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院枢密副使耶律抹只看了一眼石岭守将，知道他的用意，骂道：“南院大王最多半天就可以到了，在此地住上一晚，明天一早出发，正好行军赶路。你驴日的怕什么，又不会吃了你。”
李守将吓得脸都白了，连连作揖陪笑道：“不敢，不敢。贵军不远千里辛苦来援，鄙关迎接都来不及，只怕招待不周。贵军要留就留，卑职一定竭尽全力安排招待。”
可是冀王却不用他烦忧，仍是坚持立即出发。冀王原本最担心石岭关，这道天险易守难攻，一旦被宋军占了，不是一场血战，就是铩羽而归。十年前遇到这种情况，他和耶律沙选择了不战而退。现在关隘既然在自己手里，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一路顺利到达太原。不过他现在却有了另外的打算。他转过脸对耶律沙说道：
“本王从军报得知，十天前贼酋赵光义到了镇州，正派军队攻打孟县。赵光义的扈拥大军必定要经孟县入太原。只要守住孟县就能挡住姓赵的。各路宋军群龙无首，太原之围不战自解。等到贼酋另寻它路入并，太原城下宋军士气已堕。出石岭山到孟县再去太原不过是向东饶一个弯，打败宋军后留下一部兵马协助把守孟县。大军顶多晚两三天到达城下，可是太原的形势就会大不一样了。”
赵光义御驾亲征，走的是从开封经澶州、大名府、洺州、邢州到镇州这条路线，就是准备从井陉关越过太行山进入河东。这是离太原最近也是最通畅的一条道路，最适合扈从銮驾的大队人马通过。这条路必须经过汉国太原府辖下的孟县，打通孟县就成了为銮驾开道的关键一仗。
耶律沙不知道冀王这一次为什么会如此勇敢，这太不符合他过去的一贯作风了。再一想就有些明白了。这一次冀王带着哇哥出征，极想要打个大胜仗立一场奇功。大辽二十多年没有大仗可打，耶律屋质就是凭着解了太原之围当上了于越。耶律敌烈身为亲王自然不屑于做什么于越，但是建功立业荫及子孙却是求之不得。说起来冀王的这个计策的确不错，总比像以往那样次次都是龟缩在太原城中被动挨打要强。可是东去孟县绕的路虽然不远，却要经过一座白马山，地形复杂，不知道会不会中了宋军的埋伏。按照他的沉稳持重的想法，最好还是不要多此一举。便道：
“冀王此计好是好，但风险也不小。宋人虽然还没有攻下孟县，但是很可能已经绕过城池向西深入，万一被打了埋伏，就大大不妙了。万全之计不如先到太原再做打算。”
如今的河东河北堡寨林立，打起仗来不论哪一方进攻，都是一面攻打城寨一面绕过去向纵深发展，不会因为一个城攻不下而整条战线都不向前推进。当然这样一来也会有被守军从背后袭击，切断归路的危险。可是宋军对汉作战并不需要太多这种担心，因为汉宋兵力相差悬殊，汉军很少有能力实行这种背后包抄。他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要是真的如此，也不必害怕。正好和孟县汉军来个前后夹击，把他们吃掉。”冀王道。
枢密副使耶律抹只是第一次入汉作战，不了解这一带的山川地理，只觉得冀王的谋划听起来很有道理。身为枢密副使，他更了解朝廷对此次援汉的态度。面对倾国而出的宋军，辽国不打算为了汉国与宋军决一死战，所以并没有抱必胜的信念。可是对于他们这些出征将士来说，只有打了胜仗才能体面凯旋，升官得赏封妻荫子。要是败了，丢人现眼不算，闹不好回都回不去，命都得交待在这片异乡土地上。在他看来冀王的计划使胜利的可能大大提高。说道：
“冀王的计策如果成功，此次援汉的胜算更大，值得一试。”
冀王见有人支持，更是信心十足，手一挥道：“要干就要快，不能让郭进那老狗抢在前面。只须留一小队人在此，待南院大王到了让他速速跟上来。”
众将领中冀王地位最高，见他坚持，别人没有充分的理由反对，便决定立即出发。大队人马像一条洪流，沿着山间纵横的山谷一口气向东走了三十多里。人马的影子越来越长，太阳在慢慢背后西垂。天光依然明亮，白马岭的绿色山丘已经依稀可见。
“前面遇到大河，前锋问是渡河还是在岸边扎营休息。”一名小卒跑过来大声请示。
这一带是滹沱河的上游，诸多山泉从西向东汩汩流淌。一年之中大部分时间水量不大，浅浅溪水深不及踝，人马涉水而过如履平地。可是如今正值春潮，太行山积雪融化，许多条小涧连成一气，水流变得又宽又深。敌烈抬头望向天空，手指对岸青山对耶律沙说道：
“太色还早，不如过河到那边岭下扎营。”
耶律沙见河岸边不远处有一坐小丘，山虽不高却树木茂密，里面隐隐约约有人马踪影，大惊道：
“王爷不好，林中好像有埋伏。”
这一会儿功夫，敌烈和抹只也都看到了。耶律沙道：
“应该停下扎营，探明虚实，再做打算。”
敌烈看了看前后左右道：“这里的地形四面受敌毫无遮挡，并不适合扎营，如果真的遇到的是宋军大队人马，这里更容易陷入包围，如果是小股流窜敌人更不必怕他，不如强渡过河。”
耶律沙看着河水估计着深浅道：“万万不可，水太深了，能淹到马肚子。要是渡河之中遇到大举进攻就糟了，还是先扎下营垒筑起工事，以防万一。等南院大王的兵马到了，我们会更主动。”他心里想，先停下来看看形势，不好就后队变前队，调头去太原，就算撤回雁门关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这又不是为了自家打仗，犯不着为了刘继元玩命。
可是耶律敌烈不想半途而废。孟县还没有陷落，这里是汉国的后方，不会有大队宋军在这里出现。要是见到几个人影就吓得止步不前甚至调头而逃也太丢人了。对老将说道：
“对面的林子不深，量也藏不下几个人，应该只是小股孤军深入的兵马。我们这么多人马用不着怕，冲过去把他们消灭掉。”
耶律沙阻虽是都统，但监军的地位更高。一般来说监军往往是皇帝的心腹，领兵大将最怕得罪了他们，被在皇帝面前进几句谗言。再看连另一位监军耶律抹只也在那里频频点头，便不再多说。让传令兵前去发令：
“命前锋加速渡河，小心对岸的埋伏。”
隆隆马蹄越过湍急的河流，长达一里多地的河段数千人同时冲向对岸，溅起的水花像透明的烟花，在长长的河面上奔腾绽放。水花形成一片遮天蔽地的白雾，遮住了远处的视线。不到半个时辰，最前面的骑兵踏上岸边，河流中还有成千的马匹在和湍流搏斗。
突然河中一片大乱，完全没有了战马和骑士一起一伏前进的节奏，水花乱溅，马嘶人叫杂沓一片。在腾起的一片水雾下耶律沙开始看不清发生了什么，等到瞬间水花落下，就见到战马疯狂乱窜，相互踩踏，骑兵们纷纷落水，有的爬起来向岸上跑，有的栽下去再也没有起来。再看对岸树林中，箭矢如疾风骤雨般射向河中。
“撤！快撤！”耶律沙大声命令。
可是已经晚了。马匹在水里失去灵活更不再听话，横冲直撞，乱作一团。本来骑兵们手持弓箭做了准备，但被惊马掀到水里，根本来不及发射。掉进水里遭到乱蹄践踏，死伤在自己的马蹄之下的比伤于敌箭的更多。
耶律沙极力稳住阵脚，一边向对岸发射弩箭，一边接应撤回来的残兵伤马。但是距离太远，根本伤不到敌人。突然，他听到背后响起隆隆喊杀声，回头望去只见来的方向两边山坡后面冲出成千上万的人马。敌人将还没有集结到河边的队伍拦腰截断。震彻山谷的喊杀声从那里响起，但很快声音就变得零星涣散并逐渐远去，那已经不是战斗的声音而是溃逃和追杀的信号。除了死在河里的将近两千人，溃逃的近万人，现在在宋军两岸包围圈中只剩下包括主要将帅在内的中军三千多人。耶律沙明白，他们遇到了厉害的对手，包括主将在内的这数千人落入陷阱，成了敌人要对付的真正目标。
五短身材的郭进骑马立在山丘之上，布满刀刻般皱纹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夕阳给他黢黑的皮肤镀上了一层金色。
这一次他被任命为石岭关都部署，又一次把守石门关。可是与上次不同，他的官阶已经因功升为了五品的云州观察使。两年半前，老皇驾崩新皇登基时，他还是一名从五品的防御使。上个月，皇帝銮驾从开封出发走到半路专门在洺州召见了他。赵光义的话始终萦绕在他的耳边：
“此次北伐太原，朕志在必得。你虽然没有攻城的任务。但是，北汉敢于逆命，全仗契丹撑腰。你务必守住石岭关一线，阻挡住北虏南下。只要契丹兵到不了太原，你就立下此战第一功。朝廷绝不会吝惜封赏。”
郭进意识到这将是决定他一生的最后一战。他已年近六旬，长年征战落下一身伤病，自己感到亲自披挂上阵的日子不多了。一介武夫，除了打仗一无所长，不能上战场就是一个废物。现在他只想在退休之前再立一场大功。北汉灭国如果有他的第一功，虽不敢指望像曹彬那样，以灭西蜀南唐之功登枢密使之位，也足以升官进爵封妻荫子享福终老。
郭进担任西山巡检已经二十多年了，常年就驻扎在太行山东。觐见过皇帝之后，他立即回到本营率领大军出井陉关，绕过孟县、寿阳直插太原北路。他抢在其他各路军队之前最早到达汉国腹心之地，三月初就已经来到石岭山下。明明可以夺取石岭关，但他并没有这样做。守住石岭关仅仅能阻挡契丹军南下，那并非值得夸耀的不世之功。北虏夺关不成北撤，宋军步兵不可能去追契丹骑兵，就是胜了也普普通通。他想要立一件能够夸耀朝堂的奇功，就不但要阻绝北虏南下，还要打一场漂亮的歼灭战。
他设想自己就是契丹酋帅，过了石岭关后会如何行事。前面一条大道直下太原，左手向东是白马山和孟县。要是他自己，现在去太原时间尚早，各路敌军都没有到达城下，宋国亲征的皇帝还在井陉关东。他会先到孟县堵住宋国皇帝进入汉国的通道，这样一来太原之围不战自解。于是他派了一路兵马到东去必经之路的河岸埋伏，准备袭击半渡之敌。自己则在石岭关南隐蔽侦查，一见辽军果真折向东去，便率大队兵马尾随而来。他没有忘记在石岭关下留了一支军队，防备辽军施诡计声东击西，利用东去的军队掩护后续大军直驱太原。如果一切如愿，这支后备之师的作用就是堵截追杀从白马山撤退的敌军，让他们全军覆没。他的老搭档，石岭关护军田欽祚就是这支后备军的指挥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