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多的时间里,接连走掉了三个男人,出了三个守寡女人。三个男人里,只有潘淑包的死去不太让人觉得意外,他多少年阆阆闶闶的;可是另外两个平日里无病无灾的男人猝然离世,真是让人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打那,她家半年没再有过笑声;连鸡们猪们也噤若寒蝉,卧在地上打盹儿。偶尔响起一点声音,是守寡的女儿们来看望母亲时嘤嘤的哭声。
她家的院落莫名其妙荒芜起来,不要说墙头上长满了茅草,就是院墙下的蒿草也有半人多深。
她家更少有人走动了,成了一座没有活气的坟墓,人们生怕沾染了邪气晦气。
五里沟的村人们对潘淑禾一家的各种流言更是甚嚣尘上。
有人说:“他们家不是都会算命吗?怎么不把自家的命理调一调呢?”
立即就有人回复说:“听说,自己是算不准自己的命的。”
另一个人说:“也可能就是算命引起的怪事哩,每天神神鬼鬼的,怕是把鬼招到自己家里了哩。”
五里沟关于她家的恐怖传说在一个时期里日盛一日,令人汗毛倒竖,毛骨悚然。
有人说在一个深夜里他上院门口猪圈里屙屎,看到一团绿莹莹的鬼火打她家院子里腾空而起,他吓得尚未解开腰带,屎尿却已流了一裤裆。
五里沟村民兵连长从上边开会,晚上回五里沟时,打她家门前过,却听到“哐当哐当”火车行驶的声音,吓得人与自行车一道摔了个四仰八叉,民兵连长头破血出,他妻子在公公公婆的陪伴和壮胆下,赶紧在此处烧了好几刀火纸,祈求邪祟离体,祷告平安降临。
还有个人说,他也是在夜里,曾看到潘淑禾家门口有个女人披头散发地坐着嚎哭,光是哭,却没有哭声。这人回家后就病了一场。
即使是在大白天,有人打她家门前经过时,也是屏息敛气,蹑手蹑脚,步履匆匆,仓遑逃遁一般。她家成了一个谜,成了个令村人们无法破译的神秘而诡谲的谜;她家的人,也仿佛罩着一层尘埃,像是生活在迷雾里。
潘淑禾的母亲好久没有出外摆摊,因了家中恶事连连,前来请她去家中镶治鬼事的人也少了许多,即便是有人来请她,也被她回绝了。听着隔壁潘淑奎的咳嗽声,她心中不时又被恶运的灰影所笼罩。
坐在堂屋的门槛下,她摸出她所有的算命物什,一遍一遍地为自己占卜,为家人占卜,甚至为死去的人占卜。她知道她已经抓住了天机的尾巴,既然已经受到了天惩,那她就必能找出导致这些灾祸的元凶。
这个已经走火入魔的瞎了眼的老女人,在一时无法找到元凶时,便扩大了卜算的范围,凭着出色的记忆力,竟将五里沟全村很多人的八字卜算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把自己搅糊涂了,但仍深陷其中不愿自拔出来。
她让潘淑禾将潘淑蕉、潘淑苗、潘淑茄叫了来,跟她们说道:“这些年,咱们家是连走霉运。这里面一定是有个什么东西在作怪。有时候,我都快把它找出来了,可是忽溜一下,它就跑了。难不成我真是太老了?今儿个,咱们一块儿来计算计算,我不相信就不能把它揪出来。”
于是,在这个家的堂屋内,老老小小四个女人拿出各自的看家本领,卜命算卦,想法儿为拯救她们的在下坡路上越走越远的家而出谋划策。
经过六个多时辰的精心卜算,最后,每个人拿出了各自最后的一个卦底。她们想的是,能否从中找出共同点,然后找出破解之法。
潘淑禾的母亲说:“淑蕉,你先说吧,你是老大。”
潘淑蕉说:“我的卦底真是有些不祥,可我还是说出来吧。万里茫茫一片毡,天空海阔话难言。财帛消散人丁败,单身寡妇哭皇天。”
潘淑蕉说出她的卦底后,一家人一时无言。
瞎眼老母亲说道:“再差的命也得有人受,先说出来,心里会轻快些呢。该老二了,没事的,有啥说啥。”
潘淑苗说:“我已经是多年没作这个行当了,只是近段日子才重新开锣操起了这行,算得不一定准,我倒是很希望我算得不准呢。”
老母亲催:“你就说吧。”
潘淑苗说道:“我最后的卦底是:坤水破局势汪洋,妇女相继为孤孀。抱花酰裙山再见,先天后天各一方。”
潘淑苗的卦底更加不祥,三个明眼人面面相觑,然后共同地看着老母亲的闭合的瞎眼,但是忽然间,她们看见母亲的瞎眼闪开了一瞬,发出了两汪死白的光。大姐潘淑蕉的瞎眼则是一直正对了母亲的那双瞎眼。
瞎眼老母亲很是冷静,对潘淑茄说:“淑茄,你说吧,你最后算了个什么,就没有一个吉祥点儿的。”
四个女儿听得出来,老母亲还是很想听到一些希望的。
潘淑茄没有多言,而是直接说出了她卜算出来的结果:“破局生人多夭折,鳏寡僧道定不良。辰戍二龙丑水入,番棺覆尸人遭殃。横逆恶死多癞疾,杀戮公事祸非常。路死迂尸哭一场,逆同巳酉凶难当。”
占卜的结果一个比一个凶煞,让五个女人更加内心惶惶。
轮到潘淑禾了,老母亲对她说道:“淑禾,你算出了个什么恶果啊?”
潘淑禾却低声笑了两声,说:“我怎么算出来的不是恶果,是喜果呢?”
另外四个女人一听,竟都有些振作起来,催促道:“哦,是喜果,快说出来听听。”
潘淑禾说道:“我是用我师父教我的一个法子推算出来的。我说出来吧。申峰高耸入云霄,状元魁首姓名香。辰戍丑水天涯处,玉堂金马显文章。”
除潘淑禾之外的四个女人,脸对着脸,不明白家中的老小潘淑禾为什么卜算出了这么一个听上去风马牛不相及的怪卦。
瞎眼老母亲却拍了一下大腿,说了一声“好”,又说道:“那说明咱这个家亡不了。我的卦底呢是女强男弱,女克男,我卜算了无数回都是这个不祥的底儿。我想问问你们,你们可能算出什么破解之法?”
潘淑蕉、潘淑苗、潘淑茄都摇摇头,说:“没有,没有,要是有的话也不至于到这一步,早就破解了。”
瞎眼老母亲叹了口气,说:“看来,咱还得等,等一个时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