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缕花的窗格透进屋子里光影朦胧,一切似乎都被这种朦胧笼罩的有些不真实了。海棠红原本满腹的心里语,不知为什么,现在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易生心里愧疚,也不敢出声,只是默然的垂手站在海棠红的一步之外。
外面那些个下人倒都竖着耳朵向里听着,里面却什么动静都没有,几个人倒有些不甘心似的,把脑袋抵在墙上使劲的向里面听着,就恨不能有崂山道士的那种法力,把脑袋穿墙而过了。
“我要走了。”
半晌无言,海棠红终还是没有说出原本想说的那些话,她对易生突然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眼前站着的这个人似乎只是一个长了一样面容的另一个人。
心底里压抑的那份感情突然就失了效,象是一切都只是幻境,现在被暴露在阳光,那层迷雾,那些虚幻,都一挥而散了。
易生讪讪的问道:“去哪?”
海棠红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没问,他们能去哪,当然是回戏班子,戏班子就是他们的家呀。一颗更是灰冷。
海棠红低头有些难过的说道:“回苏州,班主来信,说搬家了。搬到苏州城北去了,现在唱戏的地方叫来芜戏园。”
说到这,海棠红突然那股心酸,一涌而来,过往一同台上唱戏的情形,都回放在眼前。
海棠红一下子哭了出来,扑到了易生的怀里,“十三哥~跟我一起回去吧,咱们回家吧,回家吧~”
易生就感觉海棠红的身体都哭的软了下去,连忙将整个人紧紧的托住搂紧在怀里。
一个正扒着窗户格子向里瞅的下人看这情形,立时猥琐的笑了起来:“唉,唉,里面抱起来了,抱上了诶。”
底下那仨,也奸笑了起来。
在外面的就等着屋里上演更激烈的好戏。
屋里面的两个人抱在一起,已经浑然不能感觉外面的天地了。
海棠红哭了好久,才感觉心里畅快了,从那一夜在那种情形下相遇,到今天再相见时的种种别扭,现在通过泪水都流淌了干净,那些堵在心里,塞在心里的东西,都通透开了。
海棠红一双泪眼仰着,又问了易生一遍:“十三哥,咱们走吧。”
易生用手轻轻的拂拭着海棠红脸颊上的泪痕,深深锁紧的眉心,皱的更加的深了些,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是张了两次,却发现,他说不出口。
既不能骗她,自己现在走不出慕府一步,更加让他没办法的是……他自从上次自杀住院以后,慕仲鸣就每天给他注射吗啡,现在,他就是一个瘾君子,就象是那些大烟馆里的烟鬼是一样一样的。
他走不了。他现在活着,就是捱日子,这副已经不人不鬼的样子,怎么能跟她回去呢?回去他又能怎么样呢?他现在已经回不去那个原来的易生了,不再是过去的十三了。
他现在是慕仲鸣手中的一个玩偶,肮脏的,龌龊的,下贱的不如地沟中的一只老鼠。
这样的他,还有什么资格再回去人群里面去。
易生不由自主的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步,眼中里充满了绝望,一片死寂下去。
半天,他才呐呐吐出两个字来:“不行。”
海棠红一瞬间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十三哥怎么可能拒绝跟她一起走?他……不要自己了吗?
“对不起,海棠,你回去吧。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说罢,从怀里掏出来了一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竟然是海棠红的年庚帖,递了过来。
海棠红就感觉着浑身上下,一阵冰冷,仿佛至身在寒冬腊月的冰天雪地里面,周围一丝暖气都没有。
“你,,,,你,,什么意思?”海棠红震惊之下,期期艾艾问向易生。
“海棠,,,拿回去吧,我配不上你了。不能平白的玷污了你。”易生忍着心如刀割说出了这样绝情的话来。然后把那个小布包又向前递了一递,硬塞到海棠红手。
然后,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把自己手上带的扳指,金戒指,腕上的手表,又向颈间摸去,将项上的一个坠子也拽了下来。
从怀里拿出了真丝的绢子将那些东西包了包,也塞到了海棠红的手里,然后拉着愣在那里的海棠红说:“走,我送你出去。然后,马上就走,一刻也不要在上海多留了。”
他拉着海棠红往外走,原本听墙根的这几位,一听动静,先是轰一下子,四散跑开。
易生出门正看见他们的背影,心里更加的慌张,就知道这些下人一定会在慕仲鸣那里告状,所以,心里更加的顾忌了几分。
边走边不停的嘱咐海棠红:“听我的话,一定马上就离开上海。”
“回去后,替我向师傅赔罪……”说了这话,心里不免又有些悲切,哑了声音,勉强压抑着酸楚,又叮嘱海棠红,“以往的事,都忘了吧,以后好好的过生活,不要让自己委屈了。”
说到这终于忍不住了,眼泪扑簌簌的就落了下来。易生就放了手,正好也走到了门口了,把海棠红推了出去,直接关了小门。
回身告诉门房:“不要再让她进来,如果不走,就撵她走。”
易生掩着面,急步的回了后园。
海棠红则在站慕府的门口,大太阳底下的,依然痴痴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知所以。
门房的过了一会,从门上的小孔看外面,海棠红还站在门口呢,想着那位二主子,吩咐了,得把她撵走。
于是开了角门出来,到海棠红跟前,喝道:“唉!走了唉!别在这门口站着,这不是你待的地方。快走,快走!”
那人见海棠红象是失了心神似的,干脆没听见自己说什么,来了脾气,上去推推搡搡的海棠红推离了慕府的门前。
然后摇头晃脑的走了回去,边走还不忘叨叨两道:“真是没个眼色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什么样的人都能站的吗?切,切,也不看看自己那穷酸样,啐。”
海棠红依然一片茫然,整个人就象被掏空了心一样,现在就是一座泥塑木雕。
天空中风起云涌,一转眼,风云突变,刚刚还是万里晴空,这会已经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顷刻间,大雨倾盆而至。
倾盆的冷雨,兜头盖脸的淋了下来,海棠红一下子被激的清醒了过来。
她在站在雨中,看着手中的两个小布包,泪水混着雨水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