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刚才他凑近她的时候,她看见了,那枚铜钱大小的疤,居然还在。
陆路不自觉轻叹了口气,这画面被清珂捕捉到,清珂摇摇她的手臂:“Lulu姐不开心?”
“……怎么这么问?”
“总觉得你在想心事。”清珂抿唇低笑。
“没有。”
“哎,那我告诉你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
“你说。”
“我觉得陆总很像我出道之前暗恋的那个人,也不是特别像,就是鼻子眼睛……哎呀,我也说不上来。不过他们都特别体贴,我们还在一个班上的时候,他从不对女生大声说话,也特别会照顾人。”
见清珂眼中的温柔如波光般慢慢散开,陆路轻咳一声:“那后来呢?”
“哪有什么后来,”清珂讪笑,“还没来得及告白,就跟公司签约了,后来他看我的眼神就变了,虽然还是彬彬有礼的样子,但就是有说不上来的距离感……所以我最后什么都没说。后来有次在街上看到他,身边已经有了个女孩子,还挺漂亮的……对了,那Lulu姐呢,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当然有……”陆路嫣然一笑,转头望向车窗外,“只不过,他已经死了。”
死在她最美好也最绝望的回忆里。
和远航正式签合同那天,陆亦航没来,派来的是企划部的经理,似乎姓顾。
许是陆亦航提前知会过,对方只粗略扫了一眼合同的终版,便大方地签字盖章。Cindy原本准备的场面话全没用上,一时目瞪口呆,半晌,才转身吩咐陆路:“晚上在明华定个VIP包,好好谢谢顾经理。”
陆路按Cindy的指示去走廊打电话,没想到撞见美玲,美玲一听晚上公司有活动,立即兴奋地凑过来:“Lulu姐你最好了,可不可以带上我?”
陆路一怔,连忙表示自己做不了主,答应替她请示Cindy。没想到Cindy非但爽快地答应,还嘱咐陆路带上清珂。
“好歹远航现在是清珂的东家,大家多熟悉一下也没什么不好。”Cindy一笑,狡猾得像只狐狸。
晚上接完清珂,陆路便直奔明华。作为城里最好的一家会所,明华几乎不接待生客,是Cindy人脉好,才能在里面订到包间。
“4楼303,三位麻烦这边请。”服务生周到地替陆路一行人引路。陆路本还不解Cindy的安排,甫一推开包房门,一切答案立刻浮于水面。
陆亦航此时正坐在包房的角落听几个手下唱歌,手里是喝了一半的伏特加。
“三位来得真快,这边请坐。”顾经理殷勤地给三人布座,最后把陆亦航右边的座位安排给了清珂。
陆路瞥一眼陆亦航,见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不禁冷笑,站起来冲顾经理点头:“我想点首歌。”说罢已不动声色地挪到陆亦航左边。
“陆先生对我们安排的活动每次都这样积极,真是受宠若惊。”陆路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耳语。
“这不是正合你们Cindy的意?如果能再和清珂传个绯闻,提高一下知名度,怕是求之不得。”陆亦航抿了口杯中的烈酒,“但你现在这个表情算什么,不高兴、愤怒,还是……你在嫉妒?”
“陆亦航!”陆路猛地起身,几乎咬牙切齿,却仍逼迫自己挤出一丝虚假的笑意,“对不起,各位,我想去个洗手间。”
从包房出来,陆路便开始拼命打丁辰的电话,哪知次次都是无人接听。
终于死心,陆路将手机收起来,准备去洗手间,一抬头,却看见陆亦航推门朝自己的方向走来。他步履匆匆,脚下似能生风,最最重要的是,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和六年前是那么像。
那种极力克制后即将爆发的情绪,陆路没有勇气承受第二次,也没有本事保证,自己这一回还可以全身而退。
捂住渐渐失去血色的唇,陆路扭头就跑。
兴许是发现陆路逃跑的念头,陆亦航的脚步不觉加快,眼看两人只隔着近一米的距离,陆路终于眼一闭,心一横,猛地拉开身旁808的大门,跻身进去,狠狠把门关上。
原本忘我唱着歌的男人愣住了,何止他,一整个包房的人都与她面面相觑。
陆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干巴巴道:“您继续唱,继续唱,别停,我就是个路过的,您别在意……很好听,真的很好听,比原唱还好听……”
坐在角落里的沈世尧原本正百无聊赖地晃着红酒杯,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不由缓缓转过头,惊讶的眼中渐渐生出了几分狡黠的笑意。半晌,起身向她走去:“既然进来了就是缘分,不如留下陪我们坐会儿?”
我……去!待陆路看清眼前究竟是何方神圣后,自灵魂深处爆出一声哀叹,这简直是刚逃离虎穴,又来到了狼窝。
“不……”陆路觉得自己人都快站不稳,张开双唇想要拒绝,但一想到门外的陆亦航,到嘴边的话不觉转了个弯,“好、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跟着沈世尧坐下没几分钟,陆路便后悔了,可能出去跟陆亦航大眼瞪小眼,都比眼下这状况好。至少,她可以放胆去咬陆亦航,却不敢放肆攻击眼前这个男人。
兴许是光线太暗,又或是坐在这间包房里的几位都不热衷看娱乐八卦,竟没人将她这个沈世尧的绯闻对象认出来。而沈世尧亦不知打得什么算盘,全程装作陌生人,甚至明知故问地问她贵姓。
“免跪……姓陆。”她为自己占到这点口舌便宜沾沾自喜,没想到一下就被沈世尧看穿,低声凑到她耳畔道:“你以为这是清宫戏?爱丽丝小姐。”
居然骂她白日做梦!陆路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用目光将眼前的人杀死。
简单聊了几句,陆路便大概摸清今晚是个应酬局。在座的除沈世尧外,都是H市世朝即将入柜的购物中心的高层。H城陆路曾去过,著名的度假城市,而沈世尧即将入柜的这家购物中心亦是城中赫赫有名的名品商场,难怪他舍得花这样多的心思来应酬对方。
“原来陆小姐是看错房号,沈总说得没错,真是缘分,缘分!必须喝一杯!”刚才唱歌的男人此时已放下话筒,乐呵呵地望着她,殷切之情溢于言表。
刚才见其他人纷纷向沈世尧敬酒,陆路也就明白今晚这场局的主角是他,自己跑来人家的地盘避难,于情于理都不好推辞:“没问题,只是我这人向来酒量差,还请您多包涵。”
女孩子年轻漂亮,说话又客气,当即讨得对方欢喜。吩咐酒保送来一瓶上好的红酒,为陆路斟好,男人的表情比刚才还热烈:“陆小姐真是人美话更甜,这一杯我先干为敬,你随意。”做足了绅士姿态。
陆路微笑,硬着头皮端起酒杯,没想到坐在一旁的沈世尧忽然伸手过来,似乎想要拿水果。
不知怎的,他的手臂一下碰到她的,力度太大,陆路还没反应过来,酒已撒了一地。
“啊……”
陆路微怔,对方却已迅速地递来纸巾:“没关系,再倒一杯就可以。”
趁着重新倒酒的空隙,沈世尧不动声色地凑到陆路耳畔:“你不是酒精过敏?”
陆路傻眼,半晌才呆呆地低声问:“你……怎么知道?”
“在戛纳,你拒绝服务生的香槟时曾不经意提到,你不能喝酒。不想喝酒的原因有很多,但不能喝酒大都只有一个原因,会过敏。”
“原来你有偷听别人说话的怪癖。”陆路冷眼睨他。
“只是碰巧听到,又记忆太好。”沈世尧抿唇,对她的讽刺无动于衷。
“可如果我说你自以为是的猜测是错的,沈先生,你会如何?”近乎挑衅地,陆路端起刚倒好的红酒,一饮而尽。
推门从包房出来的时候,走廊上空空荡荡,陆亦航已经不见了。陆路先是一愣,而后狠狠地松了口气。
翻出手机,把刚才存上去的男人的号码删掉,陆路去洗手间洗脸。背上传来的阵阵瘙痒令她禁不住蹙眉,逞英雄的现世报来得真快。
刚才自己咕噜噜灌完整杯酒,陆路以为沈世尧会动怒,没想到他只是凉凉地扫视她一眼,仿佛由衷地赞叹道:“陆小姐好酒量。”
陆路被他的笑惹得心里发虚,佯装有电话进来,起身走到角落。
“嗯嗯好,我这就回去,哎呀,这次不会再搞错地方啦,你放心!”
挂掉电话,陆路无辜又歉疚地望着众人:“不好意思,朋友打来催了,谢谢各位款待,以后有缘再见!”
她表现得落落大方,自然没人拦她,刚才的男人依依不舍地用蓝牙将手机号传给她,说以后来H城定款待。陆路也配合地致谢,一转身,已迅速地溜出门外。
洗完脸一路往303走,回想起最后沈世尧面无表情的脸,陆路不知为何一个激灵,踟蹰了好一会儿,才将门重新推开。
只是包房里哪还有陆亦航和清珂的身影,只有美玲热情地叫她:“哎呀,Lulu姐,刚才你去哪里了?你的歌早过了!对了,陆总喝醉了,今天只有清珂没喝酒,大家就派她送陆总回去了,放心我跟Cindy姐请示过了,Cindy姐同意了。所以你就放心留下来和大家一起玩吧!”
听美玲连珠炮似的把话说完,陆路先是沉默,尔后嘴角扯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不愧是Cindy,顺水推舟的事从来都手到擒来。
不自觉地抓起桌上的啤酒灌下去,微凉苦涩的液体顺着喉咙下滑,陆路竟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畅快。
也是,陆亦航爱被谁送回家,要和谁传绯闻,关她什么事?
说穿了,如今的他们已不过是两个陌路人。
曾经情深似海又如何,也许在陆亦航眼中,自己不过是一个倒贴的笑话。在她最爱他的时候,他都从未说过一句爱她。如今想来,这一切不是可悲,而是可笑。
从明华会所出来,清珂拿着美玲给她的钥匙去取车。
等将半醉的陆亦航扶上车,自己坐到驾驶座,望着仪表盘出神的清珂才恍惚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刚才陆亦航以也要上厕所为由跟着Lulu姐离开包房后,再回来,人就变了个模样。非但面色阴沉不说话,就连顾经理讨好地为他点了歌,他都借口推掉了,只顾闷头喝酒。
清珂只见过彬彬有礼、体贴周到的陆亦航,没见过眼前这个浑身充满压抑气息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的他,一时间僵在角落不敢说话。
老半天,陆亦航竟突然叫她的名字,吐字意外地清晰:“来,清珂,陪我说会儿话。”
清珂受宠若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坐到他身边,小心地为他斟上酒。没想到陆亦航却不动那酒杯,只是执拗地看着她的脸,很久,才轻声问她:“你的生日……是哪天?”
“一月一日……”虽然满腹疑问,但清珂还是顺从地作答。
“元旦,一年之初的日子,真吉利。”陆亦航微微挑眉,嘴角是个温柔的弧度。
清珂顿时傻住了,昏暗的灯光里,没人注意到她红了脸。
就这样,清珂陪着陆亦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后她仍滴酒未沾,他却醉得坐不起来。远航的顾经理便吩咐自己送他回去,清珂心中虽一百个愿意,但碍于陆路不在,自己不能做主,只能请示Cindy。
没想到Cindy答应得异常爽快,还再三吩咐她照顾好陆总。清珂一路轻飘飘地扶着陆亦航出来,直到现在,也没回过神。
身边的人似乎是睡着了,可惜即使是在睡梦中,他看上去都不快乐。清珂伸手想把他把眉头抚平,没想到刚触到他的眉,陆亦航便抓住了她的手。
“小六……”他喃喃着,声音中似有无限隐忍的痛苦。下一秒,清珂便感到自己的一颗心疯狂地跳动起来,重似擂鼓。
初夏的夜晚偶有飞虫无声掠过,半开的车窗内,只见清珂慢慢垂下头,将唇瓣轻轻贴向陆亦航的脸颊。
意识到自己喝高了时,陆路刚拒绝了顾经理送她的提议,表示自己可以打车回去。
见陆路这样坚决,顾经理也就不再强求,发动引擎,载着美玲离开。
陆路站在路边对他们挥手,直到确定车子已走远,才慢慢蹲下身子。
胃里翻江倒海是其次,陆路只觉得整个身体的皮肤都在灼烧,又痛又痒,她强撑着不去挠,却憋得胃中又一阵翻滚,一个没忍住,“哗”一声,全部吐出来。
原本痛得快要爆炸的头更加沉了,陆路摇摇晃晃地起身,刚走出没两步,便一把被捞进一个陌生也熟悉的怀抱。
“刚才气势那样足,原来陆小姐并不是千杯不醉。”沈世尧将她身体稳了稳,看着她的眼,缓缓道。
陆路恶从胆边生,借着酒劲狠踩他一脚:“关你屁事!”
龇牙咧嘴、凶相毕露,本以为这副悍妇德行可以成功赶走他,没想到沈世尧却毫不介意,反而将她搂得更紧些:“你不知道我这人的一大乐趣就是多管闲事?”
“沈世尧!”陆路气急败坏地试图挣脱,然而不适感却再度袭来,陆路不得不软下声音:“沈先生,我真的没空和你纠缠,放开我,我要去医院……”
“哦,去医院做什么?你不舒服?”
“沈世尧!”陆路难受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你别逼我!”
“好,我不逼你。”沈世尧望着她朦胧的泪眼,沉默片刻,终于渐渐松开搂着她的手。然而下一秒,那双手却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来:“那我们就去医院。”
沈世尧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中间不留一丝停顿,等陆路反应过来要挣扎,人已被重重地丢在后座。
“要跳车吗?就像三流电视剧里写的那样。”沈世尧一边镇定地踩下油门,一边以眼角的余光扫视她。
陆路一怔,低头瞥见手臂上越来越明显的红疹,轻轻摇头:“算了,免费出租何必拒绝。你记得开快些,别耽误我看病就行。”
挂号时,陆路才发现自己的包丢了。一整晚失魂落魄,又喝了那么多酒,大概是忘在了会所的包房里。
“沈先生……”陆路顿了顿,思忖着怎样求助更适合,“能麻烦你借我些现金吗?”
陆路做好了被刁难揶揄的准备,没想到沈世尧这次却反常的爽快:“你先让护士带你去输液室休息,这里我来。”
陆路错愕,半晌才呆呆道:“钱我会还给你。”
“自然,”沈世尧狡黠一笑,挥手道,“去吧。”
待护士拿着开好的药过来,陆路已经缩在椅子里睡着了。不得已,护士摇醒她,准备替她扎针。
环视四周,没有沈世尧的身影,陆路以为他已经离开,深深松了口气。没想到一转眼,他竟然拎着只打包盒进来:“刚才吐过了,现在正好可以喝些粥。”
一晚上情绪有如坐过山车般跌宕起伏,陆路此时哪有胃口,但碍于沈世尧不容拒绝的命令口吻,以及迫切想赶走他的愿望,陆路顺从地接过盒子,单手将盖子打开,端起青菜粥便咕噜噜咽下去。
半分钟后,陆路一抹嘴,将盒子递还给他,眼皮都没动:“吃完了,谢谢。粥钱我会连医药费一起还给你……不过现在我困了,要睡了。”
话音落下,陆路直接扭头,闭眼,缩在沙发里一动不动了。
身旁是护士偶尔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墙壁上的电视里正放着不知名的娱乐节目,主持人与嘉宾嘻嘻哈哈笑成一团,异常喜气。这意外祥和的氛围却不知为何让装睡的陆路感到莫名的恐慌。
忽然,一双手轻覆在自己的头顶,那温柔的姿态仿佛是在安抚她,令陆路不由得浑身一颤,连睫毛都跟着抖起来。
“没睡着吧?那听好了,医药费和粥钱我改天告诉你金额,别指望赖掉。”
即便被拆穿,陆路也咬牙坚决维护最后的尊严,死活不睁眼,更不说话。好在沈世尧没有强求,将足够的打车费留下后,起身离开了输液室。
窗外响起隐约的引擎声,陆路将眼睛撑开一条缝,确认那辆车属于沈世尧后,终于满意地睁开眼。
只是当她下意识侧头,瞥见身旁的几张纸钞时,脸上的表情却渐渐僵住了。浑蛋,他这是想彰显今晚以德报怨的高尚情操?
输完液打车回去已是凌晨两点,陆路甚至连妆都懒得卸,直接倒头睡。好在药开始发挥作用,红疹渐渐退却,瘙痒也消停了许多。
第二天清晨,陆路是被丁辰的砸门声吵醒的。她连鞋子都忘了穿,慌忙跑出来,没想到甫一打开门,丁辰就猛扑进自己怀中:“太好了,你没事!昨晚我把手机放客厅里没听见,今早一出来看见你的未接来电就立刻赶来了,你那么晚给我打电话我没接着,真怕是出了什么事!”
丁辰一把鼻涕一把泪,十足可怜相,陆路看在眼里却无动于衷,将她挂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拿开:“得了吧,要出事也轮不到你现在跑我家门口哭了,说吧,昨晚把手机放哪个客厅了?是不是杜鸣笙那个小白脸家?”
“啊哈,”丁辰一拍脑袋,讪笑道,“哪能啊,我这么有长进的人,我……”
“去干什么了?”陆路的眼神比X光还锐利三分。
“他感冒了,虽然医生来家里看过了说没事休息休息就好了,但他打一直打电话,我前十个确实没接,不过第十一个没忍住……”
“挺本事嘛,不是说这回死活都要跟他断了吗?你这算什么,自扇耳光?”
“陆路!”丁辰难得跟她脸红,这回连声音都颤巍巍的,“你说的我都知道,求求你,给我留点面子,我心里其实比你还难受。”
“难受什么?难受自己食言还是难受杜鸣笙那个小白脸生病,你放心他有大把粉丝和绯闻对象等着照顾他,轮不上你难受!”
“你说的我都知道,”丁辰无奈地笑笑,“不过大概是命吧,我命里注定放不下杜鸣笙,我只能认命。”
陆路原本以为丁辰还会跟自己争几句,然而此刻丁辰自嘲的语气却令她更揪心,半晌,她抬起头望着丁辰:“丁丁,难道你不会觉得……不堪吗?”
过去不堪回首,如今不堪相对。
相爱的时候,就算置身漫天黄沙的戈壁,月光照下来,你都只会觉得地上是一条漂亮的银河。
然而一朝梦醒,你便会发现,哪里有什么银河,不过是一片要死的沙漠。
许久,丁辰苦笑着摇头:“不,因为我还爱着他,他也还爱着我。我的梦……还没有醒。”
陆路霎时傻眼,是啊,她有什么资格教育她,从头到尾,只有她的梦早早醒来,如今孤身行走在这片荒芜的沙漠里。
没有光,没有水,亦或者,永远也不会有尽头。
是突然响起的短信铃音将陆路跑远的思绪拽回来,她怔怔地拿出手机,就看见短信里沈世尧简洁有力的三个数字:“380。”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她所有的疲惫与倦怠被点燃,不顾丁辰诧异的表情,将手机底盖连同电池一起掰掉,摔在桌上。
手机关机,陆路自然不知道此刻发生在恒一国际的一切。
从上午八点开始,Cindy办公室的座机就没有停止过响声。起初Cindy还会微笑着接起来与对方打太极,到后来,直接转给美玲经手。
美玲从没遇过这样的情况,上次在戛纳发生的一切已是她碰到过的最大的一桩绯闻,如今被Cindy推向人前,她几乎两腿打颤,接完三个小时的电话,整张脸的血色也去了大半。
“Lulu姐呢?”美玲苦着脸问身旁的同事。
同事也很同情她:“据说电话打不通,Cindy姐已经派人去她登记的住址接人了,应该很快就到。”
“阿嚏!”陆路一边守在厨房等牛奶热好,一边准备打开手机浏览器刷今天的新闻,没想到却突然打了个喷嚏。而一旁的丁大小姐早已因为太饿,开始不耐烦地嚷嚷:“你家的燃气灶应该升级了!热牛奶这么慢,质量肯定有问题,等我改明儿给你定一台新……”
话音未落,门口已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今天客人还真多,陆路困惑地走向玄关,一打开门,便看见Cindy的助理一脸焦急:“Lulu姐你手机不通,Cindy姐来叫我接你过去,清珂和陆先生今早被爆出在车内接吻,公司的电话要被打爆了!”
一瞬间,陆路觉得眼前一黑,良久,才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等我去跟我朋友交代一声,马上下楼。”
十分钟后,陆路已身在车上,一边听Cindy的助理继续解释具体情况,一边打开了那张所谓的“接吻照”。
是那天美玲让清珂开走的车没错,但拍摄的角度却非常暧昧。照片中两人虽然脸贴在一起,但鉴于没有从正面拍到,便不能一口咬定这是在接吻。不知为何,陆路忽然松了口气。
到了公司,陆路直奔Cindy办公室,见她来,Cindy也没问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只问她准备如何处理。陆路知道,Cindy不在意真相。更准确的说是,没有人在意过程,大家只看结果。
“我们先发制人,主动发声明澄清。鉴于照片没有拍到正面,所以就说陆先生喝醉了,清珂替他系安全带便好,反正这个角度看上去很像那么回事。至于清珂和陆先生的关系也不用特意撇清,清珂是新人,多些关注度并不是坏事,如果媒体实在要追问,就说两人暂时只是朋友关系,不过若是今后有什么进展,公司也会支持与祝福……您看这样如何,Cindy姐?”
沉吟片刻,Cindy抬头看向陆路的眼睛:“就按你说的做。对了,今天陆先生那边也打电话过来了,我们的想法刚好不谋而合。”
陆路一怔,久久才回神,点头道:“我知道了。”
“那你出去吧,吩咐大家尽快准备,今天之内把事情处理好。”
“好的。对了,Cindy姐,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你问。”
“今天的照片,其实Cindy姐找人拍的吧?”
“怎么讲?”
“清珂再漂亮也是个新人,没有记者会想要跟拍;而陆先生刚回国,虽然作为远航新上任的执行总裁在业内有很高的关注度,但他毕竟不是圈中人……”
“噢,那么你想表达的是什么?”
“没有,”陆路摇头,望着Cindy漆黑不见底的瞳孔,“Cindy姐还记得我刚转来做助理时,你告诉我的话吗?你说,在我们所生存的世界里,不需要真相,只需要八卦。所以,我只想提问,但并不需要答案。”
似乎是沉默了片刻,Cindy微笑着点头:“你说得对,这也是我为什么喜欢你的原因,因为你没有无聊的执著。好了,去做你该做的事吧,下个星期你会更忙的,因为老板决定,不做EP了,直接发碟。”
恒一的老板据说姓周,但陆路从没见过,传说老板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陆路好奇心不多,也从不探究。
从办公室出来又是一场硬仗,好在忙到下午,所有准备好的托词抛出去后,虽然媒体大都持怀疑态度,但碍于拿不出切实证据,只好暂时沉默观望。
没过下午四点,美玲便指着屏幕对陆路尖叫:“陆路姐,清珂半年前选秀活动获奖的现场照片又被放出来了,就连念的哪所高中新闻上都有些写!这群记者挖八卦的效率真不是盖的!”
陆路走过去瞥了一眼,微微勾了勾嘴角,这便是Cindy期望看到的,比起公司花大量财力去宣传,偶尔一条花边新闻的杀伤力更大。至少现在关注娱乐八卦的人都知道,有个叫清珂的新人可能傍上了远航的新任执行总裁。
只是不知为何,再看仔细看那照片中的人,那熟悉的轮廓与睡容,陆路脸上的微笑不觉僵住。他突然回国,处心积虑来到自己身边,口口声声地说要为自己做些什么,最后却不声不响搭上自己手里的新人。这是费尽心机创造机会要将她打造成金牌经纪人?
陆路冷笑,还真是用心良苦,只是她却无心再思考更多,因为那之后的一周,她几乎忙得人仰马翻。
决定要发片后,除了需要为新专辑找合适的制作人,陆路还要在正式开录前陪清珂去试试音。
录音棚设在城中著名的文化区,离公司有一段距离。陆路带着清珂赶过去时,刚好碰见才录完音出来的Author和他的经纪人。
因为丁辰的缘故,陆路向来不喜欢杜鸣笙,但此刻狭路相逢,秉承基本礼貌,她还是准备和他打个招呼。没想到还没开口,一双手臂已经像蛇一样暧昧地缠上杜鸣笙的胳膊。
“Author,你好慢,人家等得好辛苦……”是嗲死人的语气。
陆路一怔,厌恶地移开双眼,撇下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清珂,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清珂进棚录音,陆路留在在外面等候。想了想,仍觉得心中憋闷,便跟录音师打了招呼,到洗手间给丁辰打电话。
电话通了很久丁辰才接起,听声音,像在处理公事。陆路知道不合时宜,却少见地按捺不住:“杜鸣笙今天跟个做作得要死的女人在录音棚这边打情骂俏呢,别告诉我你早知道!”
顿了顿,陆路听见电话里丁辰示意下属出去的声音,半晌,丁辰才清清嗓子道:“嗯,我知道。他公司授意的,他也问过我的意思,我默许了。”
“哈哈,认识你这么久,我才知道你这么大度,都快赶上电视剧里的正室太太了。”
“你别这么说,我听着难受……你以为我乐意吗?我看到那个女人就恨不得跳过去掐死她,不过我是真没办法了,那天鸣笙生病我去照顾他,出来的时候被媒体拍到了,不是背影也不是侧面,是正面,这新闻要放出来我爸非和我断绝关系不可,你知道他最近身体不好,万一出了什么事……所以鸣笙主动站出来说愿意以和今年要力捧的女歌手传绯闻做交换,希望公司把这些照片压下去,公司答应了。”
“真恶心。”陆路怒极反笑,然而转念一想,清珂的事又何尝不是一个道理,说到底,他们不过是一种人。为了爬上顶峰,无所不用其极,全然不顾践踏了多少人心。
感觉到陆路的沉默,丁辰连叫了她几声,正好有别的电话进来,陆路一看是录音师,连忙冲丁辰道:“我这边有事了,晚些再说。”
说罢,挂掉电话朝录音棚一路飞奔。
一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清珂印着五指印的泪颜和录音师尴尬的笑容。
“……怎么了?”
“一点小事,”录音师讪笑,这样欺负新人的事他见得太多,也就不算大事,“刚才Nancy姐想用这个棚,我说有人了,Nancy姐不信,非要来看,清珂出来解释,两人说话时可能有些误会,稍微擦碰了一下,不碍事。”
清珂低头死咬住嘴唇不说话,陆路打量了她一会儿,转身对录音师道:“我知道了,那我去跟Nancy姐澄清一下。”
敲隔壁录音棚门的时候,陆路的手有些抖。Nancy她当然知道,和Author同公司的一姐,全名费南雪。作为少见的实力偶像派歌手,最近几年风头很劲,几乎横扫所有音乐颁奖典礼。当然和名义一样,她的脾气也很大。而因为当初总被绯闻很多的花瓶前辈打压,直到如今,她都对炒作很不屑。所以就算清珂不说,她大概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