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这张乌鸦嘴！辽贼真的来了！”袁继忠抬脚就往外走，回头骂道。
“明明是护军您说的。”赛诸葛笑着顶了一句。站起身来，上前两步一把拽住座主的袖子，道：
“护军且慢一步。我想问您，去了帅帐你打算说什么呢？”
“说什么？还不是商议如何去救雄州。”
“那护军打算怎么救？”
“当然是速速派兵，咱们在关南养兵千日，不就是为了保护三关。雄州丢了，朝廷肯定要降罪。”老袁疑惑地看着赛诸葛，知道他必有说法，停住了脚步。
“现在不能去援救雄州！”赛诸葛表情严肃道。
“为什么？”袁护军惊讶道。
“关南虽是三关的后方大本营，可那是说遇到一般冲突和攻击。如果真的是辽贼主力，哪怕只有两三万，咱们这里的人马全都去了也救不了。反倒会钻进敌人的口袋。辽贼攻城不一定行，可是冬季野外作战正是他们的强项。现在只能守住易水，能将辽贼挡在易水之北，保住莫州、瀛州就是万幸！”
“雄州怎么办？难道要见死不救？”
“雄州只能靠他们自己了。靠着墙厚壕深应该能守一阵子。辽贼不能永远不撤。莫州、瀛州也是关南的防区，要是让辽贼打下莫州、瀛州，南下深、冀、恩州，直逼大名府和黄河，那才是大祸呢。那可都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朝廷兵力部署薄弱，骑兵倏忽可至。到时候就不是降罪那么简单了。关南这点兵力，只能放在最关键的地方。”
“照你这么说，易水就能守得住吗？河道结冰，策马可渡，契丹铁骑闻名天下，咱们两万步兵怎么档得住。”郑师爷道。
“守易水也是尽人事而已。易水要是守不住，那就是天意了。镇、定屯兵五万，急行军一天可到。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决断，敢不敢不等朝廷命令及时来援。朝廷分兵南伐，又重镇、定，轻关南，这都是上面的决策，咱们做武将的也只能尽力而为了。”赛诸葛一脸无奈。
“呸，呸，呸！说你是乌鸦嘴，还就真是奶奶的乌鸦嘴。怎么长敌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说得凄凄惨惨好像必败无疑呢。咱们堂堂正正的百战之师，凭什么怕他娘的那些野蛮无知的禽兽！也不是没和辽贼交过手，他们的头也一样长在脖子上，我一个人就砍下了三十多颗。”荆嗣骂道。
这员猛将并非吹牛。他三十岁出头，是个打仗不要命的主儿，也因此才到袁继忠麾下不久就深得倚重。他十几岁时就参加了讨伐北汉的战争，第一战就打得北汉名将刘继业狼狈逃跑。平定太原时，荆嗣攀城上墙，砍翻守卒，脚被射穿，连大牙都打断两颗。赵光义当时亲临督战，亲手赏给他锦袍银带。他还参加了幽州之战，在前半段连连奏凯的战斗中砍下三十多枚契丹士兵的人头。
赛诸葛笑笑也不和他争，袁继忠道：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我心里有数了。我去和牛护军商议，你们立即去做好连夜出发的准备。”
当天夜里关南镇辕门洞开，营中只留下了二千守兵，一万五千人马连夜出发。在牛思进和袁继忠两位护军的率领下，直奔易水南岸的莫州城而去。
这时已是十月的最后一天的凌晨，夜空中没有月亮，漫天星斗照亮行军的道路。天明之前大军来到易水河南岸。当红日跳出东方地平线的时候，河岸上已经是一片连营。
易水北面十里就是雄州城。天亮之后，辽军的攻势重新开始，就听见砲声隆隆，震得脚下都在颤抖，喊杀声也隐隐传来。耳闻目睹这般情形，易水南岸大营中的每个人的心里都像开了锅的水翻腾不安。
在军营中召集的会议上，好几员大将都义愤填膺，要求杀过河去和辽贼拼一场。荆嗣也早就按耐不住，叫道：
“咱们不能像乌龟似的缩在壳里，这样只会让敌人看扁。大队人马要是不能动，让末将带两千人过河去和辽贼较量较量。虽说不能一战解雄州之围，但也能杀一杀蛮夷的威风。也让雄州城中知道，咱们的援军在这里不是见死不救。”
袁继忠见他的火爆脾气犯了，刚想要阻止，只听牛思进一拍帅案叫道：
“好！虽说是敌众我寡，不能硬拼，可是也不能就这样隔岸观火什么也不做。荆将军不愧忠勇猛将，打了胜仗本帅一定为你请功。打不赢也不要紧，也是对雄州的声援和对敌人的震慑。只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平安回来。”
袁继忠见不能阻止，只好说道：“敌人势众，只可智取，不能强攻。即使要出击也要好好谋划一下。”
袁继忠找来赛诸葛等人商议，两千人对数万人明摆着是冒险，但荆嗣决心一试，最后决定只能夜间偷袭。辽军已将雄州团团围住，并布置一支军队驻守易水北岸，防止宋军渡河救援。这支军队就成为荆嗣夜袭的目标。荆将军原本想偷袭中军大帐，来一个猛虎掏心，将契丹皇帝抓住或杀死。一旦侥幸成功就能一战而砥定胜局，立一场不世之功。可惜辽军已将河岸封锁，不破岸边大营就不可能深入中军。
“辽军不是乌合之众，看得出其将深通兵法。要小心敌人已经有了防备，一旦不利要立即撤退，平安回来就是胜利。”袁继忠嘱咐道。
当夜亥时，荆嗣带领两千宋军悄悄过河直朝北岸黑乎乎的大营摸去。大营用鹿角车栅围起护墙，每隔一百步就有一堆火把，每隔片刻就有逻卒巡营。这一夜仍旧没有月亮，一片薄云遮住星星。荆嗣一行人身穿紧身黑衣，头戴黑布包头，悄悄来到墙边。选了一段树木掩映的暗处，伏在一道土坡后面，等到巡逻的哨兵走过去。他们迅速破坏墙栅，朝着营中那座最高大的帷幕冲了过去。
这座大营的统领是辽军老将萧干。昨天宋军进驻南岸，声势浩大，辽军早已得知，怎能不做防备。他和四捷军详稳耶律痕德被主帅耶律休哥分派驻守易河北岸，专门防备宋军背后进攻援救雄州。巡逻的士兵早就侦见一队骑兵悄悄渡河，佯作没有发现。等到荆嗣冲入营中，一下火把通明，喊声一片。荆嗣一见中计慌忙撤退，靠着身手矫捷勇猛凶悍杀出一条血路冲了出去。来到河边，袁继忠已经派了人马接应，这才平安撤回。回到营中清点队伍，折损了不到百人。
萧干没想到宋军还有这样的玩命悍将，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还损失了二百多士卒，从此更加谨慎戒备。
这次偷袭不成，宋营中气氛更加沉重，急躁的武将也不再叫嚣出战，全营上下加紧修筑工事、征集民夫在南下莫州的路上挖陷马坑和壕沟，莫州和瀛州都各有守城兵力两千多人，也都紧张动员加固城防。
这一日是十一月初三，雄州攻城战的第四天。听着雄州城那边传来的金鼓齐鸣杀声震天，可以想象战斗的惨烈。雄州可能已经摇摇欲坠，易水南岸的军队仍是岿然不动。
日影刚刚西斜，突然几匹战马卷着雪尘从北向南冲到易水，宋军守营卫兵立即紧张起来，张弓搭箭瞄准来人准备发射，忽听望楼上有人大喊：
“不要射，是自己人！”
这是马已经跑近，骑手果真身穿宋人服装，而且是内朝中官的服饰。漂亮的绸缎袍子上沾满污血，一张张脸冻得像紫茄子，上面都是尘垢。为首的一个帽子掉到脑袋后面，只靠两根带子系在脖子上。其他人有的帽子不见了，蓬乱的枯发在寒风中飘舞。
卫兵打开营门，为首的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块银牌，用尖细的嗓音大声叫道：
“咱，咱家要见营中主帅！”
牛思进和袁继忠正在说话，见到卫兵递上的牌子吓了一跳，原来这是一块宫中大太监出外所配的银牌。二人一起匆匆赶了过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牛思进命人将来人都扶进最近的一座士兵休息的帐篷。帐中生着火炉，几个内侍瘫坐在地上。两个百思不得其解的护军弯着腰问道。
“皇上派何公公考察河北，不想被辽贼包围了，快去救中使，晚了就来不及了。”为首的太监气喘吁吁地说道。
好一会儿，牛、袁二人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皇帝既要顾着平灭交趾，又对河北着实放心不下。分别向镇、定、关南派出一批武将、抽了些兵马之后，又下令重修从开封到雄州的驿顿道路。准备打完交趾之后再一次亲征河北。这上千里的道路驿顿修起来不是一个小工程。皇帝知道要用流水般的银子，可是到底需要多少心里没底。又怕让州县层层上报势必层层加码虚报冒领，于是派了何公公为首的一班人马先行查访，考察道路现状和预估工程量。何公公带着一百多内侍和卫兵上月就出发了。因为与军事无关，所以关南镇并不知道此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