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归酒肆门外擦的纤尘不染的小石凳上,姜宁端着一碗散发出诡异药味的琥珀色汤汁凝眉沉思。
“你确定这碗东西……真的是鸡汤?”
片刻之后,姜宁抬起头一脸狐疑的望着寻常市井女子打扮的宫千雪,认真问道。
宫千雪细若凝脂的脸蛋上浮起两片可疑的红晕,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点了点头,“这碗鸡汤从昨天便开始熬了,加了当归、熟地黄、白龙皮、蒲树根、鱼腥草……”
见着宫千雪一脸认真的掰着玉葱般的手指头数着草药,姜宁的嘴角狠狠的抽搐了一下,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
“你是第一次下厨?”姜宁一脸警惕。
“嗯,但是我对味道很有自信。”宫千雪眼眸闪亮。
姜宁看了一眼散发出古怪气味的鸡汤,心说,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
“你喝喝看。”
宫千雪明澈的眼眸中满是期待,目光柔和的盯着姜宁,让姜宁感觉压力很大。
在宫千雪期盼的目光中,姜宁端起木碗,尝了一小口琥珀色的汤汁。
然后,姜宁的脸好像被人狠狠的揍了一拳,脸上所有器官都皱在了一起。
“味道如何?”
柔柔细细的声音传来,姜宁勉强在脸上撕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好喝。”
“哼,虚伪。”
向来清冷的宫千雪难得露出小女孩般的娇态,抢过那碗鸡汤喝了一口。
酸涩腥骚的草药味充斥在唇齿间,果然一点鸡汤的味道都没有。
于是,宫千雪脸色一变,噗的一下将鸡汤全部喷到了姜宁脸上。
……
一辆用料讲究造价昂贵的马车碾过沉淀着悠长历史的青色地砖,缓缓转进平盛街大道。
冷冽的空气中,拉着马车的那匹通体乌黑血统高贵的黑凤驹冷冷的打了个响鼻,吐出一口白雾。
黑凤驹高仰着脑袋,神态冷傲的踏过平盛街大道,马蹄落在清冷的长街上传出“哒哒”的声音。
拐角巷弄之中,一个脸蛋冻的通红,鼻下挂着两行青虫的孩童走到街上,狠狠的打了个喷嚏。
使劲揉了揉鼻子,然后这个圆脸微胖的孩童从棉袄口袋里掏出了一截爆竹,扔到了一堆尚未燃尽的炭火之中。
黑凤驹拉着那辆造价昂贵的马车缓缓经过。
封闭在爆竹中的空气迅速受热膨胀,然后清冷的长街上仿佛炸起了一道闷雷,碎屑飞溅。
于是,那匹黑凤驹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长嘶一声四蹄飞扬,开始飞快的在大街上奔驰。
平盛街大道上做着生计的人们看到了那匹发狂的黑马,那辆失控的马车,然后有人认出了这辆马车来自哪里,开始露出惊恐的表情。
发狂的黑马在大道上横冲直撞,直直的冲向街角一家毫不起眼的小酒肆。
姜宁正在考虑如何处理掉这一锅鸡汤,嗯,喝掉是不行的,他怕被毒死。倒掉也是不行的,他怕被宫千雪打死。
就在他纠结万分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惊恐的尖叫响彻街道。
当姜宁抬起头的时候,那匹发狂的黑马已经冲到了离酒肆不到百步的地方,狠狠的朝这边撞了过来。
姜宁神色平静,眉头微微撅起。
然后他转身走进酒肆,从酒肆里拿出一只空酒坛,对着黑凤驹扔了过去。
空酒坛在半空中化出一道笔直的轨迹,好像精确计算过的一般准确无比的撞在了黑凤驹的右前蹄上。
惊慌的嘶鸣声传来,发足狂奔中的黑凤驹顿时失去平衡,直接撞进了一段围墙之中。在它身后那辆昂贵马车摔了个四脚朝天。
尘雾飞扬。
周围的街坊商户纷纷围了上去,表情惊恐的望着倒在砖瓦之中的黑凤驹和那辆造价不菲的马车。
王陆很生气,非常生气。
所以当他艰难的从那辆华贵马车中爬出来的时候,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从酒肆中走出来的青衣少年。
然后他冲了上去,狠狠的瞪着青衣少年,声音低沉的威胁,“我的马死了,所以我要拆了你的破酒肆。”
有人的目光落在那匹发狂的黑凤驹上,见它口吐白沫,果然已经断了气。
熟识姜宁的街坊暗暗捏了把冷汗,有人想要上来为他说两句话,但看到那辆华贵马车上的家族图纹和穿着大红锦袍打扮的好像新郎官一样的锦衣少年,顿时没了说话的勇气。
“小宁子,这人是王家的公子,咱们招惹不起。你就低头认个错,像他这样的贵人也不会真的跟我们平头百姓过不去。”
一个卖葱油饼的大婶好心的提醒道。
王家?那个近年来风头极盛的东都新贵王家?
姜宁嘴角浮起一个微嘲的弧度,冷声道,“你说错了两点。第一,你的马是发狂而死。第二,就算你的马死了,你也不能拆了我的酒肆。”
王陆死死的盯着姜宁,嘴角泛起一个残酷的微笑,“我来自王家,所以我便有理由,也有能力拆了你的酒肆。”
“不管你来自哪里,没有人可以拆掉我的酒肆。”
姜宁的语气很平淡但说出来的话却很狂妄。在王陆听来十分可笑,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笑不出来。
“我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也许你不知道王家在东都代表着什么。”
姜宁摇了摇头,像是在叙述事实一般毫不留情的说道,“王牧之虽是掌刑令,在朝廷中有些威望。但王家在东都确实什么都代表不了。”
姜宁说的是实话,王家这些年看似风光,但在东都老牌门阀豪族眼中不过是一个没有底蕴的暴发户,真正的贵族没有人会将王家看的太高。
他的话仿佛一根尖刺,狠狠的刺到了王陆心脏上。
王陆俊美的脸颊开始扭曲,眼眸中透出凶残的光,然后他脸上的笑容越发冷酷,“王家在那些豪门贵人眼中或许真的算不得什么,但对付一家破酒肆却是足够了。”
若是王家发了狠要给王陆出头,姜宁的小酒肆不出一天就会被推平,而且没有人会说什么。
因为王陆占着理,他的马死了。
为了一匹马就推平一家酒肆断了别人生计,这件事确实不公平,但这世间本就没有公平。那些居庙堂之上的贵人们也没有人会在意一个酒肆少年的公平。
“许久未回东都,现在东都的子弟都是这么不堪么。”
如大漠的风沙般沙哑粗狂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王陆脸上浮起一层怒气,他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敢为这个穷酸的酒肆少年出头。
“什么东西,站出来。”
王陆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像毒蛇一般扫视人群。下一刻脸上的表情忽然冻住,然后变得十分精彩。
因为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剃着光头身材极其高大的青年。
他虽然从未见过这个光头青年,但从看到他的第一眼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因为眼前这颗光头在东都纨绔圈中实在是太有名了,而且是凶名。
“你是沈雁?”
狼刀沈雁,北河沈正南大将军的独子。
东都纨绔也分三六九等,像王陆这种新兴贵族子弟只能排在末等,与狼刀沈雁相比就是王子和乞丐的区别
而且沈雁还不是一般的纨绔,他是东都出了名的狠人。
沈雁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在他十岁那年曾在街市上徒手杀死一个作恶的纨绔,当时刑部判定纨绔伤人在先,沈雁只需交纳一笔赎罪金便可以无事。但沈雁却自愿进入深不见底的黑狱三年,受尽折磨。
然而令人震惊的是,沈雁竟是在黑狱之中通识成功,踏入修行世界。
出狱之后沈雁剃了光头,隐姓埋名独自前往西北大漠从军杀敌。仅五年时间就斩首数万,攥满了军功被封中军校尉,从八品。
“没想到我离开东都这么久,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字。”沈雁冷笑。
“我来自王家,我父亲是掌刑令王牧之。”
若非必要,王陆实在不想招惹上沈雁这个杀星,但由于某些原因此时他有些骑虎难下。
于是,他硬着头皮说道,“今日之事跟你没有关系。”
“我便是要管,你又能如何?”
沈雁刀锋般的眉毛扬起,神态张狂,眼神中隐有嗜血之色。如一头******蠢蠢欲动的盯着王陆。
于是,王陆的脸色越来越白,身上的大红锦袍若秋风中的落叶般不停的颤抖。沈雁五年前就已经通识成功,如今的实力更是深不可测。真的动起手来王陆绝对会像狗一样被吊起来打。
“总之,这家酒肆我是拆定了。”
沉默片刻,王陆眼眸中透出阴狠决绝之色,只要办成了这件事哪怕沈雁要对付他也有人替他摆平。
“真是幼稚。”一声冷嘲的叹息响起。
“你说什么?”
王陆猛的转过头,好像被踩中了尾巴的猫浑身炸毛,恶狠狠的盯着姜宁。
姜宁的目光落在平盛街西北角那家望江酒楼的二层,嘴角噙起一个含义不明的冷笑,“我说,你的手段太幼稚。”
“你要给人当狗,小心不要把自己的狗牙给弄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