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后,我和郑航在这宅子里成了亲,我爹很开心,把大部分的生意都交给郑航。郑航还是一如既往地照顾关心着佳媛,我们尽量满足着佳媛的一切要求,也算是对她的一种补偿吧。那段时光,也许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了,郑航知道我喜欢种些花草,便把储物房整理出来,让我当花房,还给我弄来很多很多的奇花异草,他还亲自和下人们一起,在池里载满了荷花。我们时常在雨中,打着伞在池边赏荷,我和郑航都最喜欢雨中的荷花,婉约晶莹,朦胧飘逸。”郑康氏微微笑着,神思已然回到了那个时候。
“我二十岁那年对我来说是最不能忘怀的,因为我生下了仕明,也送走了我爹,但是最重要的是我爹在临终的时候把我、郑航还有佳媛都叫在了身边,他把佳媛交给了郑航,我当时很惊讶,却也不敢违背爹的意思。虽然我也疼爱佳媛,但是我不想和任何人分享郑航,就算是我亲妹妹也不行,郑航也曾答应过我,一生只爱我一个,但是爹临终的遗言,我们都不能违背的,也许爹这么做,算是给妹妹的一点补偿吧。郑航和佳媛没有举行任何仪式,我和佳媛也没说过谁做大谁做小,依然是姐妹相称,虽然郑航说只爱我一个,但是他毕竟把精力挪了一半给了佳媛。
郑航去佳媛房内的每个夜晚我都以泪洗面,更让我失望的是,佳媛很快怀孕了,佳媛怀孕以后,郑航对她更加关心,因为佳媛身子弱,他竟然几乎夜夜都陪在佳媛那里,佳媛说她喜欢花房,说那里正对荷花池,想把花房改成她的房间,郑航和她一起来征求我的意见,我看着她的甜蜜,看着郑航对她的关切,我的心都碎了,我怕郑航为难,虽然极其不愿意,但还是把花房让下人改成了她的房间。佳媛生产的时候,郑航正好在外边办事,也许是老天注定,那天晚上佳媛难产,孩子没有保住,夜晚丫头又突然来说佳媛开始大出血,那天晚上仕明也正好发着烧,我正请了大夫来,我让大夫先看了仕明。”
郑康氏顿了顿,轻声道:“等到大夫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晚佳媛失血过多死了。我又难过又害怕,平静下来后我让知情的几个丫头都不许说因为我让大夫先看了仕明而耽误了时间,在郑航回来之前,我还把伺候佳媛的丫头打发回了老家。郑航三天后才赶了回来,他只知道佳媛是难产死了,他也很伤心,在佳媛的房内,看着她生前心爱的扬琴,好几天都不肯出来。之后他命人把佳媛的房间改回了我的花房。从此我们之间再没有提起过佳媛,我命家中所有人都不许再提佳媛,说是怕郑航和我伤心,其实是我自己心里害怕内疚而已,我和郑航恢复了往日平静的生活,郑航对我和从前一般好,他也不曾在我面前提过佳媛,但是我们都知道佳媛的影子始终竖在我们两个中间。大约在仕远八岁左右,郑航在外边居然碰上了佳媛原来的丫头。他回来之后用极其怪异的眼光看我,我永远忘不了那种眼神,冷漠而无情,其实那以后他只要看我,一直都是那种表情,他说我自私狠毒,他说原来我不是他心中的那样善良纯真。这以后他开始不回家,后来到北平去做生意,几乎就不回来了,之后你也知道了,在北平他有了两个姨太太,家里没有大事情,他是绝不回来。”
郑康氏凄凉一笑,落下了两行清泪,叶镜仪听着,便怔在那里,都忘了接话,也忘了安慰郑康氏。“他一定还是很恨我。”郑康氏道:“其实我也很懊悔,没有救佳媛,我时常梦见佳媛,她用怨恨的眼神看着我。”叶镜仪回过神来,道:“爹不恨娘的,早就不恨了,他如今还是想回家的,他是想见你的。”“那他为何以前一直没有回来?”“娘叫过爹回来过吗?娘问过爹愿不愿意回来吗?”郑康氏微微摇头,看着叶镜仪,无助得竟像个少女,叶镜仪握着郑康氏的手道:“你和爹都不愿意先开口,无论是对于佳媛还是你们自己,你们都不给对方一个台阶,也都不肯原谅对方,原谅自己。”郑康氏无奈地笑笑:“没想到你比我看得透。”“是当局者迷,用情至深者,往往看不清楚最简单的事情。”叶镜仪看着荷花池,轻轻感叹:逝去的爱情就如花开一季,来年虽然还会再开,但那一朵一定不是去年那一朵了。“娘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叶镜仪小心翼翼地说出疑惑。郑康氏微微颔首,握起她的手,说道:“你这孩子,是我亲自挑的媳妇,我对你和对青雅、小妍自是不同,我没有女儿,当你亲闺女。有些话对儿子也说不得,倒底有个女儿才贴心。”叶镜仪心中感激,羞涩地低下了头:“谢谢娘如此待我!”“我不瞒你说,对于这个家,我自有打算。二弟是我们家将来的顶梁柱,你便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你要好好地做好当家夫人!”叶镜仪心中一惊,没想到郑康氏如此挑明。她此刻心中才了然,郑康氏能把心底自己的秘密告诉给她听,真的是破釜沉舟,要点醒她,让她安心地留在郑家,好好做好二少奶奶,好好做郑仕远的贤内助。叶镜仪含着泪,点点头,说道:“镜仪笨拙,让娘失望了。”“你不必妄自菲薄,青雅精明过头,小妍能力不及。”郑康氏道:“你们一个个嫁进来后,我也是看着你们的,一些事情我虽然不说破,却心里也有数!我们做老人的,总归要走的,这个家就要交给你们了。”
“我们还都指望您呢!”“老大是最让我失望的,感情上多情薄幸,做事阴柔,老三性子浮躁,说话做事都没谱,老四还小,我看他的心思也不在家里的生意上,我这四个儿子里也只有二弟是当家人这个位置的不二人选。二弟性子强势倔强,也只有你这般如水才能融化了他,今后也能在其左右支持他。”“娘,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做好自己的本分的!”叶镜仪没想到郑康氏看得如此通透,她使劲点头,无论出于自己对郑仕远的情愫,还是对于郑康氏对自己的这份厚爱,她知道她不能让他们失望。过了半月,郑仕远郑仕鸿和郑仕飞一起回来了,郑父没有回来,回来的是他的骨灰。郑仕远他们到北平时,郑父已经病入膏肓了,医生说根本不能移动。郑仕飞从学校直接赶到北平,也见上了父亲最后一面。只有郑仕明因为远在国外,没来得及赶回来。
郑父为了要落葬家乡,宁可火化,让儿子第一时间把骨灰带回来。郑家已经接到郑仕远从北平拍来的电报。那天一早,郑康氏便带领着一色缟衣的女眷们,站在大厅内,等候着郑父的回家。当郑康氏看到郑仕远手里捧着的骨灰盒子时,并没有哭天喊地,也没有激动晕厥,只是抚摸着盒子,颤抖地说道:“回来就好!”郑康氏在接到北平电报后,便命人把她的花房改成了佛堂,摆放郑父的牌位。郑仕远看了一眼镜仪,一身白绢衣裳,挽起的发髻上就簪了一朵白绢花,形容清减,惹人怜爱,心里更是难忍这些日子以来的思念。郑仕远兄弟回来后便忙着安排郑父的后事,女眷们也跟着郑康氏吃斋礼佛。一连三日,按着家族的规矩,郑氏兄弟一直在郑父灵堂,吃住亦在此;女眷们在郑康氏处也连吃三日斋,不离左右。故而,郑仕远和郑仕鸿都不曾回过自己院子,也没和自己的媳妇说上话。直到郑父的骨灰落葬后,他们才各自回到各房。小如早已把屋子收拾妥当,郑仕远回来的时候,叶镜仪已经在屋里了。两人乍一相见,心里千头万绪,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小如机灵,让郑仕远先去洗漱换衣。郑仕远收拾一切停当后,心里也平静了很多,再出来看到她时便带着一丝笑意:“这几日辛苦你了。”
“辛苦的是你,还有三弟和四弟。”叶镜仪忙道。说完之后,两人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郑仕远自诩在生意场上向来运筹帷幄,纵然年纪轻轻,面对的都是些老奸巨猾的老商人,依旧能从容不迫,稳当应对。对于女子更是从不放在眼里,只有她们见了他无所适从的份儿。即便是过去对于阮青澜,都不曾这样小心翼翼、患得患失。没想到自己在这个娇小柔弱的女子面前,竟然这般无措无能。在叶镜仪面前,他居然会三思而后行,三思而后言。对于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万分关切,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担心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他不得不承认,他没有像现在这样那么迫切地要得到眼前这个纤弱而美丽的女子,得到她的人,和她的心。离开她的半个月,她在他心里却越来越清晰,每日每夜所思所想都是她,晚上一闭上眼睛,她的身影更如梦魇一般缠着他。梦中的那片轻云把他绕得不能自己。他知道了,他是逃不掉了!这小小的身体里,竟是蕴藏了那么大的魅力,让他甘愿拜于她的裙下。她轻轻一声叹息,郑仕远暮然抬头,只这一声气息也牵动他的神经。“公公和婆婆最后还是没有见上一面。”叶镜仪叹道,眼中噙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