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头到脚几乎是被盛饭食的器皿包围了,头顶三个,肩扛六个,手拿十五个,手腕之间还夹着二个,活脱就是一战国版高级人体盘子机。
“这是已魅夫人亲自下厨炖的银耳莲子羹。”
“这是。”
宫女们这回是有默契了,有了先后次序,说的话异常清晰。不过,要想一下子将这些吃食与主人全部对上号那是太有难度了。她只记住几个名字听起来还算琅琅上口的,其他一些不符合她语言习惯的怪名字,全部自动屏蔽。
那群宫女终于啰嗦完毕了,她稍微松了口气,做出一个艰难的笑脸来,问:“请问各位姐姐,小的现在可以走了吗?”
“走吧,走吧,要小心。”
开始语调是齐整的,从要小心过后就各自分岔了。那些夫人的名字便从各自的侍女口中出来了,句式大致就是,要小心某某夫人的某某汤,或者某某夫人的某某糕之类。
由于众口纷纭,又在同一时刻,她听的不甚清楚,就免不了要费神费力的侧耳倾听一番,这么一费神将前面记住的人名几乎全忘光了。不过,她一向不喜欢自寻烦恼,也不想要这些宫女们烦恼。于是,便清了清嗓子,从众多器皿中露出头来,大声说道:“请各位姐姐放心,你们说的,小的全部已经记下了。请各位姐姐让道,如果再耽搁下去,这些就都要凉了。”
宫女们一听这话,立刻如触电一般,闪开一条道来。澧鸳带着这些锅碗瓢盆,一小步一小步的小心翼翼的往寝宫里移动。几乎是她每移动一步,后面就要传来一句,“要小心,某某夫人的某某汤。”
她很是郁闷,既然那么在乎某某夫人的某某汤,就自己送进去好了,干嘛非要折腾她!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可叹某某夫人白养了某某侍女许多年,作为她们的主人只怕比她更郁闷。
她一边长吁短叹一边端着各类器皿往前移动,走不上几步忽然又有一个端盘侍女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暗暗吸了口气,觉得凭自己的能力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够再多接一个器皿了,但是出口拒绝肯定要与人结怨。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她努力扯出笑脸来,歉然说道:“这位姐姐,实在对不住,已经满了。”你就不要再来凑热闹了,若是真心要凑热闹下回赶早。
端盘侍女看了看她浑身上下若干物件,觉得实在没有地方放她手中那一盘,但是如此端回去又太有失颜面。她挺了挺身子呈现一幅站如松的姿态来,接着嘴角现出嘲讽之笑,而后色厉内荏的嚷道:“谁稀罕,我们喜夫人想要进去谁敢拦!你这蠢东西就去送死吧!”说完,愤愤然端着盘子回到主子身边去了。漓鸳的目光下意识的跟随她而去,落在喜夫人身上。
“小齐,休得胡言!”喜夫人训斥了自己那神气活现的侍女一句,抬起头来向寝宫那边看了一眼,闷闷说道:“回去吧。”随后便被一群宫女簇拥着离去了。
漓鸳听着这声音,不就是方才路上遇见的那一位么?此人十有八九便是公良燕说的那位如日中天的寀喜夫人,扶苏公子的养母。此女音色如此美好,即使是在训人也动听如天籁,的确能叫人忘忧。但是,抚养君上长子扶苏公子的干系该有多大?能叫嬴政委以如此重任的女子绝对不是一般人,其优点该不止唱歌好听这一点。看其相貌自然是极好的,身材也自然是柔婉婀娜的。至于性格么,她看不出,但是可以想象得到,必然是有魅力的,与众不同的。就冲她提前离场这一点,就足以见出其高明之处,最起码比还等在这里的那一群就差要中暑休克的女人要高强不知道多少倍。
“你发什么呆,快点进去!”见她兀自顶着一头一脸盘子岿然不动,那群侍女分外着急,在她身后一个劲地催促着。
她收敛心神,将注意力转移道自己目前必须要做的事情上面。但是因为难度太高,她的动作极为缓慢。不过,从这里到门口也没几步路,即使是龟速也终于移动到边上了,她抬脚就要迈进去。
“站住!”门边忽然闪出涯冕,他皱了皱眉头,朝向漓鸳厉声喝问:“什么人?到这里做什么?”
“玩杂耍的!”她没好气的答道。
“玩杂耍的?”涯冕紧盯着这个浑身是盘子的小宫女瞧,越看越觉得面熟,遂疑惑的问道:“你,你怎么瞧着有些像女傅呢?”
好眼力呀,她都易容成这样了,这死太监竟然还能够认得出来。
涯冕抬起衣袖使劲往眼睛上擦了两三下定睛再看,确认了她的身份,惊的瞠目结舌,结结巴巴的问道:“真的是你!你怎么,怎么这副尊容?这,这。”
“涯冕大人,你能不能不要问这么多话?你直说吧,今天让不让我进去?”她有点急了,这么多汤水放在身上,换你涯冕试试。
“这个么。”涯冕有些为难,道:“君上正在批阅文书,这会子进去怕是。”兀自陷入沉思中。
她顿时两眼放光,巴不得如此,即刻说道:“那好,我放下东西立刻就走。”
岂料涯冕只顾着思虑没听到她这句话,等她话出口后正巧思忖完毕,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接下去说道:“不过,君上昨日吩咐过,如果女傅来见他,无论何时都要放行。那么。”他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恭谨的说道:“女傅,请!”
她被浑身的盘子压的直抽筋,想要立刻放下来,可是又不得劲,这些器皿们的位置关系互相联系着,扔一个则全摔,到时候弄的寝宫大门口稀里糊涂碎一地,实在有碍观瞻。她眼巴巴的朝涯冕说道:“您不帮我把盘子卸下来吗?”
涯冕微笑着说道:“这是您的心意,自然应该带进去。我说女傅呀,您就快些进去吧。”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推她入内。
她咬牙切齿的顶着器皿们进门了,这些劳什子害得她胳膊酸脖子痛,几乎就要坚持不住了。但是,一想到锄禾日当午与秦王寝宫内部的环境卫生问题,她狠狠咬上唇部,决定再坚持一会儿,等待会儿见到嬴政再寻一个稳妥的法子将身上的这些东西安安全全的撤掉。
她进了屋后,抬眼向前方看去,前方没有人,于是又转了个身向后看去,仍旧无人。她打着转异常艰难地将室内环视一番,还是没发现有人。
奇怪了,听涯冕话里的意思,嬴政该在屋内的,怎么会没人呢?况且,假如没人,门口那群娇娃算是怎么回事?难道,嬴政地遁了不成?又或者被吓坏越窗逃了?忽然,她觉得背后一股寒芒灼灼的射来,她立刻如触电一般转过身去。
嬴政手拿一卷竹简站在她对面,两人相距大约五步的距离,此刻他正皱着眉头看着她,一脸的茫然困惑,待看清她是哪一个时,那脸上的茫然困惑就更加浓重了。他问道:“鸳儿!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这个问题真是太难回答了。她有些迟疑,不过迟疑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即刻便绽放出一个甜美之中隐藏着诡异的笑容,神秘兮兮地说道:“你猜!”
嬴政将她浑身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眸中疑虑之色愈发浓厚,摇摇头说道:“猜不出。”
她笑的很勉强,说道:“猜不出就对了。”事实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么。
嬴政走到她旁边,认认真真的又将她打量了一遍,嘴角慢慢浮现一丝笑意,揶揄道:“你这身打扮倒是很有创意,只是,你不累吗?其实,想要引起我注意的方法有很多,你大可不必如此折腾。”
她感觉很郁闷,哪里是她在折腾,明明是他的那群女人在搞怪,与她何干?本来她是很想来一番兴师问罪的,但是即刻记起好友的忠告,遂打消了念头,没好气的问道:“那依你之见,我该如何折腾?”
嬴政但笑不答,忽然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说道:“不会是辛差叫你如此吧?他人呢?”
她如实答道:“睡着了,不知道现在醒没醒。”
“睡着了?”嬴政皱眉沉思,半晌问道:“你把他怎么了?难道他不听话吗?”
她继续如实的答道:“我绝对没把他怎么样,他很听话,异常听话。”睡的跟死猪一样,能不听话?司马季月说他本不屑于用毒,奈何那天恰巧从某奸商手中买了包号称只要一钱便能够让大象睡上一个月的浓缩性特效蒙汗药,为了试试效果随手就用了。她当时看过,那不过就是一般的蒙汗药罢了,但就算是一般非浓缩性的,用了那么一大包,辛差怕也是要睡上三天三夜不得醒。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初荷子曾让一个人睡了十来天,那人还照样神气活现的。因此,三天后辛差睡醒一觉肯定会比睡了十天的那一位更加的神气活现,实在用不着担心他。相比较而言,目前自己的状况要更为糟糕一些,那些个瓶瓶罐罐压得她简直抬不起头来。她扭曲着身子,苦着脸说道:“请问,你能不能帮我把身上的东西拿下来呢?”
嬴政只是瞅着她笑,且笑的非常无良,半晌缓缓说道:“鸳儿,你能来见我,我很高兴。看到你这般负累受罪,我也很感愧疚,巴不得即刻便帮你解除痛苦。但是。”他回头瞅一眼堆积如山高的奏折,歉然道:“我现在很忙,你能不能稍稍等我一会儿?”说着便要返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