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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婷婷。”

“婷婷,真的。”

“婷婷,随你便吧,不过你爸以前对我可不这样!”

玉华的声音,话一句比一句长。也难怪,谁让要表达的意思一个比一个复杂。玉华笑笑。那是标准的玉华式的笑,嘴巴往外可劲一咧,嘴角边就开出一朵花,两个酒窝顺路来陪伴。你以为她是无力招架你的问答,只好以笑求饶,其实不然,她一笑就代表她将你完全看穿,只是不屑于和你计较那份得失而已。她一笑就代表语言所达不到的东西,一个笑就足以应付。认识玉华的人都知道玉华爱笑,但并不都懂得玉华的笑,她的笑,是对于你不理解她,她却丝毫不恼的豁达、宽容、大度,还有优越。

“真的,不骗你。”玉华的眼睛把婷婷罩住,让她丝毫动弹不得;女儿的眼睛上上下下把她可劲打量,里面装着满满的不相信。玉华楞了会儿,赶紧补了句,很生硬的一句。

“婷婷,你到底是信我不信?”玉华急了,眼睛和嘴巴都忙着解释,越解释越乱,越乱玉华越要解释。婷婷不做声,还是笑,笑得很浅,在嘴角展不开。婷婷的眼睛望着玉华,把意思全带了进去。

“这回该信了吧。”玉华把婷婷的眼神接过来,束紧的眉毛稍稍放松,玉华的解释从来都能够说服自己,也只能说服自己。

“哦,妈。那爸以前对你咋样?”婷婷的眉毛上扬,眼睛半眯半睁,眯着的一半眼睛里只是沉默,睁着的一半眼睛里全是邪恶的笑。婷婷从来把自己的眼神掰开,均匀地摊到每一只眼睛里。婷婷像是有意套话,又像是在善意打听。一下子和母亲玉华成了对咬耳朵的小姐妹。

玉华被问住了,眼睛里空空一张白板。玉华使劲挠头,抓着、揪着头发,想着什么似的,眼珠子随着头左右转着。好像搜索记忆也是个苦活力气活。

婷婷以为她欲言又止,缠人的小猫咪般推推她:“说吧,妈!可别不好意思啊!”婷婷想说的是:越不好意思越有趣,越有趣我越想听,嘿嘿。婷婷满脸铺张着邪邪的笑。笑在婷婷这里也是分好多种的。

“没不好意思啊!”玉华嘴唇一咧,眼睛往回一抽,这个前进那个回缩。眼睛和嘴巴一块儿回答。

“那你好好跟我说,我爸以前对你咋样?”婷婷还是一只缠人的中年小猫咪,不依不饶的。手一会儿上前,一会儿曳后。

玉华任婷婷撒着娇。母亲面前,女儿可以永远长不大,也可以想多大就多大。可以的话,婷婷倒是很愿意回到母亲玉华的子宫里,在那个温暖如春的殿堂,享受一份无微不至的呵护,被流动的水给护佑,渴了便饮那甘泉。永远不出来。何苦来这人世走一遭?在那个地方,婷婷总是被呵护的,母亲玉华习惯用手轻轻摸着那个鼓胀的圆盘,一圈一圈摸开去。嘴里还喃喃念叨,我的宝贝女儿,你多大了呀?你应该很漂亮吧!你长得会像谁呢?那时,玉华的声音和岁月一样温馨,一样甜。

婷婷还在推着,拉锯似的。

玉华的身体转来转去,忙着回忆的眼睛被婷婷一推一个前,一撤一个后。像粘得不牢随时要漏出来。

玉华还是笑。婷婷也笑。

“你爸爸,他追的我。”玉华就被推出来这么一句话,剩下的就是婷婷的嘿嘿直笑和一屋子的沉默。这份沉默来得很是时候,沉默完全展开,给你的思维留下很多思考空间,你尽管去猜父亲文涛是如何追的玉华吧。是普通人的逛几次街、拉几回手、看几场电影或接几次吻还是别的,比如,一见面就笑笑,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玉华也笑笑。再如,(此处省略五百字)。这里面的伸缩性可大可小,灵活多变,一万种可能性让你自由选择。

婷婷不做声。婷婷很讨厌别人的回答总是没到点子上。对话常常是处于这样尴尬的情境之中,回答的内容不是别人想知道的内容。因此,你要了解别人到底说了什么,你不光要琢磨他(或她)说了什么,更关键的是,你要更关注他(或她)没说什么。没说的内容往往藏在动作里,藏在表情里,藏在嘴角的微微一撇里。“男人追女人”,婷婷猜到了这个回答。这个世界上,每一对结婚的夫妻,都统一口径,说是男人追的女人(就跟中国家庭的父母统一口径,对追问“我是从哪里来”的孩子说,你是我捡来的)。诚然,就“追”而言,男女本就不在同一起跑线,历史的社会的原因一大堆(婷婷可没兴趣找)。外加男人体力较为强健,想来一般的女人也难以追上男人的(更何况,这个社会里本来就是男人先跑)。梦里的玉华有时想,这个世界为什么在有女人的同时还有男人呢?女人被创造出来后为什么一定要搭上一个男人呢?这个“搭”很有学问,被大家视为良善的叫相惜,或者说合搭;良善之外的,只好叫勾搭。当然,醒时的玉华从来不问这些问题。

玉华是看过一些书的,对“人从哪里来”的问题也私下里想过(较真倒没有,但起码在幼时的婷婷——她唤她作“小夕”问起时脑子里会过过,会想想),中国人说,我是女娲娘娘造的,用泥土造的(不是泥水),然后笑笑,说这就是为什么我虽然一直洗澡但总是洗不干净。又笑笑,说,哎呀,等到我洗干净了,身上的泥全褪尽了,我也就没了;西方人也有一个神,各家有各家的神,各家的神还打架,还杀人。不过更久远的说法是,神先造出了男人,再从男人身上取出一块肋骨造成女人。这个故事在玉华这里很血腥,不过这部分有助于她理解每个男人在寻找女人时,其实就是在寻找自己的一部分。每次想到这里,玉华总是唏嘘加叹息。

“哦。”婷婷接过话来,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全等玉华来一点一点填满。她笑笑,“哦,怎么个追法?”又笑笑。

“我想想。”玉华笑笑。

玉华的话不假。真的是文涛追的她。不过那时候,他是另一个文涛。人如其名,很是文雅。不过追求她起来却也生猛得很(至少玉华自己是这么觉得的)。玉华在往后的回忆中,一遍遍将文涛追求她的景象在脑子里咂摸着。想一次,则欢喜一次,伤悲一次,笑一次,也哭一次,最后索性合泪睡下了。要命的是,梦中还是他。玉华的梦,有些只是粗略的轮廓,看不清里面的人物、故事和桥段,也看不清里面的自己究竟是旁观者,还是说参与其中,身为一员;有些则很细致,人物的一个眨眼、一次抿唇都没放过。玉华后来这样的梦做多了,自己也会安排梦了。就着梦,把文涛和自己的故事再演绎一遍。

你看,文涛他,如何走出自己文雅少男羞涩的第一步——向一个少女表白自己的心意——那恐怕是自他学会走路以来最伟大的事了,玉华常常这么想,想着想着文涛就在眼前。

你再看,文涛他,如何在许多人之中把玉华的眼睛拽过来(他肯定在暗中注视着玉华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好存在脑中以备随时翻阅)。他如何给她写下、寄来一封封热情似火浪漫诱惑的信(他肯定反复挠头、停住咬笔、向外远眺、眼睛里满是深情)。他如何亲手走向她,手捧自己的信,像托付自己一生的命运,交给玉华,这个未知的但或许梦中见面早已不下千百回的女人。这个女人的面影,玉华第一次在他的眼睛里遇见时,还是不免惊叹,惊叹于那个女人的单纯、良善、羞涩和美好。那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那是她吗?

玉华好像不熟悉这个女人。彼时那女人被母亲唤为“小华”,或者被熟人们叫做“玉华同志”。

“你好。”

男人伸出手来,想要同玉华握手,那个时代,都称呼彼此“同志”,凡是同志都要握手。凡是握手,无论男女。

玉华踮着脚尖,臀部收紧,一身红衣黑裤,吊着束上红头绳的大辫子。胸部昂扬挺起,不铺张也不羞涩,抖落起来满身的正义自信。那般后来被称为有韵味女人、女人味的姿势,玉华无意间做到了极致。不过那时候,大家都是同志——心中脑中剔除了邪念的同志。汉语词汇虽无阴性阳性,但是同志估计指的是男人。孔老二虽早被打倒,但是他所谓“志同道合”无非男子。孔老二念念叨叨“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虽然早就被打倒打得半死不活,但他鄙弃女人的观念到底还是种到了不少人的心里。不过那时的人,心灵光洁的满是阳光,没有阴暗。妇女也顶半边天(看见没有,只是半边天,女人们哪,可别贪心)。那观念也只好沐浴着雨露灿阳,暗暗抽取营养,生根、发芽、长枝、吐芳,偷偷建立起自己的地下王国。

“玉华。”男人身边的一个女人喊道,由第四声“玉”转到第二声“华”,随着眼神的远抛送出去一个长长的升调。

“哎。怎么了?”玉华还在旋转着,声音便拐着弯似的绕场几周飞了过来,那边唤她的女人一把接住话来。

“你过来,有事找你。”女人一边说,一边摆手,一边笑,咯咯的浅笑丝毫不妨碍她把话说得三分阳光,四分暧昧。

“你说,什么事?”玉华转了过来,给女人一个正脸,上身一片大红,牡丹似的开着;开了一瞬又消逝般转了过去。

“玉华,我们文工团里来了个新同志。”女人把这个“新”字好好强调了出来,听起来简直像英文中的“Sing”,有种歌曲的味道。让你光从这个“新”字就能领悟嗅到那股子新鲜气,新希望,新气象,新篇章,反正什么新都好,只要你能想得到。

玉华的舞步到了最后阶段,她不住地回旋、快舞、亮相,人物的情感、神态命运全寄在她眼里、头上、身上、脚尖。她舞着、旋着、跳着。眼睛锁住脚。脚锁住地面。地面连着脚。脚拴着身子。身子粘在地面。地面被不停地拖来拽去,随即一个大亮相。玉华歪着旋舞的身子站直,脚止住,脚尖立住,猛地向后一转身,整个正面给抛到他们面前。依旧是上身一片大红,只是身上稍稍发点汗,衣服紧了点,贴住身。全身上下,该凸起该凹下的部分全都看得分明。换句话说,出来的是另一个玉华。

“哦。”玉华笑笑,她一笑起来满脸粉红,许是身上的大红映照上去的也说不定。

“嗯,快来。”女人的眼睛、嘴巴、手一齐招呼道。

玉华身体绷直,一脚前,一脚后地向他走来,还是一副舞者的姿势。照例还是脚尖先着地。虽是新剧的美人,却有古典的情调。

女人还在摆着手,招呼玉华。

男人的手还停在空中。

“你好。”男人说道,脸上写着欢迎欢迎。他好像忘了自己是新来的,反倒有一副去什么地方都摆出东道主客客气气的模样。

不过那样也好,大家要先不拘束,后面才聊得开。

玉华隔着一段距离,脸也是笑的。

“你好。”玉华的笑牵着她走到他跟前。

见玉华走到跟前,男人身边的女人赶紧站直,身体微整,眼睛和嘴巴一齐上前,连忙介绍起来:“玉华,他叫文涛,文学的文,波涛的涛。怎么样,名字不错吧。”女人一边用嘴巴细致介绍,一边用眼睛互相引见。不过眼睛的主要目的不是打消玉华的紧张感,而是望望男人。好像在说:我对他很是了解,什么问题问我就行,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他的秘书了。好像取名字的事她也参与了。或者说她能领悟到男人名字里的深意。

男人只好笑笑。我让你介绍了吗?

“哦,你好,你好,我叫玉华。”玉华笑笑,男人眉角的一丝微蹙她看得分明。玉华心里笑着女伴赵雅丽,什么时候都有你。

“玉华,美玉的玉,华彩的华。名字也很不错吧。”赵雅丽把玉华的话抢过来,把让人嫌的角色演到底。

“是不错。不过如果让我介绍,我会说——是白玉的玉,清华的华。”男人的手刚把玉华的撒开。男人不笑,话说到这儿就干脆停住了,大概估摸着自己的话兴许有几分冒犯之意(一俗一雅,这还不分明?),于是赶紧补了句“不过都一样。”男人边笑边望着赵雅丽,你说这样可好。

玉华笑笑。

“嗯,也很不错。”赵雅丽评判起来,她自愿充当评判,什么地方都评判,婚姻、爱情、事业、女权(妇女能顶半边天嘛),还有文学,凡是能插的进去话的,她都评判,她的评判所依据的,多半是自己的知识经验。换在五十年后,雅丽准是个优秀的批评家。“玉华,文涛,那现在你们就算认识了。都是革命的好同志。”赵雅丽笑笑,那是给好同志的笑。

玉华望着她,什么都让她代劳了,这类热心的领家大姐。

玉华伸出手。那么握手就不必麻烦您了,雅丽姐。

玉华上前一步。雅丽微微后退(当然不是识趣性质的后退,是被玉华突然上前——这一略带有攻击性的行为惊惧所导致的动物性反应)。玉华伸出手,扬到男人的面前,眼睛跟着手迎过去。

文涛的手一把握住玉华的手。

你好。

你好。

两只手便在那握住的三分之秒内叙起旧来,雅丽当然不知道。

“文涛同志,我们文化团的大明星玉华你见过了。”雅丽看看玉华,笑笑,头转向文涛,“现在,不如我们一起去见文工团的其他成员吧。”雅丽一边笑,一边提议。她的笑表示这是个善意的建议,或者说笑是这个提议的赠品。当然,答应不答应都送给你。

文涛望望玉华,笑着,意思是,好的。

雅丽走在前面,领路的领家大姐。文涛隔个一尺跟在后面。玉华踩着文涛的步子走在最后。三个人在文工团大楼里的过道上一路走,一边听雅丽临时编排的许多笑话。雅丽在前,不时回头看看,看看文涛,也捎带看看玉华。三个人的脚步默认雅丽说笑话、乱编排人的权利,默认雅丽最忙:一边忙着搜肠刮肚,一边还要带头起笑(天知道这世上还有这差事?)。雅丽的笑话很有特点,明明尽是些奇异怪论,偏偏正儿八经地说出来。严肃中掺杂了幽默。不知该笑那严肃,还是要笑那幽默。雅丽虽也要引笑,但她的笑却并不冷场,颇为经典。她把那笑话正经说出,然后一愣,眼睛里空如白豆腐,默然不吭声,接着哈的一声,捂住满嘴的笑,但还是有很多漫了出来,撒得到处都是。“你说好笑不好笑?!”“确实很是招笑。”文涛偶尔也看看玉华,玉华就那么笑着。嘴角掬着浅浅的一汪笑。玉华这时望回去。文涛赶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头也慢慢低了下去。低下去是为了更好的抬起,这话不假。文涛觉着自己的闪躲有些背人的意味,不够大方。照例会不时望着玉华,后来玉华回眼的时候他也不闪躲了。两个人的眼睛就那么你装着我,我装着你。两个人都笑笑。从嘴角的浅笑到铺陈到整张脸的烂漫的笑。不知是笑那事中人,还是笑这眼前人,邻家大姐赵雅丽。

走了一会儿,三个人的脚步一个踩一个停住了。

“大家好。这是文涛同志。”雅丽的声音高高的,嘴巴张得老开,“文雅的文,松涛的涛。”雅丽笑笑,声音接下去,“文工团的新成员。将来我们可要一起共事的!大家过来认识一下吧!”雅丽看看身边的文涛和玉华,冲着大伙儿介绍。一边介绍一边领着大伙儿的目光望向文涛——玉华身边的那位就是文涛,怎么样,是不错吧。

玉华笑笑。雅丽的识的那么些字,作为她评判世界的依据,这时候用来介绍文涛正好,还不带重样儿的,“文学”的“文”,“文雅”的“文”,再后来要不“文化”的“文”好了。一会儿“波涛”,一会儿“松涛”,再后来可别来个“涛涛”不绝的涛。

玉华笑笑。

玉华的笑在嘴角,很淡很轻的一朵。很快便散去了。散去了之后,玉华一惊,雅丽喜欢怎么介绍就怎么介绍,****什么事了?再说了,文涛初来乍到,各处看看介绍在所难免,毕竟是新人来到,总要和大家搞好关系嘛不是。雅丽这么做也是因为,因为什么呢?因为她是一副热心肠啊,我何苦在心里那样挖苦雅丽?难不成问题出在文涛身上?他怎么了,或者说,他的到来怎么了吗?要么说是让我怎么了吗?我到底怎么了?

玉华常常独自面对这样的时刻,她为自己所惊到。惊到她的,包括她的思想、她的行为和她的眼神,甚至包括一些小动作,比如红脸,比如摸头,比如吐舌。后来,玉华便坦然了,人嘛,都是这样,自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但当真问一个为什么的时候,总是会给自己惊到,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背后竟然还有这么一层,呵呵,然后笑笑。

“你好,文涛同志。”一个正在整理文件的男人从工作的桌子前站起,向文涛、玉华和雅丽这边走了过来。二十三四岁的模样。男人虽然年轻,但男人脸上该突出的棱角都长起来了,充满了对自身男性的因素的肯定、欣赏和骄傲。步子也是男人的大步快步,不拖泥带水,不犹豫不前。几步就来到了他们跟前,男人停住,笑笑,临时性的笑。

“你好。”文涛笑笑。脑子里想说些什么,嘴上暂时没有话题,脸上光笑就好了。文涛向雅丽望望,再向玉华望望。意思是:请给我介绍一下他们,好吗?谢谢了!

雅丽楞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文涛同志,这是孙志文同志。我们的文工团的大才子。负责文艺演出剧本的打磨。”雅丽的话,很规矩,很客套。雅丽以前介绍孙志文的时候,可不这样。都是说,这是我们文化团的大才子。剧本写得好想必你是知道的。怎么样,今天见到了真人,人也长得不赖吧。今天突然撤消了后一句,看来情况有变。孙志文的眼睛在雅丽的脸上停留了一秒,就掠过去忙着和文涛打照面了。孙志文点点头,意思是,嗯,是我。

“你好,志文同志。”文涛接着前面的一句,笑笑。

玉华这时候才仔细鉴别了文涛的笑。

“你好。”男人又说了一遍,说完就撤回自己的手,“欢迎来到我们文化团,我们大家今后可是一起工作的好同志了,可要相互帮助啊!”男人分明在背书,脸部也是书的模样:毫无表情,他认识你,你不认识他。

“自然,是的!以后还得麻烦孙大哥呢。”文涛一副老世故的口气。

老世故遇老世故,连眼神都不必,言语也简洁得可怜,最节省小说家的笔墨。孙志文说完便退回办公桌前了。

“文涛同志,这是李一鸣同志。文工团的二号才子。你们先认识一下吧。”雅丽眼睛左右来回看看,眼神给他们指路,近处的一个男人站了起来。雅丽笑笑。好像光用笑就能把两个男人相互引见、直到熟络。

被雅丽点名的男人这时走了过来,眼睛先打个招呼,嘴随后跟着开张:“你好哇,文涛同志。”男人的两只眼睛都在眯着,都在笑,好不热情。男人对新人的热情一会儿冷了下去(兴许是故意的,玉华眼中的他,最爱表演),叹起气来:“哎,以前我在部队里,怎么也是一号才子,排在前面的头牌啊!到了这儿却成了二号了。你来了也要小心点啊!”李一鸣的“头牌”一词用得好,那股子对旧时代的迷恋搁在今天说话的当儿照样新鲜,虽然这头衔是自封的。说完,朝孙志文望望,笑了笑,扭过头伸过手去。

雅丽只好跟着笑笑。李一鸣开别人玩笑开惯了,不开到让你觉着少了什么。适应就好,不适应便只能拉倒。

玉华也笑笑,李一鸣就是李一鸣,什么时候都爱玩,什么时候都有他,长不大的孩子。不过,日常生活中世故的人太多,偶尔见到一些天真烂漫的人来添补,也不错。

林文涛跟在玉华后面笑笑,伸开手去握,一双手也是笑模样。

“对了,文涛同志,你来,我领你见识一下你的办公桌。你的办公室在另一间。”雅丽忽然间想起了正经事般,提醒起文涛来。

“哦哦,好的!”文涛答应道,说着抽回了那双领教过李一鸣表示热烈欢迎的白皙的手,脚预备着就要随时出动。

“嗯,你来,这边!”雅丽说着,转过头,一个大笑脸。还不时摆着手,招呼文涛快过去,快来!

“……”文涛便踩着雅丽的步子过去了。

玉华笑笑,照样跟在后面。

李一鸣也笑笑,跟了过去。

李一鸣原先跟在雅丽后面,临时找了个由头,跟在玉华后面,嗅着玉华身上的淡淡花香。

雅丽边带路,边和文涛厮磨起来,几次往文涛身边凑过去,想在笑的同时把自己也推销出去似的,顺道把那笑声也一起带了过去。玉华在身后看得心惊肉跳的,雅丽每一个动作都让她不安。不安之余,更多的是好奇。第一次就下手,雅丽未免也太沉不住气了,想来他林文涛是个什么人物?只是新来的而已,再怎么人物,雅丽也不是没见过,开天辟地头一遭。

在以后的日子里,玉华慢慢想来,当时哪里是她雅丽沉不住气,分明是她玉华抵抗力弱,或者说攻击性太强——眼睛和脑子太毒,太尖。雅丽不过是把头稍微向文涛那边倾斜了几十个角度,聊过来谈过去也无非说些编排熟人的笑话,临时想起的小人书上的段子,又没有干脆把自己的头靠在他文涛的肩上面,也没有直接往他文涛身上扑倒过去,****玉华什么事,何苦暗地里充英雄整出这么些动静?不过,平心而论,那些事情到底是雅丽想做,还是她玉华想做,玉华后来自己都糊涂了。

“怎么可能?”文涛的声音。

玉华和一鸣听见前面的文涛雅丽二人走着,说着,也笑着。

“玉华。”一鸣唤道。

“额,”玉华一愣,眼睛抬起来,四处张望,“怎么了,一鸣?”玉华听到有人唤自己,是一鸣的声音。玉华赶忙把眼睛从雅丽的背上拽回来,找到一鸣的眼睛,望过去。

“玉华,你们见过了?”一鸣的声音低低的。

“额,见过了,在舞蹈排练室里见的。”玉华据实以告,干巴巴的事实陈述,不带一丝情感。

“哦。”一鸣像是满意这个回答,又像是说:你不会在敷衍我吧。

“嗯。”玉华的眼睛往一鸣的眼睛里望得更深了,意思是:一鸣,你,你怎么不问了?话说半句藏半句做什么?

“感觉怎么样?”一鸣闷着,半天出来一句,眼睛不看玉华。

“啊?”玉华怀疑自己没有听清楚,顿了顿,后又反复想着那句话,觉得就是那个意思,于是接着说,“没什么感觉啊。”眼睛几乎掉进了一鸣的眼仁里,意思是:真的。不远处文涛和雅丽还在说说笑笑,听见的主要是雅丽的笑声。玉华直觉得他们笑得很刺耳、很锥心。

“哦,这样啊!”一鸣的声音依旧低低的,听起来满是失望。

“嗯,一鸣,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该玉华问了。

一鸣头使劲一抬,左右找着玉华的眼睛,眼睛空洞得漆黑一片,很明显没有料到玉华会问他。

“这个,我随便问问的。”怎么的,难道你不许?

“哦,我说呢,他刚来,怎么就问我这个,怎么着也得相处久了之后才好说的嘛。”玉华也不管一鸣听进去没有,自顾自的解释开来。

李一鸣抱歉似的笑笑,“也是。”

“到了。”一声短促而欢快的声音,是雅丽。

“到了,我们到了,你看,文涛,”叫得太亲,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只好随机补了个“同志”,“文涛同志,”还接着前面的话,“这就是你的办公桌。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文工团的一员啰。欢迎加入我们。”雅丽什么都在前头,评判别人她站在前头,祝贺别人她也当仁不让。说完,雅丽鼓起掌来。掌声比她的笑容还要高兴,还要响亮。雅丽边鼓掌边环顾四周,眼睛扫过来扫过去,像是在领掌。

玉华鼓起掌来。笑笑。

一鸣也鼓起掌来。脸上也是笑。

作为文工团的一员,玉华是熟悉掌声的,甚至可以说是对掌声早已过敏,因为接触的掌声太多,太碎。玉华在进入文工团的这几年内,随着文工团到各处演出,得来的掌声可不少。玉华得到的掌声很多,送出的掌声更多;送给别人,有时也送给自己。双手张开,五指微曲,垂直碰撞到一块儿,激起一阵清脆的声音。掌声是社会性的,给别人时多给自己时少;掌声也具有传染性,一个起来了,另一个往往跟着来,接下去就是成片的掌声,最后成为掌声的海洋。掌声多半时候是赞扬的,但喝倒彩也用掌声,只不过嘴上顺带捎了些唏嘘。

玉华在雅丽姐说笑话时是鼓掌的,在雅丽告诉自己文涛给她写信(雅丽称之为“情书的伪托”)时也是鼓掌的。玉华时常想起这些掌声,想得清鼓掌时的情状,想的清人物的对话,想的清很多人细小的表情。在她的记忆里,她逐渐把那些无关紧要的部分选中、删除,从记忆里移开,给关键的部分留出足够的存储空间。在玉华那里,光靠着那些掌声就足以帮助她在记忆的海里掌好舵,洒下网,把重要的部分一点点捞出。

玉华鼓起掌来,“哈哈,真的?”眼睛也是笑的。

雅丽半恼半笑的:“那还有假!”眼睛对过去,然后眯着。

“那么说,文涛同志,对你有意思啰?”玉华的眼睛跟着张合的嘴巴一块儿笑着,手指着她,指尖点点,满是暧昧。

“呀,没有啊。”雅丽连忙把玉华的意思掐断,阻止她往自己引导的方向乱想,“我没有这个意思啊,”先是恼的表情,很快便笑了,“文涛,同志,”还没习惯把“文涛同志”一起念的样子,“他自己也没说是这个意思,”什么意思,雅丽不好明说,不过汉语的魅力就在此,在情境之中,对话的双方可以把彼此不方便(不愿或难为情)的话说开来,充当第三方舆论的角色,“他就是说谢谢我的帮忙。”雅丽矜持起来,八字还没一撇,你瞎说什么呢。就差狠狠骂玉华一声“好事精”了,“就是这样而已”,好容易解释清楚(不过没笑),但结果还是出来个好不甘心的声音。

“哦。”玉华的这个“哦”不干脆,很暧昧,先抑后扬调升的老高,音还转了好几圈。翻译出来,就是:哦,这样啊,文涛对你真的就只是这样啊(话很多不好多说的语调);哦,文涛是这个意思,那你呢(不相信你也是如此的意思);哦,别灰心,目前如此,谁能保定以后什么样呢(鼓舞斗志的腔)。

“呀,取笑我作甚?”那个“哦”字中的暧昧好酸,谁都听得出来,“恋爱中”(玉华取笑她的用词)的雅丽可没傻自然不例外。不过,玉华的一个“哦”,三层意思她只解读出一层,揪着一层就向玉华发难。

“没有!”玉华急了,眼睛和嘴巴一块儿解释,别误会我好不好,“我怎么会取笑你呢,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玉华的理由听起来好不正当。边说边走,边走边笑。

“嗯。”雅丽见好就收,手上握着的钢笔也欢欣鼓舞。

“那笔总能给我看看吧?”玉华笑笑,你可别小气啊。

“喏,看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雅丽把钢笔往玉华手里一搁,看就看吧。雅丽看上去满不在乎的样子。不过笔送过去了,眼睛也递了过去,停在玉华的手上。

瘦而直的身子,浑身光亮,简直可以当镜子使;笔帽扣得老紧,和笔身紧紧相拥。这笔怎么看怎么眼熟。这笔和——文涛太像了。对对对,像文涛!想到这儿,玉华一愣,像文涛哪儿呢?不知道。文涛也是瘦瘦高高的?难道说自己记错了,不像文涛?玉华笑笑,哪有拿人同钢笔混比的!玉华再次愣住:文涛过来了好几天,自己还没有好好把他仔细看过呢。玉华把眼睛投射到雅丽的身上,由脚到上身,一双精致的灰舞鞋,一身的粉,小碎花布衣裳,像朵开着招蜂引蝶的野花(玉华后来很讨厌这个比喻)。玉华心想:难道是雅丽的人了,就不许我看了吗?刚才猛得觉着文涛和那支笔像,只是个大致印象。文涛究竟是什么样儿的,玉华倒记不清楚。

那一次在舞蹈排练场见面,玉华光忙着自己的上场练习了,连文涛是丑是俊都没注意,只记得是个瘦高个。

想时,玉华把笔还给雅丽,笑笑,“给你,雅丽姐。”

“嗯。”雅丽接过去,摩挲起来。

“妈,那你给我说说我爸究竟是怎么把你骗到手的?”婷婷笑笑,还是不肯放过母亲玉华。男追女的老套路我当然知道,但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版本,个个都不同。那么多的故事说着说着,差异自然显现。反正你说好自己的就是了管那么多做什么。婷婷本想用个“追”字,反正就着玉华的言词;临时想了个“骗”就用上(贬词褒用,话都俏皮了三分),玉华即使剜了她一眼也顾不得了。

婷婷笑笑,玉华不笑。

“额。”玉华一愣,眼睛里空洞的没有内容,眼仁都不见了。倒不是玉华不肯、或羞于说文涛,另一个文涛如何如何追她的,还把她“骗”到手,直到成婚。玉华只是在那么一瞬间突然忘记了文涛的模样,只有个大致的背部轮廓,五官和表情一个都没有。玉华经常陷入这样的窘境,当记忆的对象失去了具体的模样,那些“追击”她的行为、和她相关的事似乎也便失去了依附,虽然花招百出,虽然曲折多变,但是流于形式,没什么具体内涵了。似乎是个男人都可以那样做。似乎是个男人她玉华都会倒在他的怀里。似乎玉华从来没有被追求过,那些事件无非想象和虚构。是你玉华信以为真,你怪谁?!

“妈!”

婷婷看玉华眼珠子都不转了,可别陷在记忆的沼泽与泥潭里去拔不出来啊。

“哎!”

玉华还是当初那样,只要婷婷一声“妈”——崽子般的叫唤,玉华立马从人山中奔来,从人海中浮起保护她。只是婷婷越来越高,需要她保护的时候却越来越少。不过玉华的习惯还没改。

“妈,可以给我说说,爸是怎么追的你吗?”婷婷以为自己刚才的言语有些不恰当,母亲玉华有些生气,只好略做调整,改“骗”为“追”好了,顺着你的习惯来好了,你别生气就好。

“这个嘛,”眼仁回来,眼睛里也慢慢注入了神采,玉华不直接说,偏要借助一个“第三者”来把那些故事说开去,叙事之中插入“第三者”,好处很多:整个故事显得多而不杂,摇曳生姿;实现情节的转向,引入到另一个话题,或许会有一些新线索,给原本几近冗长的故事指出一条新的可发展的方向;休息一下读者紧张的脑神经。“你先把咱们家的相册,拿来再说。”玉华笑笑,让婷婷以为自己是卖个关子。其实,玉华得借着相册里的人物,才好开始自己的故事。玉华说的故事中的人物都有所指,每个人都具体生动。婷婷在某个确定的时候(虽然不一定是恰当的时候)自己出场也说不定。“相册在我卧室书桌的抽屉里。”玉华补了句,眼睛给她解释。

婷婷不解,但还是“哎”了一声,还是去拿相册了,脚步走得不干脆,一走一回头,眼睛往玉华这边杀过来,玉华不看她。婷婷笑笑,看你卖的什么关子,等一下我就知道了。

“婷婷,来了吗?”玉华催促起来“找到了吗?”

“来了。”婷婷人和声音一块来了,“妈,给你。”婷婷把相册搁到茶几上,母亲玉华的正对面,自己就坐在母亲玉华的身边,不过并不亲近(也没想故意亲近)。相册还是很干净,没有多少灰,历史就被那样随意的搁置着,也即将被随意地翻阅着。人们发明照相术,试图以此记忆历史。不料照相术本身也被历史所记忆。索性让记忆来唤醒那些照相术照不到的人心的角落好了。

玉华要开讲了。

“你要听些什么?”玉华左手拿着相册,端到左腿上,右手颤颤巍巍,不住地抚摸着相册,手掌早被相册的封面给吻了个遍。

“随便,妈。”婷婷眨眨眼,一闪一闪,呼哧呼哧的。母亲玉华这时候恬淡安详,最让人省心。

“那,我就,”玉华一边翻着相册,一边用眼睛检索着,眼睛转得比脑子还快,“我就从这儿开始讲起。”玉华指着相册里的一张,望着婷婷,婷婷的眼睛凑了上来,在哪儿呢,就这张啊。

“妈,这张上面左侧,”婷婷不笑,手递过去,把玉华的眼睛也牵了过去,指向那个靠近雅丽的男人。“站在雅丽阿姨身边,”话又停住,得让玉华跟上来,“的那个男人是谁?”婷婷故意那么说,把好端端一句完整的话硬掰成了两半说。她知道是雅丽阿姨主动接近那个男人(婷婷有点奇怪为什么母亲玉华不往父亲文涛那边靠)。那个男人是争夺的焦点,从照片上女人们站的位置一看便知。其他人都是男的一堆,女的一堆,偏偏雅丽姨站在最后一排男人堆里,衣服鲜亮但也扎人的很。

“他呀,”玉华笑笑,像是搜索到了关于那个男人的信息,“你猜。”玉华倒卖起关子来了,横生这么一段枝节,“你猜他是谁?”玉华笑笑,好像料定了你猜不出来似的。

“是我吴叔?”婷婷眯着眼,上下睫毛合拢,拜托拜托,请一定要让我猜对啊,眼睛往那边慢慢走。

“不是。”玉华笑笑。

“那肯定是我李叔。”婷婷还是一脸的期待。

“又错了。”再猜不对,妈妈我可要奚落你了。

“最后一次,孙叔叔。”婷婷半脸的沮丧,半脸的期待,双手合十,指甲高扬起来像五根石柱,直插向天花板。各路神仙都来帮帮婷婷吧,要不然母亲玉华就要惩罚我了,游戏是孩童的天性,婷婷陪母亲好好玩。

“错了,错了。”玉华既苦恼,又嗔怪,还有一丝得意,“婷婷,那是你爸爸啊,你怎么看不出来呢?!”玉华一把捅破谜底,脸上尽是责怪的眼神,语气也厉害起来,“那是你爸爸啊。”眼神很快便褪去了,来了句,“不过,好像真的变了哎,难怪你看不出来。”玉华自己就那么评述着。

“是吗?”婷婷继续,当然是就男人是否为父亲的问题继续发问。

“呀,当然,”玉华的左手抚摸起相片,从边缘到中央,手指在每个人的头上滑过,就是不肯碰到文涛,另一个文涛的头上。文涛一头乌黑的短发,额头凸起,眉毛细而长,让人怀疑他是把女人的娥眉偷来秘密粘上。他的睫毛细小绵密,向一字排开的行道树,只是有长有短,很少修剪。嘴唇很薄,粉红(黑白照片,粉红是玉华的记忆修饰过、加上去的),上面的纹路走近照样看的清楚。文涛一笑起来有两个酒窝,估计可以盛二两酒,平时没事的时候,那双酒窝就藏在两颊,以备临时使用。

不过,文涛不经常笑。

“婷婷,你爸爸的模样你怎么记不得呀,不应该哈。”玉华教训的口气都出来了,“婷婷,你怎么可能记不得呢?!你看,你和你爸爸长的多像啊,高高的鼻梁,又薄又小的嘴唇,长长的眉毛。还有眼睛,一看起人来,直勾勾盯着,有时候真让人害怕。”玉华细数婷婷和文涛的相似处,这儿那儿到处都是。数完了,自己倒叹起气来,自己生下来的孩子,只像孩子爸,一点找不到像自己的地方,自己简直成了一个为文涛诞育下一代的生殖工具,文涛把握关键,器官、性格、气质样样都是照着他的模子刻的,玉华呢?

是啊,玉华呢?

玉华什么都没有。玉华什么都没要,只好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求,最后什么也不配求。玉华常常会恼怒自己的无所取无所求。有时也把自己的无欲求视为自己的秘密骄傲,有时(现在)归结于一个新词:性冷淡。暗地里偶尔会撺掇自己“贪心”起来,“霸道”起来,男人的身子和心灵她都要,哪怕得到之后只能当宝贝藏起来、不能经常示人她也要。玉华后来才知道,背地里藏起来的不是宝贝,可能是一枚定时炸弹也说不定。最可怕还不在于此,你明明是位辛勤的劳人,明明你种下的是果蔬的种子,却只收获了一次定时爆破。

玉华的眼睛慢慢失却了光彩,婷婷的影像也逐渐模糊,或者说文涛的形象,说是另一个也无妨。谁也不是谁,谁也成不了谁。谁和谁都无关,谁对谁错都行。谁和谁好与谁吵翻都与玉华无关,谁对玉华来说都身负原罪。高高鼻梁。薄片嘴唇。长长双眉。眼睛带光。管它什么样子,此刻索性全都屏蔽。反正你们爱谁谁,即使把自己所有的身份密码都藏在婷婷身上,玉华也无所谓。

无所谓,不曾得到,也不曾失去。

“妈。”

婷婷唤道,她在母亲玉华的眼里没有看见自己的形象,就向母亲讨要:妈,走神了是吗?

“妈?”婷婷的眼睛直想钻进去。

“妈?”

婷婷的声音。不过她没说话,这屋子鬼怪,总会在没人说话时发出个把人声,咿咿呀呀的响着。

“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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