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太原,怎么也看不出喜洋洋的样子,街上的人如同没有魂的泥塑木雕一样,戴着没有表情的面具,在苦难中麻木的活着。
只有房檐上的红灯笼和门上贴着的还带着新鲜气息的对联福字,还带着些年的气氛。
海棠红拖腿在一家锁着房门的小户人家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她太累了,走不动了,却没有地方落脚。
凉气从身底下一点点渗透过来,海棠红抱紧着的身子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把身体团的更紧了一些。
胡同口两个买菜回来的大婶边拉着家常边往院里走了过来,眼睛一瞥的时候,看着了台阶上坐着的海棠红,疑惑的打量了起来。
走过来问道:“哎,哎,你找谁呀?”
疲惫,困顿,已经让海棠红没有了一点精神,虽然冷,但是依然抵不住体力透支的倦意,这会儿,她已经昏昏欲睡,头埋在膝盖上,只露着一头乱蓬蓬的黑发。
那个很警惕的大婶,叫了一声,看海棠红没有反应,跟旁边的那个身体瘦的根芦柴棒似的老太,使了一个眼色。
凑在耳边嘀咕,“不会是小偷吧?”
“不象呀,看起来,象是个女的。”芦柴棒的老太有些怕事的样子,隐隐的向后退了一步。
“不对。”警惕的大婶壮着胆子向前又凑了凑,拿脚尖踢了踢海棠红,“哎,哎,你!你干什么的?找谁呀?”
海棠红猛的被吓醒,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你,找谁呀?”
“是呀,姑娘,你认识这家人呀?”芦柴棒似的老太,看清海棠红的面目,才不再那么怕了。
“啊。”海棠红有些局促的缩了缩手,尴尬的低声道:“不,不认识。”
“不认识,你蹲人家门口干什么?”那个很警醒的大婶,瞪着眼睛审贼一样的上下打量着海棠红,那眼神象两把利刃一样,直戳进人的心里。
海棠红一下子红了脸,支撑着已经冰凉僵硬的身体,迟缓的站了起来,带着歉意的笑道:“不好意思呀,我,我就是一个过路的,走累了,在这门口歇一歇。”
海棠红揉着冻僵了的膝盖,一瘸一拐的向路同外退着,“我这就走,这就走。”
海棠红已经走远,隐隐的听到那两大婶还在身后说着。
“看着也怪可怜的,不象是个坏人。”
“哎,这年头,人都坏透了,这可保不齐,知人知面不知心。”
天已经大亮,海棠红揉了揉冻的象块石头似的脸,拢了拢两鬓凌乱的碎发,一路打听着向大帅府找去。
“我要找阎大帅告状。”
“告状?!去,去,去,这不是你告状的地方,一边去。”门口的守卫不等她靠近就已经挥着手不耐烦的驱赶开了。
“我有冤屈……”
“有屈去警察局去报案去,去,去,去,别在这挡着。”
“警察局管不了,我要找阎大帅,我要告当官的……”
“滚,滚,滚,再不滚,当奸细毙了你呀!”
守门的早就不耐烦了,哪有闲空听她说这些,再说一听说告当官的,那更不能管了,心里笑道,你当这是清朝呢,还能告个御状什么的。现在当官的就是官的,哪是你个无权无势的老百姓能告的。
海棠红不走,挨了两枪托子,打破了头,只能离了大帅府,不敢再往前靠近了。
远远的站在周边来回的转着,她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放弃,那血海深仇就象是一把尖刀扎在心间,她不能忘记,也不想忘记。
所以不管多难,她都要告这个状。
海棠红想好了,她就在这等,大帅总会出门的,她一定能在路上遇上他的,那她就象那秦香莲似,拦路喊冤。
她要让万乐村的百十来口的乡亲的血不能白流。还有水仙,吴天……那些在杨震江手里冤死的灵魂,都不能白死。
大帅周围是一片空旷的开阔地,无遮无拦,风从四面吹来,寒冷更深的侵入她的身体,海棠红感觉自己都已经快要被冷僵了的感觉。
从早晨等到中午,又中午等到黄昏。
天边已经呈现出各种瑰丽的色彩,夜就要降临大地了。
海棠红又冷又饿,这是一种难以忍耐的煎熬,但是,她不敢离开这里,甚至找个背风的地方都不能,她怕自己一走,再错过能拦到阎锡山的机会。
已经开了花的棉鞋,并不保暖,她在冷硬的青石路上来回的跺着脚,虽然这样的动作已经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但是,总是不敢一动不动的站着,因为那样真的会被冻僵的。
夜来了,起了风,风中还夹着零星的雪花。
海棠红的脸已经变成了一种难看青白色,眼毛上都结了冰,嘴唇呈现着深深的紫色,不住的哆嗦着。
大帅府门前亮起了灯笼,红通通的照亮了府门前那一片汉白玉做的石阶,连门前两个威武的石狮子都徒增了不少喜庆的气息。
门口已经换了四次岗了,每换一次岗,海棠红就去试一次运气,看会不会遇上一个好说话的当兵,放自己进去。
但是每次都是被撵了过来。
风吹灯笼,红影在地上面轻轻摇曳,象是跳跃的火,海棠红想象着火的温暖,好象身上也感觉着暖和了一些似的。
更深夜寒,海棠红有些失望的想,今天可能是见不到了,只能等明天了。
想到这,她又向大帅府那高大的门脸瞅了一眼,心情不可自制的沉了沉,然后有些无奈的想转身走了。
就在这时,那两扇沉重的大门,竟然,吱呀呀的打开了。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那个黑洞洞的大嘴里,慢慢的驶了出来。
海棠红简单惊喜万分,内心无比雀跃,连身体都轻快的如同春燕一样,飞也似的冲了过去。
“大帅,大帅,我冤枉!我冤枉呀!”
黑色轿车象是惊到了,一下子踩住了刹车,四只胶皮的大脚狠狠的抓住了地面,但是却好象对这样的突然情况非常的不满,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刺耳的“吱”声。
“怎么回事?!”
车后座上的人,也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向前倾了一下,差点撞到了前面座椅的靠背上,也非常不满的惊问道。
“一个女的。”
“噢?”
“喊冤呢。”年轻的司机很奇怪很困惑的说道。
“什么?喊冤?岂有此理!现在是法制社会,不去警察局,司法局告状跑到这里喊的哪门子冤。去,撵走,撵走。”后座上的人不耐烦的说道。
“是。”司机得了命令,开门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