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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4)

达绒晁通王见了觉如这副样子非常高兴。这下可好了,马头明王的预言无比正确,达绒家的胜利已经注定。晁通对琼居那些神情沮丧的弟兄们高声喊道:

“弟兄们,准备好呵!打起精神,赛马就要开始了。”

这喊声分明透露出得意和骄狂。当然,一看到觉如那副落魄可怜的样子,再看看晁通那春风得意的神情,人们确信:今日得胜者,除晁通以外,不会是别人。

在阿玉底山下,众家勇士们不先不后,一字排开了,只听得一声法号长鸣,宣布赛马开始。一匹匹骏马像一团团滚动着的云彩,在草原上向前飞驰着。很快,岭噶布大名鼎鼎的三十位英雄跑到了前面。

在古热石山上,有十三个供烧香敬神的房间,人们烧起柏树枝和叫“桑”(注1)的树枝。顿时香烟缭绕,布满天空。佛灯也在神器的坛城周围燃起,灯火闪耀。只听螺号阵阵,人们五体投地,口中念诵着咒语,向佛菩萨、护法神祈祷,为战神唱赞歌。

在鲁底山上观看赛马的人们,心情一点也不比参加赛马的人轻松。就连那平日最活泼的七姊妹,也紧张得瞪大眼睛,惟恐漏掉赛马场上每一个细小的变化。

眼看赛马场上的马群越来越远,莱琼·鲁姑查娅忽然想起一件事,便低声对珠牡说:

“珠牡姐姐,我昨晚忽然做了个梦,梦见……”

“别那么小声,老跟珠牡嘀嘀咕咕!有什么话,大声讲出来,让我们也听听!”卓洛·拜噶娜泽故意对莱琼说。

“是嘛,也让我们听听。”几个姑娘纷纷凑近了。她们看不清赛马场上的情景,又不甘寂寞,就恢复了她们活泼风趣的本性。

“嗯,好吧!”莱琼·鲁姑查娅把水灵灵的俏眼一扬,她见众姐妹把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心中好不得意,便道:

“昨夜我梦见在玛隆义吉金科地,大鹏高飞,苍龙游舞,狮虎奔驰,大象行走,出现了一位惊天地、泣鬼神的勇士,他凌越太空,震慑大地。还梦见古日的天湖中太阳浓云相互竞技,烈日升空,光芒遍照。”

“这是什么意思呢?”晁通的女儿晁姆措显然没听懂。不仅她没听懂,旁边几个姑娘也直摇头。只有珠牡心如明镜,却含而不露,微笑不语。

“哪位姐姐能解我的梦呢?”莱琼又扬了扬眉毛。

“我试试!”总管王的女儿玉珍是个心急嘴快、机敏聪慧的姑娘,她看了看周围的姐妹道:

“琼居的神魄依大鹏,

珍居的神魄依青龙,

琪居的神魄依雄狮,

达绒的神魄依猛虎,

弟兄们的神魄依大象。

倘若武勇上能凌太空,

下能镇大地,

定是神武无比的好象征。

太阳和浓云在天湖上竞争,

象征着觉如是龙所生,

烈日将升上天空,

这是觉如登上王位的好兆头,

光辉照遍全世界,

是觉如圆满造福大众的象征。”

玉珍说罢,不仅莱琼高兴,珠牡也微微点头同意。只是那晁姆措像被激怒了的母狮子,头发像黄牛尾巴似地甩来甩去,她真是气极了。既然玉佳马是岭噶布公认的快马,那么她阿爸坐王位已确定无疑,可这两个臭丫头却胡说王位是觉如的。这还了得!不要说觉如得不到王位,就是这样说说也是不可以的。于是,晁姆措气急败坏地说道:

“坏阿妈的丫头多么诡诈,竟能颠倒是非黑白,还说得头头是道。你说觉如是好象征,那么你去等吧;觉如是好兆头,你去婚配吧。”

莱琼和玉珍刚要回敬,珠牡轻轻拽了一下她俩的袍襟,示意不要理她。莱琼把小嘴一撅,很不高兴。玉珍却明白了珠牡的用意,不再与她计较。

那晁姆措见没人搭腔,以为众人被她说得无言以对,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黄金宝座将属玉佳马,

森姜珠牡将属晁通王,

嘉洛的财富要归达绒仓,

岭噶布定属我父王。

觉如的马儿像老鼠,

掉在弟兄们后面像啄食,

又像达勒虫儿用鼻向前拱,

倒数第一的锦旗虽然少,

觉如一定能拿到。”

众家姐妹虽不理会晁姆措的恶言恶语,但莱琼和玉珍的脸却早被气得通红。只有珠牡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依旧笑着,微微昂起头,细细地观察赛马场。

那赛马场上,比赛进行得正激烈。晁通骑着玉佳马跑在最前头,觉如骑着江噶佩布落在最后面,嘉察一边扬鞭催马,一边不时回头望着觉如。可觉如偏不看他,倒像是要观察大地的美丽风景,非常轻松地一路慢跑着……

赛马会盛况空前,路程已经跑了一小半,觉如不由自主地用腿夹了一下马肚子,千里驹加快了速度。其他各家英雄们更是扬鞭打马。晁通和他的玉佳马始终跑在最前面。

正在此时,天空出现了一小团乌云。不知怎地,这乌云越来越大,天色变得越来越黑。接着,一声霹雳划破了云层,眼看就要降下一场冰雹。

是气候变化无常呢,还是护法神故意考验大家?不是,都不是。原来是这阿玉底山的虎头、豹头、熊头三妖魔在作怪。那虎头妖说:

“今天岭噶布举行赛马会,弄得满山尘土飞扬,还有马的粪便,到处都是。这些脏东西都丢给我们,怎么得了……”

“不仅如此,他们还把雪山踏得摇晃,草原也破坏了……”这是憨声憨气的熊头妖。

“今天我们要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以后随便什么人都敢在山上胡闹。那些官人、牧人乃至穷汉,再也不会供奉我们。这还了得!”一向舌尖嘴巧的豹头妖喋喋不休地说着。

于是三妖召集了属下的黑暗魔军,布上乌云,撒下霹雳。当三妖正要把冰雹降下的时候,突然觉得周身不自在起来。

原来,那觉如早把三妖的行为看在眼里。偌大一个赛马会,岂有被妖魔搅了的道理?如不降伏这三妖,岭噶布的人们迟早要受害。顷刻间,觉如已将神索抛向空中,三妖一下子被缚到觉如的马前。

三妖顿时失了灵气,连连叩头,表示愿意归顺,为觉如效力。

觉如命他们立即收起乌云,回归山门听命,从今往后再不准作恶伤人,否则决不轻饶。

乌云顿时散去,阳光比先前更加灿烂、明媚,玛麦地方的仙女立即给觉如献上了三件宝:水晶甘露净瓶、开启古热石山宝矿的钥匙和一条八宝三吉祥丝绸哈达。觉如降妖有功,不仅为凡间众生免除了灾祸,也为仙家减去了不少麻烦。

觉如谢过仙女,立即打马追赶赛马的队伍,一瞬间就赶上了走在最后的驼背古如。觉如一见古如那一弓一弓吃力的样子,觉得好笑,就故意逗他:

“我是觉如向上翘(注2),你是古如驼着腰(注3),我、你二人相配合,你看这样好不好?觉如、古如相伴行,我俩一同来赛跑,得了彩注我俩分,欠了债务我俩还。”

那古如一听,顿时烦躁起来。他看觉如这副穷酸相,还说什么能得彩注;跑在了最后,还要和我配合,这配合大概没有别的意思,一定是要我和他平分债务。我决不能和他作伴配合,我可不愿意替他还债。让他死了这条心吧!于是,古如虎着脸对觉如说:

“你别打我的主意了,古如没有那么傻,平白无故替你还债。现在我俩早就失去获得彩注的希望了。如果天神肯帮助我获得彩注,我决不和你平分;如果你得了彩注,我也不希罕。我更不会替你还债。你我是白雪与红火,两者不相容,更说不上什么配合。”

“古如呵,我觉如可是一片好心,我是看你驼着背,怪可怜的,真心愿意帮助你,你怎么这样说话呢?你不后悔吗?”觉如还想给古如一个机会。

古如一听此话,不禁哈哈大笑:

“可怜?帮助?哈哈……你大概还不知道我驼背的好处吧。我古如,上为岭噶布的神驼,若没有我则神仙要衰败;我中为岭噶布的富驼,若没有我则富者要衰败;我下为岭噶布的福驼,若没有我则福禄要衰败。你没听那岭噶布人唱的歌么?

“上弦的月牙弯着好,

它把碧空装饰得好;

丰年的穗头弯着好,

填满众生的仓房好;

太空的彩虹弯着好,

天地靠它衔接好。

男子汉驼时武艺强,

女人们驼时见识高,

兵器弯时好撕杀,

坡路弯时好赛跑。”

“觉如啊,我虽比不得那富翁,但比起你觉如来也算是个富人。我有九头犏牛、九块水田、九个儿子和九个女儿,春冬两季不会缺水酒,秋夏两季我家的乳酪多。觉如呵,你怎么可以和我相配合?我是决不和你配合的。”

觉如见古如的这种态度,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气那古如有眼不识真菩萨,笑那驼背气冲牛斗的好气魄。可又跟他说不清楚。觉如待要不理他呢,又不甘心就这么算了。特别是古如对自己驼背的赞颂,更是叫人从心底里发笑,凭这一点也该回敬他几句才是:

“弯刀会刺伤自身,

弯角会戳瞎自己眼睛,

弯臂的手会打自己的脸,

驼背的嘴会啃自己的腿,

倒扣的瓶子盛不了水,

弯曲的彩虹不能当衣服。

外面身体弯曲是由于病,

病若发作小心要老命;

里面心意弯曲是自私,

私心太重会变成疯子。

百人走向山上去,

驼子就像头当腿;

百人向上立起时,

驼子就像向下睡;

弟兄们跑马向前去,

古如跑马向后退。”

觉如唱完,打马就要向前跑。古如被觉如的歌气得直发抖。他拼命地想直起腰,和觉如讲理,可那驼背却怎么也直不起来。古如想:赛马的彩注,我和觉如反正都没份了,可这坏觉如太气人,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跑到我的前面去。于是,他举起马鞭朝自己的白额驼马没头没脑地乱打起来。那马被古如这一打,顿时乱蹦乱跳,左右闪动,把觉如挡在了后面。觉如心中暗笑古如的愚蠢,轻轻拍了一下江噶佩布的右耳,那宝驹立即明白了主人的意思,腾起一蹄,把古如的白额驼马踢到路旁的一个土坑里;与此同时,又把离了鞍尚未落地的古如吞入口中。古如像是走进了一座神庙,有金顶红墙,还有闪闪发光的金佛像。古如正待跪下求神灵保佑,那宝驹又一使劲,把古如连同一团粪便一起送到了外面。古如一屁股坐在马粪上,一点也没有摔伤。他那坐骑白额驼马立即走上前来,舔着古如的手。古如颤抖着站起身来,望着早已跑得没有踪影的觉如,心中一阵懊悔,不觉长叹一声,垂头丧气地骑着马转了回去。

宝驹江噶佩布载着觉如飞也似地向前奔去,越过了一群又一群赛马人。很快,他赶上了岭噶布三个美男子之一的仓巴俄鲁。

觉如看了看仓巴俄鲁,闪光的额头,玫瑰色的腮,珍珠般的牙齿,星星般的眼睛;身着素白锦缎袍,胯下一匹“藏地雪山”马,好一个银装素裹的美少年。觉如心中暗自称赞,但不知这美少年心地如何,还要试上一试。

“喂,俊美的俄鲁,你可认识我?”

俄鲁只顾赛马,并未注意觉如对他的观察。听见叫他,回头见是觉如,立即回答:

“当然,岭噶布的人可以不认识狮子,可没有人不认识觉如您哪!”

“哦?那我要你帮帮忙行吗?”

“当然,请说吧!”俄鲁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看我们两人,多么不一样呵!你那么俊美,我这么丑陋;你那么富有,我这么穷困;你肯帮助我像你一样漂亮、富有吗?”觉如说完话便使劲盯住他。

“这个?……当然,我愿意帮助你,等赛过马,你到我家,把财产分给你一半就是。”俄鲁只犹豫了一下,仍不失慷慨。

“可我等不了那么久呀?”

“那我现在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呢?嗯,这样吧,就把我这顶珍贵的禅帽送给你吧。”

觉如当然知道这顶帽子的好处,并且已经看出这美少年的心地确实也同外表一样美。可这帽子的好处,俄鲁是否也知道呢?该不是把它当作一件普通的礼物送给我的吧?想到此,觉如故意不屑地说:

“送顶帽子管什么用呢?它能使我变得俊美,还是富有?”

“觉如啊,难道你不知道这顶帽子的好处?这是我们长系供奉的宝物,它虽不能使你漂亮,却能给你比漂亮更多的好处。”

“哦?那你说说看。”

“戴上它走遍四方无阻拦,五害(注4)三毒不染身,自心光明如日月,六道众生得解脱,知识智慧用不尽。”

觉如心中暗喜,接过法帽戴在头上,把自己的黄羊皮帽子揣在怀中。他把玛麦仙女所献的水晶净瓶和八宝三吉祥哈达送给了俄鲁。

觉如又向前跑去,超过了许多兄弟。他忽然看见算卦人衮喜梯布,人人都说他算卦最灵验,现在时间还早,我何不让他给我算一卦。他来到衮喜梯布的身旁,与他并辔而行:

“大卦师,久闻大名,我觉如也想请您算一卦。”

“噢,觉如公子想问什么?”衮喜梯布并未减慢速度。

“哦,我在想,无上的宝座和壮丽的河山,还有那十八个边地国家的王位,这些都不是凭快马得来的,可我们岭噶布为什么要凭快马来夺天下呢?马快就能成王,马慢就将沦为奴隶,这不是件很荒唐的事吗?”

“这不是我能回答的问题。”衮喜梯布皱了皱眉头。

“这我知道,我并不要你回答,我只是请大卦师算算我觉如能不能得到彩注?”

“觉如公子,若在平日,我可以澄神静虑,至诚至信地为您祈祷卦神。可在今天这鞭缰争先后、马耳分高低的时候,我只能为您用布卦的绳子算个速卦,望公子不要见怪。”

“当然,只要算得准,我一定重重谢你!”

衮喜梯布一边跑马,一边祈祷打卦。不一会儿,卦师兴奋地喊了起来:

“觉如啊,这真是个好卦象,好卦象呵!”

“卦上显示你能镇住江山,做岭噶布的王,能使百姓安居乐业,同时合家团圆,象征着你能做珠牡的如意郎。”

觉如笑了,这衮喜梯布果然名不虚传。觉如献给他一条洁白如雪的哈达作酬谢。

觉如又跑了一阵,突然痛苦地呻吟起来,身体也像支持不了似的,一下子滚鞍落马,趴在地上。

“哎呀呀,我好痛,好痛哟!”

大医师贡噶尼玛恰巧从觉如身边走过,他赶忙勒住马询问:

“觉如公子怎么了,病了吗?”

“八年来的流浪生活,使我痼疾缠身。医生呵,能不能给我点药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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