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注:都城行政官员)许霖带着官兵步履匆匆赶进了锦和绣院,孙玉芝快步上前将他们拦在了院中,正色笑颜向许霖屈了屈膝行礼道:“许大人,您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奴家有失远迎,望大人恕罪。”
许霖不喜与妇人打交道,她们总是胡搅蛮缠,哭天喊地,本就无知还吵吵闹闹实在惹人烦闷,像孙玉芝这样油腔滑调之人他更是不想多废话。许霖铁着一张脸冷眼看着她,道:“有人报官称锦和绣院毒害绣娘,本官特来查办此案。”
孙玉芝抬手欲拦住了再往里走的许霖,“许大人,无凭无据,怎可随意搜查?锦和布庄现在正身负重任,为将军府左小姐绣制嫁服,您带着官兵前来闯院,锦和恐怕会遭人非议,恳请许大人与各位官差在此止步,不要再深入内院。”
孙玉芝并不知道,正因为此涉及官僚王室,才是由他一个京兆尹亲自带着官兵前来此查案。
忽然小厮们纷纷持棍从绣院的四面八方集结过来,将许霖及其官兵们围堵在了院门前,官兵们见状立即拔出腰间佩剑,直指绣院小厮。
“放肆!许大人可是朝廷命官,都放聪明点,否则定你们一个造反之罪!”官兵们气势汹汹的嚷嚷着。
许霖将双手背在了身后,扬着下巴,嘴角一丝取笑之意,就这些小厮,他徒手能打二十个,根本无需放在眼里,但他办事的原则向来总是先以君子晓之以理,实在顽固抗命,动武也是有的,“你们若是耽误了这大夫的救治,毒杀绣娘的罪名,锦和可就要坐实了。”
孙玉芝满腔无辜之愤,大喊冤枉,“大人,天地良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毒害绣娘更是栽赃污蔑!您不可随意听信小人谗言。”
许霖紧缩剑眉,指着孙玉芝怒声呵斥道:“大胆妇人,说话如此张狂!本官若是只听谗言判案,只怕这京兆尹的位置早该让贤了。是否有冤,本官调查之后自会定夺,无需你强词夺辩。”
宜姑哭哭啼啼的被官兵们推搡到了孙玉芝跟前,宜姑胆子小,是个经不住恐吓的人,一定是许霖说了几句重话吓唬她,便把霍宁中毒的事情全招了,孙玉芝心中一凉,万般后悔自己一时不慎,派了个没脑子的东西去。
宜姑知道自己没出息,闯了大祸,根本不敢正视孙玉芝,只是一味的侧着身子直抹眼泪,“孙姑,我也是被逼无奈,你可千万不要迁怒于我啊!呜呜呜呜....”
孙玉芝恐怕这女人会越说越离谱,便立马接话道:“大人,奴家确实派过她去请大夫,但只是因为院里一个打杂的丫头吃坏了肚子。”
“通通给我退下!”在吕逸的一声命下,小厮们面面相看,才怯怯的收回了棍棒,退身在他们身后。
吕逸走到了孙姑身边向许霖行揖礼并深深鞠上了一躬,说话彬彬有礼,态度极为诚恳,“小厮无礼行为,实属吕家管教不严,冒犯了许大人,还请大人海涵。锦和确实是遭人陷害,我带您去见宁小妹,但望大人能秉公查案,严惩幕后主使,还锦和一个公道,吕逸在此先谢过许大人的大恩大德。”
“少公子!”吕逸突然做出的决定,更是让孙玉芝措手不及,直将吕逸往自己身后拦,“确实是霍宁吃坏了肚子,现在一直在吐秽物,实在不方便见大人。”
许霖已无视了这无知妇人的狡辩,眉间稍正,威严之气刚正不阿,“如果真是冤枉的,本官一定会还你公道。眼下人命关天,快些让大夫去救治这位中毒的绣娘。”
“许大人,请跟我来。”说罢,吕逸立马侧身向许霖引路。
“少公子,你这样会毁了锦和的。”
乐溪痛苦绝望的眼神一直灼烧着吕逸的内心,‘护她’这是霍宁对他说的最后两个字,他耻笑着自己堂堂七尺男儿,护不住心爱的女子,守不了家中的太平,谈何胸中抱负,谈何撑起家业?
“孙姑,你不要再说了,锦和的绣娘们都是我的亲人,我有责任守护她们,如今小妹被恶人暗算嫁祸锦和,作为主上,我岂忍坐视不管袖手旁观,我相信许大人的公正。倘若锦和真的因此而毁在了我的手里,那我便搏上了这条命,让他东山再起,锦和不会就此倒下的。”
吕逸忽然间决然的态度,让孙姑感到陌生又诧异,在她的眼中吕逸一向是个在决策上举棋不定,十分依赖她的孩子,刚刚的那番话根本就不像是从他口中说出的。
乌压压的人群随吕逸许霖的脚步涌进了卧房,老大夫探了探霍宁的鼻息,又仔细的寻着她的脉搏,更是以银针试穴,努力为她寻找哪怕一丝的生机,可最终还是徒劳无功,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沉声说道:“许大人,这小姑娘,已经死了。”
许霖向床前走近了些,乐溪正拿着手绢为那小丫头轻轻擦拭着嘴下的黑血,看着那丫头苍白的小脸,许霖心中难免感到惋惜,如此年少,就枉送了性命。
大夫沉重的宣告,让孙玉芝深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她已经无法料想未来会发生些什么,现在唯有盼着吕方和能够尽快得知消息赶回来,阻止这一切的恶化,现在的局面已不是她一人能够掌控了。
乐溪目光呆滞,眼泪不住的流淌着,她已不再失声痛哭,只是静静的握着霍宁冰冷的小手,嘴里细声念叨着,“宁儿还活着,宁儿向姐姐发过誓的,你说过不会再离开,你说过你会留下来的。”
婼姑轻咬着嘴唇,愧疚的眼泪潸然而下,她轻轻为乐溪顺着背,希望这样能使她好受一些,她自己也能好受一些。
“把在场所有人都押入大牢听候审问。”
孙玉芝噗通一声直直跪在地上,苦口婆心的劝着,“许大人,她们不能离开绣院,若是耽误了左小姐与三王子的良辰吉日,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大人,锦和是被冤枉的,如果您真要带,就只把奴家带走,这些绣娘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三王子的婚娶之事,倒确实是耽误不得,“之前我便警告过你,你却不听更加以阻拦,你有摆脱不了的嫌疑,现在已是一桩命案,本官不得不依法办事,把这掌事的妇人给本官捆上。”
孙玉芝急了,紧攥着许霖的衣角,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道:“大人,奴家知道谁是凶手!”
许霖半眯起眼睛,“说!”
“是巧翠!一定是巧翠干的,这件事情跟她绝对脱不了干系。”
巧翠?许霖在心中默了一遍,这名字很耳熟,似乎前些日子在茶楼里有听到旁人提起过的,他再仔细回想了一番,恍然记起茶客们的聊话,锦和布庄里一个犯了事的绣娘受家法被打断了双手,绣娘的名字好像就叫巧翠。
“你为何这么断定是她做的?”
“这事与这些绣娘都无关系,是巧翠出卖主上在先,奴家才依照家法下令打断她的双手,她怨恨的是奴家,所以派了人来下毒,想要奴家的命,只是霍宁的命数不好,替奴家赴了阴曹地府。院内的小厮丫头,您都可以带走盘问,唯独绣娘们,在完成嫁服前实在不能离开半步,请许大人开恩。”
“此人现在何处?”
“在,绣院的,柴房中。”振振有词的她,声音越来越小,说起来,虽然见到霍宁中毒,她唯有想到的人就是巧翠,只有她最有动机做这件事,可是孙玉芝虽然笃定绝对与巧翠有关,可她自己也说不出来,一个断了双手的女人,连正常的吃饭都成困难,更何况被关禁在柴房中,她如何下毒。
“吕家公子,她和那个叫巧翠的绣娘,本官就一并带走了。若是要查问或者带走这绣院的任何嫌疑人,希望你能尽力协助本官,尽快破了此案,给彼此都少添些麻烦。”许霖友好一笑。
已被绳索束缚的孙玉芝,语气已是没有了刚刚的强硬,“许大人,容奴家再叮嘱少公子几句。”
许霖瞥了她一眼,也没有做声。在得到许霖默可后,吕逸赶忙向他揖礼道谢,再小步走到孙玉芝身旁,倾着身子将耳朵贴了过去。
“少公子,绣制嫁服不能停下,这金缕彩绣百蝶花嫁服是绣娘们的沥血之作,它是你的心愿,也是锦和的未来。你一定要平安无事等着老主公回来,陷害我们的人肯定是做好了精打细算,敌暗我明一定要小心谨慎着应付。奴家去了大牢一时半会儿就帮不上少公子了,这些绣娘之中,还有点脑子还能助你三分的,也就只有婼俪了。少公子,乐溪断断不可再留,如今她帮不了你,往后的日子,她不仅帮不了你,更会害了你,你一定要记住孙姑的话。”
其他事情,他都能应到,可唯独让乐溪走,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答应的,“我知道了,孙姑你好好保重,我一定尽力配合许大人早些接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