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花本来看到周奶奶这幅样子,对她要卖她家老三的事稍微放下了点儿,有些心软,听到周奶奶全然不提杨姥爷为啥要到她家折腾的事儿,净在这儿告状了,嘴里全是人杨姥爷的不是,还骂杨姥爷不是个东西,心里的火儿烧得旺旺的,冷笑道:“不过是只猪而已,丢了就丢了呗!有什么要紧的?你要回来吃饭,谁还拦着你?”
周奶奶又累又乏,早就酝酿着要跟自己家儿子告状了,听了周小花的话,气得伸出手指头指着周小花就骂:“你个败家子儿!猪是小物件儿?那卖了能卖多少钱啊?你还丢了就丢了?”
周小花退了一步,躲开了周奶奶差点戳到她小脸上的手指头,跟周超道:“爸,你看到了吧?你自己个硬不起来,奶奶都不把我们姐妹看在眼里,要打就打,要骂就骂,要卖就卖!张罗着卖我妹妹的时候,奶奶连个顿儿都不打,直接带着人就上门了。一点儿也不心疼我们姐妹,也不心疼你!跑只猪她还找了大半天,连饭都顾不上吃了呢!在她心里,我们姐妹,你闺女们,连只猪都比不上哪!”
要卖周超家老三的事这才几天呢,周超心里本来就存了口气,听见周小花的挑拨,细想想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嘛。往常周奶奶随便说什么,他都会认真地听着,并且很好地执行,这会却不带感情地看了周奶奶一眼,直接赶着猪,往村里去了,连周小花姐妹都顾不上了。他的身影,却带着难以言喻的落寞跟伤心。一个年纪青青的汉子,本来正在意气风发的年纪,该是背脊挺拔,昂首挺胸的时候,他的背却有些佝偻。
不管是谁,被当着小辈的面儿揭出来不得长辈的心,都会非常伤心的。何况周超平时之所以对周爷爷周奶奶能够百般容忍跟顺从,也是打心底里希望得到他们的喜爱跟回护。可现在明显不是这么回事。这其中的心酸跟失望,是别人怎么都无法理解的。
周奶奶张大了嘴巴,眼睁睁地看着周超赶着她家的猪往前面去了。她今天打上午走到现在,又是一双没怎么包好的小脚,两脚早就又疼又酸了,本来还打算让二儿子背她回去的,现在显然是不可能了。
刚才在周小花没说那番话之前,周超见了她还赶紧帮她赶猪来着。都怪周小花!
周奶奶恨死了周小花,伸出手就准备往周小花身上使劲,是打她一顿也好,还是拧她几下也好,总归总要出了她心里的气儿。可她手都伸出来了,想起周小花刚才说的“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想卖就卖”,终于还是把手缩了回去。
不管是打也好,拧也好,她是过了手瘾,出了气儿了,可肯定也把周超得罪死了。何况周小花身后还站着个杨老头哪。
要不说她敢对着自己个的亲孙女下手,却不敢打周小花的主意?还不是因为周小花有杨老头给她撑腰?
另外也有个不好说的原因。
这就比如自己家养了一条狗,下了一窝狗崽儿。任何一个主人家都会把这窝狗崽儿当成自己个的私有财产。但外面跑进自己家的狗就不一样了。平时你可以好好地养着,但要提防狗原来的主人家找上门来。一旦找来了,你是要原封不动地给人还回去的。
比喻也许不好听。但在周奶奶的心里,周小花就是外面跑进周超家的狗。而周超家的亲闺女,那就是周奶奶的亲孙女,在周奶奶心里,那也是她自己个的财产。所以,她想卖就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当年她就是这么被自己个的亲叔叔换了二十斤小米卖掉的。
现在呢,周超这个始终忠诚无比的人不一样了,跟周奶奶之间有了罅隙了。事情就不能这么干了。
周奶奶人是有脑子的,不会继续这么蛮干。周超现在是生她的气,可该他管的他还是要管。就比如现在正在被周超往家赶的大肥猪。但若是真把周超得罪死了,那就不好说了。
更何况,不管周超有没有儿子,周奶奶老了还指望这个儿子给她养老呢。
周大伯周武人在城市里,给钱可以,却不会把他老俩口接到自己身边。等她跟周爷爷老得动不了了,还得周超端屎端尿地伺候他们。周小叔是指望不上的。周爷爷周奶奶心里都明白着呢。
周小花早就看到周奶奶朝她扬起来的手,都准备好了,万一周奶奶打她,拼着挨上一顿揍,也要闹得周超跟周奶奶周爷爷的隔阂更深一点,免得这两口子老拿周超不识数,老是作践他。周爷爷周奶奶不心疼他,她可心疼着呢。
后来看到周奶奶把手垂下去了,周小花还有些失望。她斜了老太婆一眼,带着周小草挺直着背打周奶奶面前过去了,再没理会过她。
这人的心就是石头做的,硬邦邦的,捂都捂不热乎。周超再是孝顺周爷爷周奶奶两口子,把这两口子供起来,两个人也全当是应当应份的,全不放在心上。怪不得大姨奶奶根本就不稀的跟周奶奶走动,人是知道自己个妹妹的德性,心都伤得透透的了。
周奶奶见没人理会自己,只好打地上自己个站起来了。坐了这半天,地下凉得很,她也被冻着了,不敢继续坐下去了。全身又酸又疼,肚子里又一点食儿都没有了,早消化得一点儿都不剩了,可即使是这样,周奶奶也得拖着身子自己个往家走。
往天周超惯着她,看她稍微累着了就又背又抗的,家里现在的那俩人可不这么惯着她。
周小花两姐妹人小走不快,周奶奶这会儿更快不起来了。她吭哧吭哧地跟在周小花姐妹身后,经过水库边沿的坝子,往村里来了。
好在水库总共也没多大,没多长。娘儿三个好不容易到了周爷爷家门口,正好看到周超跟周英两兄弟面对着面,正在说着话。
周奶奶这半天去找猪了,中午饭没吃也没回来,周英一点儿担心都没有,脸上还带着睡觉硌到枕头留下来的印子。即使如此,周超把猪赶回来了,他半点也不感激,还指着正在周爷爷大门口外面拱着雪撒欢的猪说他二哥:“二哥,既然你知道你老丈人把猪轰出家了,现在你猪都赶家来了,怎么不把它弄圈里去,还让它在外面大声小叫的吵人?害我觉都睡不下去了!”
不消说周小花先前的那番话在周超的心里留下了影子,他的心里怨气不少,猪赶到了家门口,周超就没管了,放任它在周爷爷家门口玩耍。
可是周英不干了,大胖猪乱吼乱叫,打扰到他休息了。他出门就朝周超埋怨上了。
看这样子,周英也是刚刚下炕出来。
周超正在不爽的时候,他卷了一根纸烟正抽着撒气,听到周英对他说话的口气鄙夷又不屑,浑没半点对哥哥的尊重,眯着眼睛蹭地就站起来了,把手里的烟狠狠地掷到了地上:“周英,我问你,咱爹咱妈合计着要卖我家老三,你知道不知道?”
周英看到周超的两眼红红的,被他狠狠地盯着,吓了一跳,眼神忽闪着看了一眼形象凄惨无比的周奶奶,好像周奶奶这副形象非常平常,根本不值得关注一样,连忙又把目光移开了,嗫嚅道:“爹妈合计的事,我咋会知道?”他可明白得很,他二哥周超对爹妈孝顺,周英如果事情做得过火了,周超可不会跟他客气。他哪敢说他知道周爷爷周奶奶要卖周超家闺女的事?即使知道,他也不敢当着周超的面承认。承认了得罪了周超,哪还有现在大白天他周英跟媳妇睡大觉的好事?
可看到周英这么个反应,周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周超只是愚孝了些,人又不傻。
这是他爹妈和兄弟一起算计着要卖他闺女换钱花呢。
打人贩子出现以来,周超从来不敢深想这事背后到底是什么样子,这会知道了,当真又是感伤,又是气愤,只气得鼻翼不停地翕动,满哪寻摸能够出气的东西。
可周超看了半天,也没找到可以出气的。
周英再不成器,也是打小被他呵护着长大的,那是他什么时候都让着护着的弟弟啊。纵使他参与了妄图贩卖他闺女的丑恶事件,他还是照样舍不得动他一指头。
周奶奶那是他亲妈,打他懂事起,能干活了,就没让周奶奶为他操上半点心,对周奶奶的不管有理无理的要求都尽量满足。这会要他做出忤逆周奶奶的事,即使周奶奶真的拿他闺女不当数,对他闺女连猪都不如,他还是照样做不出伤害周奶奶的事来。
周小花周小草姐妹跟这件事就沾不上边儿。若不是周小花嚷了一嗓子,周家小三,他周超的三闺女,给周奶奶卖掉了也说不定。他周超是绝对想不到周奶奶是能做出贩卖他闺女勾当的人的。
最后,周超一双泛着猩红的凶光的眼盯上了周奶奶家还在撒欢儿的大肥猪。这家伙今天当真是倒霉无比,早上被杨二舅打了一通,这会儿又被周超盯上了。
周超顺手在周爷爷家门前的柴禾垛上抽了根比周小花手臂细不了多少的木棍,朝着大肥猪就狠劲地打了过去:“畜生!没心没肺的玩意,一天除了吃你还知道什么!”手连番地轮起来,木棍打在大肥猪的身上,发出打在肉上的“扑”“扑”的闷响,转眼间大肥猪就挨了十几下。
木棍刚一上了大肥猪的身上,这笨猪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也知道疼了,哪还顾的上撒欢儿,“嗷”地一声,就没头没脑地冲周爷爷家的大门冲过去了。也许它冲得太猛的缘故,那大门被它一撞,有半边就“哐当”一声被大肥猪撞脱了,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