃食,嘴上向雅丽稍稍交待了一番,示意她自己随意坐下,不要拘束。雅丽笑笑,直说好好好。玉华转身去了厨房,顺便暂时逃离这场尴尬,或者说背地里独自享用那份戏谑——雅丽带给她的嘲弄,文涛带给她的荒诞,自己带给自己的一份。

“文涛,”雅丽叫道,声音卡在了喉咙里,似乎是在试探自己对这个名字的熟悉度,不错,还好,叫的时候声音没有沙哑,也没有惊颤,平平的调子,不带情感,眼睛也敢看着文涛,没有躲闪逃避,“你这是要出去啊?”疑问的句式,肯定的含义。测试之后,雅丽发现,自己对这个名字还是很熟悉,唤他就像唤自己,因此声音里听不出好恶,几乎不动声色。不过这样也好,就让对话往该走的方向展开。

“嗯。”文涛不看雅丽。

雅丽头转向厨房,任文涛往卧室那边看过去也没有留他,“哦,这样啊。”雅丽一见到文涛,原先准备的一肚子话刚浮到嘴边立刻沉没到心底,只好临时编排,想到什么说什么,“想必是忙文工团的事吧?”雅丽继续试探,声音低了几个音度。都是文工团里的人,湖里的鱼,谈水说草总不会错。这次试探带有猜测的性质,但估计八九不离十。这还基于另一层认识,男人们外面有事,多半往公务上推。公家,你总不好太摸黑不是?

“嗯。”文涛的话少得可怜。先前见谁都满脸欢迎欢迎的文涛,突然间对外人这样,对家里人玉华呢?雅丽好奇起来,眼睛又转过来,把文涛整个倒进去。

“是啊,”雅丽叹口气,眼睛四处看看,哪哪呆不住,“文工团的事又多又忙,估计早就把你的时间挤得一丁点不剩了,”她说的是事实,也是在暗自判断,你很难分清她什么时候在判断事物,什么时候在陈述事实,“但是,你要记得,有空一定要多陪陪玉华。”雅丽的声音一转,突然暖起来,话也是半认真半戏谑的,“你要是敢欺负玉华,我可饶不了你。”声音转换到一个狠狠的语调,把暗藏的自己一下子揭露出来。雅丽一脸的正义昂扬、一身的居委会热心大妈的动作、一副妇女当家半边天的神态。雅丽什么时候都爱拿玉华说事,以前这样,以后照旧,寒暑不变,春秋不改。雅丽明明是自己想见文涛了,却偏偏每回端出玉华,说玉华这玉华那的,还说什么别欺负玉华,只怕你是头一个想欺负玉华的!再说你自己在口头上欺负玉华还少吗?当真不怕把玉华累着。

玉华不累,玉华忙来忙去怎么都不累,玉华怎么被人挂在嘴边都不累。玉华习惯于在人们口头上存在,习惯于被提及无论好坏,习惯了在路上被人们唤做“文涛家的”(《红楼梦》中也是这么叫,比如周瑞家的),或者“文涛爱人”,习惯于给人一脸笑(人家是否送她一个笑不重要)。玉华也早就习惯了进进出出,出来还带些东西、要么是端来一盘瓜果,要么就一盘瓜子,好让它们也参与对话,把关注点暂时移开,把难以进行下去的对话转接到另一个频道。不过也有副作用,总是还没开吃呢就先让人馋个够了。

“雅丽,你尝尝这个。”玉华的笑和手上端着的果盘一块过来。

“涛,你也来尝尝吧。”玉华半邀约半请求,声音往文涛屋子里钻。

“好。”文涛的声音,声音从屋子里传来。文涛虽然想走,但不会在雅丽面前让玉华下不了台。文涛搁下左右手的反复揉搓,推开门,走了出来。

“嗯。真不错。”那些吃食,雅丽光看就能评判高下优劣;雅丽半咂摸半回味,手又伸了过去,意思是:你放心,我才不会跟你客气。

“爱吃就好。爱吃就好。雅丽,多吃点,别客气!”看的小说多了,玉华自然知道这种场合该怎样应对。原本想说的“好吃吧”也给咽下去了,因为太幼稚、太傻。在这种场合,吃的什么不重要,对话才是重头戏。

“玉华,”雅丽嘴里还在嚼着水果呢,口头还是没闲着,跟玉华说笑起来,愣是把“玉华”说成了“玉娃”,“我可不会跟你客气的。你以前和我在一块时,可没少刮我的油水。我得捞回来!”雅丽的眼睛邪恶地笑着,一下子回到了二人做姐妹时候的模样。

“好。好。好。”玉华说得坦然,连珠式的三个“好”,接着笑了起来,嘴角的酒窝很应景地出现,的确,这样的场景搁谁都以为是娘家大姐来探访嫁出去的妹子。

“文涛,你说,”雅丽话头指向文涛,把文涛一把揪住,“你说,玉华她,先前是不是刮了我很多油水?”雅丽不依不饶的,脸转向文涛,脸上写着:文涛,给我做主。雅丽所谓的“油水”估计指的是玉华到她家串门蹭饭,回回赶上吃饭。

文涛一愣,嘴巴和眼睛一块儿僵住,身子也不动弹,女人间的对话时常让他感到措手不及,难以接洽。有时她们明明还在谈论姐妹间的趣事,忽然一下子就过渡到另一件事、跳到男人的琐事上,把矛头转向。中间的承接十分自然,毫不咯涩,究竟怎么做到的?那个过渡的句子在哪儿?文涛愣住了,怎么一下子就牵扯到自己,自己在他们之间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话题人物?轶事来源?文涛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就算是吧,啊!”文涛抿抿嘴,那样就算笑过了。回答不了的问题、回答不好的问题,文涛都一笑置之。

“啊哈!好你个文涛啊,”雅丽的声音泼辣起来,“和玉华结婚了,就两个人合起伙来欺负雅丽我一个人了。”口头上的调戏,雅丽来得比谁都快,“什么叫就算啊,根本就是。”恨恨的声音,不讲理的声音,“不信,你问问玉华!”雅丽连珠式发炮,嘴巴唾沫液直飞,眼睛喀拉喀拉直眨,一会子看看文涛,一会子望望玉华,这样转来转去表示她看清他们俩“狼狈”的关系了,“嗨,瞧我,”又笑笑,笑声很狡黠,“问玉华作甚?你们俩一伙的,哎哎哎。”一个“哎”字,雅丽硬读出了十几种口气,加起来全然一副看惯人情冷暖的厌世模样,说完,可着劲笑。

“玉华,你们俩真是……”雅丽说说便打住了。

“哎……嗨……”雅丽喘不过气来的样子。

“额?”坐在沙发上,只顾吃橘子的玉华嘴巴和眼睛一道愣住,橘子也楞在嘴角,雅丽这又是为那般?打趣来打趣去的?玉华遇到这样的情景,总是要找个凭依,暂时让自己做另外一件事,从尴尬中逃离出来,比如吃东西,比如喝茶,比如织毛衣。和一般人说话的时候,即使无话可说,玉华也很少觉得不适,但对着雅丽,玉华就是坐卧不安。玉华总觉得,自己抢走了文涛,对雅丽负罪,但奇怪的是,这份罪也让玉华得意,想想就会乐起来。

玉华在以后的日子里,才想到雅丽那时笑得有多开心,心里便有多伤心。对男人来说,世上似乎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即使心爱的女人没了,再找一个就是。说不定下一个会更好,权且当做家具换新。女人从来不行,死也得死在一棵树上,倒不是为着自己的贞节名誉,而是女人天生比男人钟情、滥情、爱情。后来,玉华才慢慢认识到,有的人一辈子只能爱上一个人,有的人,一辈子可以爱无数人,但回回都倾注了自己全部的真心。你不能说谁对谁错,在伦理方面的事情,或许选择大于结论,没有界限严格、对立明确的对与错。比如玉华,这辈子或许就只爱过一个男人。至于文涛,玉华不知道。

“涛,你也吃啊。”玉华半邀请半强迫的语气。

“哦,不了。”文涛摆摆手。

“他有事。”雅丽笑笑,“放他去吧,让我们姐妹俩在这儿聊天扯淡就是,别拘着他了,省得他魂不守舍的。”雅丽不看文涛,嘴巴可着劲地打趣。

“啊。哦!”玉华半天接不上话来,“魂不守舍”又让玉华浮想半天,再过了半天玉华才来句,“涛,有事就先忙去吧。晚饭给你做好就是。”玉华说完,望望雅丽,瞧,我才是正经夫人,凭什么你对他发号施令?!

“好的。好的。那,我走了。”文涛得空就逃。什么逃,不如说是用飞的。

“玉华,怎么样?”雅丽待文涛的脚离开屋内,端着身子,歪着头,嘴巴和眼睛(直直的)一起问玉华,拷问一般。

“什么怎么样?”玉华装不知道的样子真可爱。

“还能是什么?我说的是文涛啊!你搁你雅丽姐这儿还装什么。”后一句该用疑问的语气,雅丽生生用上了句号。意思很肯定、很明显:都板上钉钉明摆着的事,玉华你就别狡辩了,从实招来!雅丽的眼睛箭一般追了过来,扎到玉华身上。

“还好啊。”玉华还是没明白,随口答了句。“还好”具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可以暂时充当全部问题的答案。玉华明白这点。

“怎么个好法?”雅丽继续挖掘,张开一口大白牙,里面全是邪恶的笑。

“文涛,他对我很好啊,就是很好啊。”玉华边说边找词,顺便拾些具体例子,“就是关心、照顾、问候什么的。很好,就是这样啊。”又出来个懵懂少女。玉华说话其实很注意分寸,没有用上体贴、恩爱、缠绵这些“重度词汇”,男人太注意家庭,一定不是好男人;男人太重视女人,一辈子没出息。至少先堵了雅丽的嘴再说。

“哦。”雅丽笑笑。那个笑什么意思都包括,让玉华慢慢想来。“玉华。”雅丽低声唤道,笑容从四角慢慢收回,声音转入另一个低沉调。

“嗯?”玉华听到了什么?

“玉华,我今天来,其实……”雅丽顿顿。玉华的身子和眼睛赶了过来,表示追问:今天来是做什么的?

“我今天来,其实是想和你说声抱歉的。”雅丽的头微微低下,声音也低调下来,“我没有能够出席你的婚礼。真的很对不起!”歉意袭上眉梢,“可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是吧?”说着,看看玉华,“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可是,我却没有能够出席你这一辈子,唯一的一次婚礼,我,我,我,”雅丽挑对了哽咽的时候,后面的话不必多言。她不用多言:自己对于没有出席好朋友婚礼给自己心上带来的惭愧、不安与创伤,她也不用多言:玉华哪怕不认她这个朋友也无妨的假“坦荡”真“赎罪”。这样的话最好就在玉华跟前说,把文涛支开得正合适。

玉华的身子跟了上来,在沙发上半摩擦半悬浮地上到雅丽跟前。“雅丽姐,不会,不会,没关系的。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不是吗?”说完,把雅丽紧紧抱住往胸口贴,好姐妹合为一体的情谊证明,“我知道,你没有能够出席我的婚礼,你很难过。可是,我知道你那时身体不舒服。我从来也没有想要怪你的意思。反倒是你,好长时间不来看我,我以为你再也不要我这个妹妹了。”玉华说完,泪早糊了一眼,一头扎进雅丽怀里。把她给委屈的!

“傻瓜!”雅丽抬起头,笑笑。真心话说完,刚才乌云笼罩的天空总算放晴,雅丽知道,天空一定会放晴。

“傻瓜!”雅丽捶捶玉华的背,摸摸她的头发,既表爱抚,也表理解。

“雅丽姐,我们还是好姐妹?”玉华抬起搁在雅丽胸前的头,试探性地问,像只刚出壳的小龟。

“可不,你都叫我姐了,我还能不答应吗?嗨,这辈子就被你赖上了呀,我可咋办啊?”雅丽的笑话一箩筐,幽默满天飞,什么时候想要一抓就有、一抓一大把。

“呀,谁赖上你了?”玉华挣扎着想要起来。谁赖上你了,啊!?

“就你,就是你,一个——名叫,玉华,的傻丫头。”雅丽的声音百转千回,眼睛转来转去,五官做出一副怪异模样、一副害怕模样、一副嫌弃模样。总共三副模样。

“才不,我才没有赖上你。”玉华噌地一下起来,全然一副自由女神的状态,角色进入得很快。

“好吧。你说没有就没有吧。”雅丽让让她也无妨。

“没有就是没有,我赖什么。”玉华不依不饶,眼睛一眨一眨,星星一般。

“德行。”雅丽笑笑,“说了半天,我要吃些果品,不和你在这儿斗嘴掐架了。”雅丽舔舔舌头,一副馋猫的样子。

玉华笑笑,嘴角开一朵醉人的酒窝花。

玉华爱笑,跳舞时笑,不跳舞时也笑。白天笑,晚上睡觉据说都是乐呵呵的。雅丽常说自己睡在玉华下铺深受其害、也不堪其害,夜里总被玉华的笑给惊醒。玉华歪着个脑袋,眼睛撇向雅丽,雅丽姐,我哪有?你瞎说什么呢?玉华还是笑笑。雅丽也笑笑,就是有。我说的是真的。你们看,她什么时候都是乐的。

玉华虽然常笑,但她嘴边的笑,佛祖拈花般,也有花开花落。笑终于还是会过去的。被人遗忘、也遗忘了自己。在这笑声中,雅丽离去了,白天逝去了,喧嚣远去了;夜晚来了,寂寞来了,无聊来了,睡意也来了。

玉华睡不着,眼皮直打颤,上下一开一合的,把整个房间装进眼睛里,存进脑海里,又全然呕出抛出遗弃,比分娩疼上百倍的痛。整个房间虽然不大,但是对于玉华来说,一个人享用这几十平米的寂寞,还是太奢侈,太困难,只怕难以消受。以前偶尔住在单位宿舍时,再怎么说总还有雅丽陪伴身旁,虽然尽听些她临时编排的笑话、临时起义作弄人家的段子、临时易色换了性子的恼话气话。玉华开始怀念起以前的日子。那些美好的日子!那些日子,对她来说,究竟算什么呢?那些逝去的日子先在看来难道真的可有可无?难道那些日子全都只是这场婚姻的前戏、点缀、伴奏?难道她就是为了最终与文涛成婚才有的那一切?现在这一切是否存在过对玉华而言,都是值得怀疑的。它存在过吗?玉华不记得了。难道那些美好的日子的价值,就在于它们终有一天会消失?难道一切的“有”,其价值性判断得全依据“无”?

玉华记不得什么,或者欲记起什么的时候,都会望着天花板,看上面的蜘蛛结网。起先,玉华在整理新房时,的确看见过一只褐色蜘蛛。她捣鼓几下,将它赶走却没有杀害。后来,玉华总觉得天花板下方有一只蜘蛛。终日忙忙碌碌,结自己的网,把自己网在里面、粘得很紧。蜘蛛在网中静静不动,玉华的思想却盘旋起来,最后混在一块,相互缠绕。玉华终于什么都记不得了。

玉华记不得的事很多,不单这一件。玉华记不得自己的生日,记不得那次运动何时开始、何时结束,记不得人们为什么喜欢到外面跑来跑去、举着旗子、嘴里还叨咕些什么,玉华也记不得父母和自己的薪水。作为补偿,玉华也记得很多事。她记得父母的生日、姐姐出嫁的日子,还记得文涛的生日、文涛的个子、文涛的喜好、文涛鞋子的尺寸、文涛房事的羞涩忸怩。文涛、文涛、文涛,全是文涛,玉华脑子里全是文涛。一米七八左右的个子,眉毛很淡,很细、很长。嘴唇薄如肉松卷。头发乌黑光亮。……

不过,有些事,玉华想忘也忘不掉。尽管不愿提起,不愿回想,但脑海里就是挥不去斩不断。半夜三更的那些记忆全从身体里、墙壁里浮了出来,立在床头、墙上、拐角。玉华的眼睛最先接触到那黑影,随后,嘴大声尖叫,整个身子跟着抖了起来,从床上猛地汲起,自己也出来个相当的影子。两个影子就那么你来我往的,彼此交谈起来,说什么,玉华听不清楚,也没听清楚的勇气和兴致。最后,玉华闭上了眼睛。

玉华从睡梦中惊起,便再也别想睡着。她盘起双腿,一个压在另一只上面,坐定,端正身子(尽管身子一味地抖颤,左右来回晃,像是漏掉时间的破钟表,任钟摆一来一回的),好稍稍给自己静身、也静心。

玉华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双腿,曾经的舞蹈演员,美女蛇一般的长长的身子竟也慢慢发福起来,几乎滚圆滚粗一圈。先前昭示青春让人浮想的褐色乳房,此刻也成了干瘪的葡萄,乍一看就没兴致、再看还不如乍一看。玉华伸出手去,弯曲,抱住身体,抱住胸口。夜不深,她却很冷、很凉,同时还感到一种虚无、一种寂寞往她身子里钻,带着尖刻的生寒,一刀刀割着她的血肉、连着筋骨。

直到门开了。

那扇门,距离玉华卧室大约十几米,被什么东西给推开,只好让出一条路来。门吱呀吱呀地叫唤。

“谁?”玉华捂着胸口,还是很冷,声音也清寒。

“谁?”还是没人答应,该问还是要问。生冷的调子在冷得发抖的屋子里来回打转。

“谁?”玉华的声音上了一个高度,好像声音越大,道理越多,底气越足。玉华的盘问在空洞洞的屋子里,飘过来飘过去,不知飘到门那边没有。玉华的耳朵没听见门那边传来一点声音。

玉华哆哆嗦嗦站起来,腿一阵酥麻,随即软了下去,瘫坐在床上。玉华一边给腿敲敲打打,一边指着自己大骂:关键时候你掉链子,看我回头不找你算账!眼睛和耳朵都向黑色的外面张望。

张望。却什么也没望到。套用句俗话就是“眼前一片漆黑”。不过这黑色不同于盲人的黑色。一出生便是盲人,没经历过色彩的轰炸,那盘绕在眼前的黑色只是一片混沌、一片虚无。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都看见了。人们的话语、动作、声音也便都是可视的。但一出生已和五彩的驳杂世界交际,反倒对抹杀多样的单一黑色,倒自发生出某些出自公平正义的不满与愤怒,和说不清的惊惶。

“谁?”玉华没有出声,只是在心里暗暗发问。

一丝亮光开始渗进了玉华的卧室,一丝一丝,小心翼翼的样子。还是没有任何声音,或者说玉华没听见任何声音。玉华睁大眼睛,眼袋几近眦裂,好像这样就能够把眼前的黑暗撑破。

玉华把被子紧紧裹在身上,万一发生什么不测,她好保全自己,保全自己,也就保全了文涛。玉华全然一个女勇士。

那光亮一点一点逼近。

“玉娃。”玉华似乎听见了什么?“玉娃”?

“玉华——”那声音似乎带着那黑物(是人是鬼玉华暂时还弄不清楚)走近了些。

“玉华,你睡了吗?”大提琴低沉的关心,一声一声敲击在玉华心间上。

“你是文涛?”玉华哆哆嗦嗦的,听见自己出来个撕碎的声音,这是自己在说话吗?玉华问道。

“你是文涛?”玉华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屋子里漂浮,就是没有回答。这房子年纪大了,毛病多了,也古怪得很。有时把疑问句篡改成肯定句,有时把温情的家庭剧改成恐怖剧。玉华抖颤着把脸蒙住。

“玉华——”

“华”的声音传来,像在对一处长长的隧道做一次漫长的穿越,把玉华周边的黑暗慢慢剖开,就要剖除到玉华这儿了。

玉华把蒙着的脸抬起,其实是把黑眼珠翻上来,盖住白眼仁。去除惊恐,回归本色。但玉华看不分明,她的面前很少光。那仅就着那点光,就足以让她看清、并且识别出:那是她熟悉的文涛,她的文涛。玉华的眼睛开始放光,照见了整个文涛。

“玉华,你怎么还不睡觉?”文涛的声音,一如往常和人一样温柔。

“我,”玉华刚想解释,但话到嘴边,一时卡住,又缩了下去,咕噜咕噜好一阵吞咽。在文涛面前解释似乎从来没有必要。玉华的事,文涛似乎什么都知道,他虽然在问你,可并不指望你回答。“我,”玉华接着前一句,“我只是等你等累了,眼皮子合在一块便睡着了。”玉华笑笑,抱歉式的笑,孩子般的笑。

“玉华,以后,我回家晚了,你早点睡就是,何苦等我呢?弄得自己精神都不好了。”文涛一边说话,一边整理床铺,一边回头看玉华,看玉华的满脸倦态,看玉华的傻头傻脑,看玉华的深情厚谊。话里满满的都是怜爱的口吻,搁谁谁都听得出来。文涛的关怀很少,很廉价,可廉价关怀对玉华最受用,玉华就想讨好他。

“不要紧。”玉华笑笑,意思是:涛,其实我乐意等你!等待,于玉华而言,似乎早已成了某种无言的期待与盼望,是她和文涛之间无文书的契约。玉华没告诉过文涛:自己真的很高兴,因为在茫茫人海中有个人值得自己等在深夜守候,而这个人属于她玉华。等待本身或许有些痛苦,一时巴望不到,古典的相思,眉间荡起春愁;再望若还不见,盼望更深失望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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