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的灯光下,大哥给鱼添上瓦片一样的鱼鳞后,将一对大红色“〇”贴在鱼鳃上面时,一条苍白无力的鲤鱼立刻鲜活过来。
不大的广场,聚集了三五个卖风筝的商贩,他们在树与树之间拉根绳,把五颜六色的风筝挂在上面,然后用期望的眼神,等待着开张。一对古稀之年的老人拉着小孙子向风筝走来,那小孙子也就四五岁的样子,当他看到眼前形态各异的风筝时,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立刻眯成了月牙。小家伙高兴地伸出小手向抖动着翅膀的花蝴蝶摸过去,机灵的蝴蝶“哧溜”一下躲过他的小手,引来好几只麻雀站在枝头上笑得前仰后合。小孙子身后的爷爷奶奶早就揣摩透他的心思:“多少钱?”“本来卖十五(元)的,看小孩子这么喜欢,给十三吧!”“十三就十三!”老爷子干脆利索地从兜子掏出一大张,让商贩找零。
这一幕早被站在不远处的我们一家三口收入眼底。我们不动声色地看着老夫妇围着小孙子忙碌起来。老爷子眯起眼睛给蝴蝶捆好绳,抻了抻绳足够结实后,又招呼老伴举起风筝,自己边放线,边加快脚下的步伐。蝴蝶飞起来了,虽然它的姿势不敢恭维,但祖孙三人朗朗的笑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着。天生古怪机灵的蝴蝶岂能让人驾驭?它时而斜着肩膀横冲直撞,时而又使出蛮劲跟老爷子叫板。老爷子只好不停地用线提醒它:喂,喂!眼看蝴蝶刚步入正轨,从东北方爬来一只毛茸茸的大蜈蚣,顿时把蝴蝶吓得如挣脱了樊笼的小鸟——一头扎进柳树的怀抱。
“这可咋办?”“去晃晃树,兴许能下来!”于是祖孙三人手脚并用,他们晃树、踹树,怎奈蝴蝶紧紧抓住柳树的头发不肯松开。小孙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眼泪。
“甭哭了,爷爷再给你买个去,不就是十三块钱吗!”老爷子轻轻擦着小孙子脸上的金豆子,小孙子理直气壮地接过卖风筝人的热情——一条大红鲤鱼,身上的鳞,在阳光下还闪着迷人的光。
不就是十三块吗!可我小时候全家人把口袋掏干,未必能凑出十三块钱来。因此我把眼睛哭成了一条缝,母亲都没答应我买风筝的要求,是一向宠爱我的大哥用他的独具匠心成全了我。刮竹篾、找旧报纸、打糨子,再用娘纳鞋底的绳子绑好架子,于是,一条完整的鱼骨架就摆在了我面前。不用问,大哥是想给我做个鱼风筝。如果说大哥之前大半天的忙碌是前期准备,那么把旧报纸糊在绑好的骨架上,再找来一条红绸子,把它剪成细细的条,粘在鱼的尾部,就象征着距离大功告成不远了。
摇曳的灯光下,大哥给鱼添上瓦片一样的鱼鳞后,将一对大红色“〇”贴在鱼鳃上面时,一条苍白无力的鲤鱼立刻鲜活过来。它犹如回到水中的鱼儿,并没急着游走,而是感恩地望一眼大哥,又摇头摆尾地示意要跟我玩。
眼前,那几个卖风筝的人都穿着厚厚的带着油渍的黑棉袄,他们的脸庞在黑色棉袄的映照下,也呈现出油彩的黑红色。我搭讪道:自己做的?他们说谁会做这玩意!再说自己做的飞不起来。可我大哥做的风筝就能飞起来。记得当时我还梳着两条又细又长的麻花辫,穿着娘做的碎花棉袄,开心地跑在一脚踏上去就冒出滚滚飞烟的黄土地上。风顽皮地拽着我的发辫,在怂恿鲤鱼和我捉起迷藏,不一会细密的汗珠便从我的额头上失足跌落。
一阵携带着城市嘈杂气息的风吹来,把我从过去拉回到广场。我眯起眼,向远处望去,只见淘气的鲤鱼,与小孙子玩起老鹰抓小鸡。当年我也躲闪着,躲过身后那口浇地水井,然而,一声“有人掉井里了”,还是吓得我松开了鲤鱼。掉进井里的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儿,她爹娘在家正忙着为春耕作准备,让她哄着幼小的弟弟和妹妹去地里放风筝。一个用烟黄色旧报纸做的正方形风筝默默为女孩子淌着眼泪,绳子的一端笔直地通往张着嘴的井口。村里闻讯来了许多人,他们拿着井绳和不知道伸直了该有多长的麻绳,三个壮年男子把绳拴在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身上,慢慢把男子顺下井。人们焦虑地等待着男子传输回的消息。女孩爹蹲在地上,半天没起来。女孩被打捞上来,手中还紧紧攥着风筝线,只是那眼睛一直没再睁开。
女孩碾碎了父母对秋后丰收的梦想。
色彩斑斓的风筝在春的怀抱中嬉笑怒骂,不觉中柳树发芽、小草醒来了。又是风筝放飞时,但我心情猝然成了灰色。女儿提议不如我们也买一个风筝,我没配合。
快乐和智能的区别在于:自认最快乐的人实际上就是最快乐的,但自以为最明智的人一般而言却是最愚蠢的。
——卡雷贝·C·科尔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