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稀落落的小雨如断了线的珍珠,颗颗砸在地上,溅出细小的水花。
“这也真会捉弄人,偏偏赶上小姐要出门的时候老天不长眼。”一个眼睛大大的十三四岁的小婢女,捧着霍青梅的衣物,脆生生地说道。
“闭嘴。”十一冷冷地训斥了她一声,又立刻转头去观察霍青梅的表情。
霍青梅轻轻摆了摆手,以示自己的不在意。
那小婢女原本担忧的神色,转而舒展,她夸张地舒了一口气,开心道:“我就知道我家小姐最好了,定然是不会责怪于我的。”
霍青梅浅浅笑了笑。
十一却状似有些不满,提醒道:“小姐也太惯着她了。”
惯着吗?
她的视线落在那个小婢女莲络身上,这是霍府春天刚刚买进的婢女,经过一番调教后分配到各个院子,她在十几人中唯独选中了她,因为那双纯净如水的眼睛,也因为她跟刚刚西水当初相同的性子。只是,跟着她越久,西水的性子便越是平稳,以至于心里装着那样一件大事,她居然都没有察觉到。
“今日天气不好,不如小姐还是称病不去了吧?”十一提议道。
霍青梅盯着渐渐被****而显得越发颜色鲜艳的窗纱,执意道:“不,我要去,有些事情躲是没有用的,这样的天气虽然遇到危险的几率更大,不过……”她抿唇浅笑,“应该是她们想要对付我的心更急迫吧。”
莲络眨眨眼睛,一脸懵懂地看着她,赞叹道:“虽然奴婢听不懂小姐在说什么,不过听上去好厉害的样子。”
霍青梅捂着嘴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十一却目光尖锐地盯着莲络不断打量。
待两人服侍着她穿好衣物,梳好头发,就有人在门口请示马车已经备好了。
“小姐慢走。”莲络笑嘻嘻地送霍青梅出门,霍青梅似乎有些伤感,轻轻应了一声,便加快脚步,木屐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这跫跫足音渐渐与雨声交汇在一处,樱草色的衣袖扫过绿意葱茏叶片,略过粉嫩欲滴的花朵,身姿摇曳间,长袍下的精白罗裙依稀可见。
霍青梅双手提着衣裙,小心翼翼地走在台阶上,十一恭敬地擎着伞,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做好随时搀扶的动作。
“小妹。”霍嘉站在廊子下冲着她温柔一笑,霍青梅诧异道:“哥哥怎么在这里?”
“我来送送你。”
“哥哥,我都不是小孩子了!”她虽然嘴上抱怨着,眉梢眼角却都是极为幸福的笑意。
“是呀……我家小妹已经成了大姑娘了。”霍嘉好像这才意识到了什么,站在离她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感慨道:“真没想到,小妹你还有出嫁的一天……”
“哼……难道我还是那等嫁不出的人了吗?”霍青梅伸手就去夺他的衣袖,娇嗔道。
霍嘉却侧着身子,躲开了她的袭击,摇着头道:“不行了,既然是大姑娘了也该注意些,你我不能再如此亲密了,不好……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您可是我兄长,一辈子的兄长!”霍青梅一副娇蛮任性的样子,木屐踏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直接就朝他扑了过去,“我看您还躲着我!哼——”
霍嘉颇为无奈地摊开手,任由她挂在自己腰间,“这么大了还撒娇也不知道像了谁。”
她的脸往他被雨水微微打湿的胸口埋了埋,也不知道他究竟在这里站了多久。
“哥哥,有什么要交代的吗?”霍青梅压低声音道。
霍嘉碰了碰她的发髻,轻轻“嗯”了一声。
她抬起头,像是被雨水洗刷过的双眸抓住了他的视线,霍嘉若有似无地叹息一声,“你要保护好自己,那些个郡主都不是好相与的,女人间的争斗远比你知道的更为可怕,只怪我们把你保护的太好了……”
霍青梅却笑了起来,促狭道:“女人间的争斗哥哥怎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莫不是……”
霍嘉狠狠地敲了她的额头,“整天瞎想什么呢!”
她捂着额头“嗤嗤”笑着,语气轻松道:“哥哥的心意我明白,我……”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他的哪根神经,霍嘉的眉头皱了起来,决然道:“不……你不知道!”
“哥哥……嘶——”他的力气过猛抓痛了她的胳膊,霍青梅止不住皱起眉。
“不要去,这是……这是试探……”他的声音有些低,霍青梅要仔细听,方能听得清,不过他的话里似乎另有隐情。
“哥哥,你是什么意思?”她反手拉住了霍嘉的衣袖。
廊外雨潺潺,雨水带来的雾气渐渐升腾起来,烟雾缭绕着,他的眼睛就像是沉浸在冰水中的黑珍珠,霍嘉慢慢阖上双眸,手指抵着太阳穴处,“我和嬴长安商量着要将西水幕后那人的尾巴揪起来,未曾想到那人竟然一头撞了上来。”
“西水背后之人是谁!”
他缓缓放下手,指尖凌空写了一个字,“本想揪出她来,未曾想这次却让你做了鱼饵,我不忍心……可嬴长安却说,这是你想做的。”
“长安他……”眼睫颤抖着,她点了点头,再一抬眼,眸中光亮闪烁,“嬴长安说的没错,这正是我所求……”
她一边的手指捏着另一边袖摆,脸上挂着抹恬淡笑意,“这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让我去刚好不过。”
霍嘉惊异不定。
“而且,借着淮山王殿下的势,我说不得还能从她手中讨要回当初她羞辱我的利息!”她攥紧了拳头,“所以,哥哥你就不要担心我了。”
怎么可能不担心,可是事到如今,霍嘉也只能放任了,他沉甸甸的目光落在了十一肩头,“照顾好小姐,否则,非但淮山王饶不了你,我也饶不了你。”
十一低头恭敬道:“奴婢晓得了。”
霍嘉仍旧忧心忡忡地将她送上了马车,霍青梅却无奈于哥哥的小心谨慎,她低头瞧着自己的裙摆,非是她大意轻敌或者狂妄无知,只不过那日嬴长安拖着她,为她一一点明她身边暗卫的位置,原来她的身边一直有着他的守护。
如此这般,她为何就不能奉命猖狂一把呢?
霍青梅这样想着,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坏笑,与嬴长安惯常的笑意一模一样。
十一默默埋下了头,对于她的神态视而不见。
等她的马车到达清河渡口,外面似乎一下喧闹起来,她理了理裙摆,扶着十一递过来的手,作出一副名门贵女的娴雅姿态,莲步慢移,踩着早已经放好的下马凳,缓缓而行。
三山郡主嬴珞跟上和郡主娄南风一左一右地站在她的身边,如众星捧月一般,她们脸上堆着和蔼的笑意,一副屈节逢迎的样子。
我最喜欢看你们一脸不乐意,却不得不恭恭敬敬待我的模样。
霍青梅心里一爽,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她屈身正准备行礼却被两人拦住了。
“姐姐这是在做什么?我与姐姐不是朋友吗?又何必这些虚伪的礼节呢?”嬴珞拍了拍她的手背,笑意融融。
“是呀,妹妹这样做岂不是让我们难过吗?更何况皇上圣旨已下,不日妹妹你可就是淮山王妃了。”娄南风眼中意味不明,嘴角的笑容却是十分甜蜜,“论起来,您还成了我们的长辈呢,要是非得行礼,也该是我们对您行礼才是。”
“瞧你们说的,这……这……让我如何是好啊。”霍青梅细声细语地说着,却默默用帕子捂住了嘴,以防自己笑出声,她微微仰起头,故作娇蛮。
娄南风眉心一跳,却硬生生地压下了自己的火气,笑道:“在雨中说这些做什么,咱们快些到画舫上去吧。”说着,她便要伸手去搂住她的胳膊,十一却不动声色地插了进来,恭敬有礼道:“就不劳烦两位郡主了,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娄南风脸色一僵,咬着牙笑道:“死丫头你还不快快跟霍家小姐的奴婢学学,整日里也没见你这么维护着我。”
正为娄南风打伞的小丫头,周身一抖,黑白分明的眼中流落出恐惧的神色,腿一软就要跪下来。
她却横眉喝道:“懂不懂事!这时候下跪,难道是让主子站在雨中吗?”
那个奴婢脸色苍白,眼中渐渐弥漫上沉沉死色,却宛若一尊雕像一般,举着伞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
“呵呵……让你们见笑了,府里竟是这些不懂事的奴才。”娄南风娇声抱怨着,眼神却若有所思地落在了霍青梅的身上。
霍青梅捏紧拳头。
“姐姐也别生气了,咱们上画舫吧。”嬴珞说罢便当先一步走去,娄南风朝霍青梅点点头,也走了,两人都将她抛到身后不作理会,显然是为了羞辱她,她若当场发作说不得就被传遍京里,对霍家及淮山王府名声有碍。
“小姐需得忍耐。”十一暗暗提点着。
霍青梅深深吸了一口夹杂着雨水的空气,又缓缓吐出,低声回答:“我知道,你不必担心。”
而当霍青梅迈进画舫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在旁边碰了她一下,她脚下一绊便朝前摔去,眼看着就要出丑的时候,一双有力的大掌接住了她,却毫不顾及地顺势一拉,就要拉她入怀。
霍青梅慌张地去看此人是谁,眼前是一张熟悉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