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叫昊儿的男孩是郑仕明的香火,是郑康氏的心头肉,更是阮青雅的命!如果没有了这个孩子,阮青雅等于也没了命!想到这儿,丁宁便放轻了脚步,悄悄地慢慢地朝昊儿走去。丁宁看着昊儿的背影,她只需那么轻轻一推,不用使什么力气,这个孩子便能摔入河中,然后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然后,阮青雅就会痛不欲生!这不正是她的目的吗!这不正是她来到郑宅的目的吗!只要那么一下!
谁都不会知道是她动的手,都会以为只是意外!就像当初嫣儿落水一样!嫣儿!丁宁的脑海里突然跳出这个名字,那张青春的面孔虽然她记不太清了,但是鲜活美丽的模样她还有印象,那样一个水灵的人儿说没有就没有了!丁宁打了个冷战,如果她现在把昊儿推下去,昊儿这个鲜活而可爱的生命也就会就此消失了!当初是她把嫣儿救了起来,如今难道她要亲手去扼杀一个孩子的生命吗!丁宁顿时停在了原地,心里万分纠结痛苦!这时候,昊儿忽然回头,看到身后不远处正站着一个人,显然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叫了一声往后退,眼看就要摔入池中,丁宁想都没想便一步上前拉住了昊儿。昊儿自然而然地倒在她怀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丁宁抱着怀里软软小小的可爱人儿,不住地拍着他的背,口中不自觉地喃喃道:“没事了,没事了,别怕,别怕!”
昊儿慢慢止了哭,抬头看她,说道:“你真漂亮!你是不是就是他们说的三叔新娶的姨娘?”听着昊儿稚嫩的童声,丁宁微微一笑,点点头,昊儿破涕为笑:“我就知道是嘛!谢谢你,姨娘,刚才我差点摔下去,要不是你拉我一把,我就掉下去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丁宁深深叹了口气,没有后悔自己错失良机,而是庆幸自己刚才的悬崖勒马!眼前这么可爱的孩子,她怎能下毒手呢!这和阮青雅有什么区别了!阮青雅是阮青雅,昊儿只是个孩子,是无辜的,她不能因怨恨阮青雅,而把罪责推到昊儿身上,她差点做了让自己一辈子后悔的事情!丁宁回到自己房里后,关上门,伏在在案上低低哭泣,她不想让别人发现,所以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动静。她也不晓得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哭!是为了自己悲惨的遭遇吗!是为了这一年来的忍辱负重吗!
是为了恨自己到最后的心软吗!是为了自己竟也有害人之心吗!她不想去思索了,只是低声地哭泣,她总以为她的泪在最初受辱时已经流干了,却没想到今天自己还有那么多泪水可以流出来。
到最后她已经没有了思考,只是任眼泪不停地涌出来。不知过了多久,等她抬起头时,天色已近昏黄,冬日日短,这个时候窗外已是暗沉沉的了。她摸了摸脸,一手的泪水混杂着脂粉。朝镜子看了一眼,自己的双眸已经红肿不堪。丁宁走到四季屏风后面,慢慢地换了件衣裳,原本身上的青色绸缎长袄的袖子已被泪水浸得湿透。她渐渐地恢复了思考,如今她晓得自己对阮青雅始始终下不了手,那她该何去何从!她这一年来唯一的念头就是要让阮青雅承受和自己一样的屈辱和痛苦。没想到想了一年,念了一年,到头来,机会摆在眼前,她还是不忍下手。而且那么快就断了这样的念头,在面对昊儿的那双清澈的明眸时,她断了念头,她不能害了这个小生命,也不舍得让这个小宁馨儿失去母亲。
丁宁没有因断了报复的念头而痛苦,反而有种释然,有种放松。可是在这种释然放松之下,对于未来又升起重重的迷茫。今后的路该怎么走!自己该何去何从!回去桃花巷做她风华绝代的丁宁?还是留在郑家做挂名的姨奶奶?待她换好衣服,坐在梳妆台前重新整理好妆容,都没有一个答案。这时房门被推开了,她心想是哪个鲁莽的丫鬟,回头一看是郑仕鸿,带着焦急探究的神情,说:“我才回来,丫头说你一下午都没开过门。”他见到她没事,眼中的紧张松弛了下来。“你哭过!”郑仕鸿忽地又紧张地看她,那核桃般的眼睛难以用脂粉掩饰,他急问:“发生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阮青雅来找你麻烦了!”
丁宁摇摇头,说:“我没事,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想什么?又想起过去的事所以哭了吗?”郑仕鸿关切地问。丁宁失笑,说道:“这是我进门后你第一次主动来关心我。第四次进我的房间。”郑仕鸿未料她会说这话,脸上一红,丁宁带着浅笑道:“前三次进我房间只是坐了片刻,今天算是你停留最长时间的一次了。”“我是不想打扰你。”郑仕鸿忙道:“你要是觉得闷,可以出门走走,我不会管你的,你可以去找林翠红或者你过去的小姐妹说说话,我绝不干涉你!”“我去会情郎也可以吗?”
丁宁嘴角上翘。郑仕鸿一愣,随即笑道:“请便请便!”阮青澜与郑仕远一同看着还空荡荡的店铺,阮青澜看了一眼郑仕远,问:“我的眼光如何?”郑仕远颔首,道:“这里很好!背靠天元街,后头都是民宅,很适合开粮店。”“你满意就好。”阮青澜嘴角微微上扬。“等这里弄好,我就搬过来住,等粮点有了盈余,我就把盘店铺的钱还给你。”阮青澜立即沉下了脸,冷冷道:“我根本没想要你的钱。”郑仕远安慰性地朝她一笑。“你要是真想还我,我就提一个要求。”“说吧。”“你不可以搬出别院。”郑仕远刚想反驳,阮青澜便道:“一则为了安全,二则别院也空置。”“我不想太多麻烦你,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还不清。”“我何时要你还!”阮青澜一汪秋水荡开:“你我之间,你还说这样的话?我们有那么生分吗!”郑仕远侧过头,说:“我们走吧,天色不好,快下雨了。”“仕远!”阮青澜挡在他面前,定眼看他,道:“为什么你对我那么冷漠?是怪我吗?怪我和郑仕明?”
“当然不怪你,这都和你没关系。”“那为什么你对我那么冷漠?你对青云还比对我热络。”“你想我对你怎样?”阮青澜听毕,双眸顿时雾蒙蒙的。“我们当年的误会都解开了,你为什么还对你这样?我当时和郑仕明使计也是因误会你。现在我什么都明白了,我只是想弥补一切。”“当年的心结解开了,可是我们现在都不是当年的模样了。你是王家的人,我,虽然镜仪不在了,可是我,我们再不可能回到过去,再弥补也是枉然。”“说到底你还是忘不了她,是吗!”阮青澜抬高了声音,眼中的泪也滑了下来。
“我总以为你和其他男人不同,其实你和别的男人都一样!曾经对我许下的山盟海誓你都忘记了!在天童寺里,我们一起向菩萨许过,你说非我不娶”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记起自己也说过非他不嫁!郑仕远沉吟,看着阮青澜美丽的脸,前尘往事,汹涌如潮,好像发生在昨天,又好像是前世的事情。那年他才十一岁,和十三岁的郑仕明同在小城的私塾里读书,阮家的公子也在这里读书。阮青澜是让阮太太遣出来替她的儿子送东西的。当十岁的阮青澜站在私塾的院子里时,宛若天人,把所有在私塾的少年都迷住了。阮家金贵的嫡出公子把精致的桂花糕扔在她脸上,斥道:“晚了那么久!连个丫头都不如!不知道娘干嘛让你来送!滚!”
其他的少年都又震惊又气愤,他们终于明白怜香惜玉四字的意思。只是阮公子一向骄纵跋扈,年纪也是其中最大的,已是十六了,读书品行都不好,打架欺弱是强项,而且这又是他家的人他家的事,所以没有人敢说什么。小小的阮青澜冷着一张脸,不哭也不叫,只是愣楞地站在那里,许是吓坏了。郑仕远心中很可怜她,也很佩服她此刻的平静,他拿出手帕,走过去递给她,看她不接,便亲自替她擦去脸上的糕屑。她的脸是那么洁白细腻,五官是那么美丽出众。只见她忽然滚下了大大的泪珠,看了一眼郑仕远,那一眼含着太多的内容,有吃惊,有害怕,有感激,有动容,把郑仕远看得心都颤了。“哎哟哟,哎哟哟,真是郎情妾意,今儿晚上可送入洞房了!”
阮家公子跳上椅子,拍手讥笑。郑仕远一语不发,顿时转身,直奔阮家公子,挥起拳头便是猛猛狠狠地一击。如今阮青澜站在他面前,依旧那么美丽,看着他的那双美目里也含着太多内容,郑仕远却不敢再去解读。郑宅又迎来了除夕,阮青雅亲自领着下人们布置宅院,到处张灯结彩,花团锦簇,节日的气氛比之过去都更甚。除夕之夜,阮青雅让一家都上了台面,包括丁宁,郑仕明对此也默认。虽然下人们在一侧伺候得周到,四五个丫鬟斟酒布菜,各色菜肴也陆陆续续地传递上来,饭厅里的人出出进进,很是热闹,可是饭桌上却颇为冷清。郑仕鸿几不与郑仕明说话,大房和三房的女眷也不互相说话,只有阮青雅从中周旋。阮青雅见场面冷清,便让昊儿也坐在了桌上,有昊儿兴奋地说着过年的诸事,才让一桌子的人稍显热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