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中,有一种伤害,叫做起手无回。
“TMD,真倒霉!”南成眺低咒。
人总喜欢把坏运气归咎于上天,好像这样自己就不用后悔内疚了?可每一个人日复一日的行为决定了他生活的轨迹。因此民间有句谚语,种瓜得瓜,利豆得豆,就是一种规律。
该来的总会来的!
南成眺开着四驱越野车上路了,他的耐性本身有限,交谈中二次三番的努力都失败了,他的耐性也就穷尽了。
此时他不安的有两件事:第一,如何让慕容佳打掉孩子;第二是不影响与应语的婚姻。
眼下最紧迫的事就是让应语能理解并原谅他。虽然才六月,可是天气已经很闷热了,车里更是苦不堪言,好一会,他才想起打开空调。慕容佳显然已经并不容易摆脱了,他应该坦白的和应语去谈,还是自己处理呢?他失去了对局势的掌控权,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人生的中心,导演,他可以任意支配他的情人,或者是他的妻子,可显然并不是这样的,她们都有自己的思想,并且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南成眺得承认:此时他的心中终于为自己的放纵产生了一丝悔意,他本就不是渔夫,何必去打鱼?如今打到了鱼,可自己也自身难保,被鱼带到了河里。
他在心里恳求,应语,我的爱人,你现在在那儿?我们还会有共同的归宿吗?如果你愿意原谅我,我会用一生去赎罪。他想着想着,就调转车头朝舒应语的事务所开去。
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应语的写字间楼下,把车停到公司的停车场,然后发了短信,便静静地等舒应语下班,可应语忙完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舒应语经常或学习或工作到深夜,研究各种法律条款,或者是看卷宗。到了白天更是分秒必争,她在事业上取得成绩只是时间的问题。今日的应语变的十分自信、十分智慧。找到了生存价值的应语思考问题,也更理性,更宏观了。
车缓缓前行,很明显,他们都有着各自的心事。
舒应语直视前方,她抿着唇,侧影被车表盘的灯光照的婉约而淡雅。南成眺很久没有给过她这样的关心了,这半年来,他一点点拾回他曾经遗忘了的关爱,可他还是很少来接她的,此时,他突然释放的善意,让她总感觉有些不安。
她想,这个男人曾经给过自己很多爱;当然也让她受了很多的罪;这个男人带给她很多不眠不休的苦,也消磨了她所有的天真无知,可她依然感谢他,因为他必竟让她无知无觉、糊里糊涂的幸福了好些年。
曾经有一段时间,她无时无刻不在诅咒他,恨不得他一无所有,甚至是一死以谢罪。可现在她为这种想法而惭愧。是的,想起他的所作所为,她依然还是会伤心,可是她已经不再怪他了,至少事逢其事以后,她明白自己要有独立的人格,必须干什么,能干什么,愿意干什么!她把前半生都用于了解别人需要什么,他给予的当头一棒,让她明白自己需要什么!
舒应语的脑筋把思绪整理好,才打破了车里的安静,她开玩笑地说:“今天怎么这么好,还想得起来接我下班啊!”
南成眺一笑,但笑的很尴尬。
应语的目光扫向他时,他装做用心开车的样子,其实他只是不知说什么好。能说话的夫妻很多,可称之为沟通的人寥寥。他的眼睛一直平视着前头,心里琢磨着怎么和应语开口。
南成眺的欲言又止让舒应语有些纳闷,怀着不祥的预感,她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说:“今天我有言在先,如果你再敢做对不起我的事,我可绝不会原谅你了。”
南成眺的心跳的很历害,他回头看了一眼舒应语,显然这并不是她作为女性简单的倏忽即逝的情绪,她的话透着隐隐的决心,她那清丽的五官,变的凛然、冷漠。
南成眺的思维有些游移,所以他没有注意到,前面一辆大货车不打灯便猛地往自己前面并线过来,他急忙紧急刹车,可轮胎依然呼啸着在地面上滑行,虽然越野车的刹车很灵。
舒应语刹那间脸色惨白,她感觉自己的血流都加快了,她紧张的喊:“刹车啊,快刹车!”
车灯,放大了她的瞳孔。
喇叭,震荡着她的耳膜。
她的心跳像鼓一样激烈。
南成眺本身是一个反应灵敏的人,可是忧思重重使他的判断能力降低了,尽量还有些临危不乱的章法,他打着方向盘,把车别到了路边的护栏,万幸!他们绕开了卡车,否则将是一场无法避免的悲剧,只听“咣”地一声,汽车过处,一声闷响。
电闪雷鸣间,他对副驾驶坐扑了过去,可是舒应语却比他更快一步扑到了他的身上。
他们的目光在这瞬间撞击在一起,南成眺的是惊愕、是不可置信、是感激的无可复加;而应语的却是担忧、是义无反顾的意志,是舍身忘已的决心。
这勿勿而逝的几秒钟是南成眺最幸福的时刻,在这个时刻他明白有一个人依恋着他,甚至愿意为他付出生命,一股热血涌上他的心头,他发誓这一生,他都要忠于这个女人。
好在南成眺的车安全性足够好,这撞击并没有太大的破坏力,他用力扶起身上还在发抖的舒应语,脸上散发着幸福光彩,心里有说不出的安慰,很显然,应语的作为打动了他,他感觉到了快乐和满足,这种满足洋溢在他的眼角,眉梢,他紧紧的抱住应语,问:“为什么?”
舒应语抬起头,她感觉自己的腿都软了,不听自己的使唤。只能任南成眺把她半抱回副驾驶坐坐好,好一会,她才如释重负地顾左右而言它:“谢天谢地,还不是太糟糕!”
南成眺赞赏的深深凝视着舒应语,她看起来惊魂未定,他为她能在第一时间就能够保护自己既感又愧,她随时都可以为他赴险,这是不言而喻的。他甚至有了受宠若惊的感觉,在瑕瑜互见之后,他们在彼此心中,依然有容身之处。
南成眺开门见山地追问:“为什么还想着救我?”
为什么?舒应语换了一下坐姿,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在那紧张的一刻,她放任自己扑过去,本能的保护他,也许因为他是丈夫,他是父亲,也许……
和情人的柔情蜜意相比,妻子永远是笨嘴拙腮的,这也是男人心里的天平总是倾斜给情人的主要原因。
舒应语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于是她做了一个不耐烦的动作,特别生硬地说:“没什么,我当时什么也没有想!”
是啊,这只是一种本能,唯有本能才能让她没有一丝迟疑。可唯其本能,所以纯粹,所以更显品质,所以直抵人心,这并不容易啊!
南成眺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她没有回答,这对她来说只是应该做的。而她现在还处于一种晕晕乎乎的状态,她如惊弓之鸟一样说:“你不要开快车了,慢慢开。”
南成眺在舒应语的紧张中读到了爱,虽然她避而不答。
他不能理解,他得说,他曾深深地伤害过她,可是她居然那么坦荡地把这些伤害遗忘。她的这种坦荡一直融入了他的身体和意志,在里面吮吸着他灵魂的污点。他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他问:“我还值得吗?”
舒应语早就耻于表达对南成眺的感情,她可以做,但她再也不想说出来,这关乎她的自尊,她并不需要拿她的付出与他做任何形势的交换,那将是对她感情的亵渎。她的脸上流露着一种含讽带讥的笑容:“你不要想太多,就目前来说,对于我们的家庭,你存在比我更重要,你的经济能力能让孩子过更好的生活,如果你想知道原因,这是唯一一个!”
南成眺读懂了她的骄傲,她是不会把自己为别人做的事大加渲染的人,这和慕容佳的甜言蜜语正好形成对比。在这个世界上,说的好,永远比做的好的人更受优待,他自己也曾经是这些人的一部分。
他只好聊以自嘲的笑笑,问:“只是因为这个。”
舒应语用近于孩子气的腔调赌气说:“对。”
南成眺只能一言不发了,他像哀求似的向自己的妻子看过去。
货车的司机已经停下车,过来和他道歉,南成眺下车检查一下,虽然有些剐蹭的痕迹,但他此时没有心情追究,只要叮嘱年轻的师傅注意交通规则。
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他必须和他的妻子好好的谈一谈。
好一会,他把车开上一条小路,停下来,他把车熄了火,转过身,看着应语微笑。
应语环视回周,认识到这是她们上学时常来散步的小公园,公园里弥漫着香草和花朵的香气,多少年没有来过这里了,她们默默的在长凳上坐了下来,这里记录着他们那虽然清苦、但如蜜汁般馥郁的时光——
这里的公园最让人喜欢的是那一片原始树林,远远的看上去,能看到从地上冒起的土地蒸腾,繁花盛开在林中。
爱情总是可以和环境联系在一起,是环境催化了爱情,还是爱情影响了环境呢?没有比蓝天、草地、鲜花、轻风,更能和爱情相配了。在这远离喧闹的地方,他们的青春和爱情好像丝毫没有扰乱和丢失。
她们谁也没有说话,记忆里遗忘很久的细细碎碎的往事仿佛又来到眼前——
那时候应语还是小女孩,正当妙龄,娉婷玉立难以描画,可她选择了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南成眺。
那时候的日子多少的难,为了照顾南成眺的自尊心,应语总是和他用一张饭卡,偷偷地自己往里面存钱并且不让他察觉。可天长日久,南成眺是一定会发现的。他感觉无以为报,只好努力学习,就是为了拿到一等奖学金,他也申请了助学贷款,可还是不够啊!
那时候网络并不发达,他只有到各大高中门口,做一个简单的牌子举着,希望能够找到做家教的工作。
不得不说,舒应语是一个无私的女孩子,她没有嫌过自己穷。女孩子最漂亮的花季,本可以在大学的校园里好好的享受学习和爱情,她却每个六日都去帮自己举牌子------那用白色的纸糊在纸盒上的粗劣的牌子,和那澄清的眼神、细细的脚踝、乌黑的长发如锦锻般的少女是多少的不合宜啊!可是她却一直坚持着,无论是酷暑还是严冬。她只是为了让自己可以一边给学生上课,一边有更多的新学生加入到补课的队伍中来。一个又一个的学生是她举着牌子带过来的,慢慢的她开始学会了发传单,再请朋友们帮她一起发,然后他租了一个又一个教室,找了一个又一个和他一样贫穷但有能力的可以做家教的大学生---------这是他如今建立的庞大的教育培训机构的雏形。
这经历了多少年,他们漂泊在这陌生的城市里,一起饿过肚子、一起睡过简陋的冬天不供暖的平房、一起满世界的发传单、他们一起奋斗了这么多年。可在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忘记了,她一步步的付出。都说“女人共贫贱难,男人共富贵难。”她耐得住他的贫苦,可是他没有守得住富贵。
一个落魄潦倒的青年人,享受尽了一个女孩子纯真的爱情,怎么能因为生活条件的改变,就像扔掉一件破衣服一样扔掉这些患难与共的感情,完全忘记了那些在冰雪中这件衣裳给自己带来的温暖和抚慰呢?
男儿有汉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舒应语看着流泪的南成眺,很惊讶,她曾无数次的渴望,南成眺认真的知道自己错了,她曾是那么热切地期盼,以致于现在等来了,她反而有些怀疑。
“成眺?”她无措地问。
南成眺紧紧的抱住了妻子,把他的脸埋到了妻子的长发里,她对他的爱虽然平淡而朴实,但是,是没有条件,也没有疑问的,他对他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莫及了。
生平第一次,南成眺不得不承认,他配不上自己的妻子,在妻子面前,他就像一个品行卑劣的小丑一样,他感到无地自容。在他那样狠狠的伤害了她之后,她还是能在他发生危险的第一时刻,凭本能扑到自己的身上。
“原谅我,原谅我,”南成眺喃喃地说。
应语心软的毛病又犯了,南成眺的泪水,让她如死水般的心,又泛起了微澜。一个丈夫欺骗一个妻子是轻而易举、易如反掌的,因为妻子大多是无条件信赖丈夫的,至少曾经是这样的。
应语有些犹豫,可最后还是很慢很慢地,回抱住了南成眺,这种宽容,是女人的天性。
“应语,随便你把我怎么样都行,只是不要离开我!”接着南成眺真诚的表达了他的痛悔,话语感人肺腑,他又立下了一大堆的承诺和誓言,是的,此时,他说的话都发自内心。
可人的决心都是反复无常的,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这种情形屡见不鲜。可就此时的舒应语,她的决心动摇了,在这一刻,她决定把是非对错,都归于零,而这天是她们婚姻中新的起点。
人们对生活中的很多判断很多是错误的,人心就像是湍流不息的江水,一直在流动,唯有品行能够决定他们的归处。
世界上有多少妻子,不能原谅丈夫的错误,对自己爱着的,或者是爱过的男人的泪能无动于衷,谁能做到?
她们在南成眺的泪水中和解。
舒应语答应不再计较他的过错,爱情中的一切伤害,和给予一个孩子健康的家庭比起来真的都完全不值一提,舒应语说:“有生之年,让我们只言美好不言殇。”
是的,在这个世界上,人的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可是灵魂有。善良的人有更多的爱,她们的善有格,有品,有尊。可能她们的人生中会有很多的失望,但每一次失望,即使让她们伤心难过,甚至崩溃,但都能够重新站起来。
南成眺想起自己在社会上的随波逐流,他为自己不能独善其身而羞愧,说:“请原谅我这段时间做过的蠢事,说过的蠢话,我一定是猪肉蒙了心了,其实我一直知道,在我的生活中,你是不可缺少的人。”
不忠实的感情,如不分明的四季,总会让人怅然若失。
他们坐在小路上的长凳上,凝望着被浮云遮挡着的月亮,倾听着被风摇曳着的树木的沙沙声。
南成眺明白,应语遇到自己,是不幸的。她是一个最纯洁的女生,就算是现在。他非常清楚,她既不求富贵,也不求虚荣,金钱从不在她人生中占首要的位置,她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跟随了他,把自己的青春献给了他这样的自私的一个男人。
是,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有钱了,他好像可以随意的购买任何人的青春,可是这个人都不是她,更比不上她。他买来十支、一百支、一千支的烛光,可是他能买来一个月亮吗?
是什么时候,他变的世故、虚伪、他披着精明干练的外衣,掩饰着自己那颗不近人情的心,他好像真的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了,好像这个世界只有他懂得计算,把所有人的付出都用钱来衡量一下,他认为他给妻子提供了优厚的生活,那么她就应该退让一些,说起来,他从来没有给过她一点真正的爱。可是他终于明白,和妻子的人品比起来,自己更逊一筹。
怨懑消逝了,他好好的审视一下自己,在日常琐碎的生活中,他忘记了爱的喜悦和欢悦,他很庆幸,自己没有破罐子破摔,而是一直在努力挽救。
他苏醒的良知也不再允许自己这么做了。他必须和慕容佳一刀两断,再不留情。
南成眺的泪瓦解了舒应语的心房,虽然天黑了,可是公园里来来回回都是人,她只好把脸转过来隐藏在南成眺的脖子里,可是她的心里很欢喜,人都会犯错误,最重要的是改正过来,她真的想吻他的鬓角、额头、甚至是唇,告诉他,他回头的并不晚,她还在这里。
他们都没有说话,能听到彼此的心跳。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经过了厌倦、争执、伤害、冷战、和解,终于迈出了第一步,是关于理解,关于宽容,关于爱。他们如归巢的倦鸟,在彼此的怀抱中感觉到安心。
舒应语任由南成眺抱着,良久,她们才站起来肩并着肩默默的往回走。其实女人的危机意识要远远低于一个男人,女人一生总是在等待,把希望寄托于未来。可是如果现在都没有办法过好,未来又能有什么期待?过好生活,应该是从脚下的这一步开始。
南成眺最终决定自己解决问题,他现在还天真的认为事情最终可以摆平。“我们会过的更好,应语”,他在心里默默地说,“不惜任何代价,我都会做到。”
这一次,被时光偷走的爱情、爱人、仿佛重新回到他们的手中。
这一次,但愿私欲不会浇灭希望恣情吐出的花朵,那些停靠在花朵上的蝴蝶的翅膀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这一次,他们以为可以一起走过坚难,走过坎坷,走过倦怠,走向幸福。
他们驱车往自己的家里走去。
一路上,他们眉飞色舞地一面谈着对生活新的计划,一边憧憬着未来,以致在他们下车的时候,没有看到挺着大肚子的慕容佳和陈桂香携手来到他们的家中。
飘忽的尘事中,我们是虔诚的祝福者,站在事非的边缘,看这些或真或假的惊喜,以梦幻般的美丽绽放,再以无以回避的方式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