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先前公良燕与司马季月的诸般言语,她明了这二人除了希望她远离宫廷这是非之地之外,更是提醒她进宫之后一定要时时处处多加小心,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如今的咸阳宫已不复是她年方少时的咸阳宫了,这咸阳宫的主人也不复是年方少时的那一个人了。
只不过,说到意气用事,她倒是真想意气一下,当面向嬴政问个清楚赵凌赋到底是怎么回事。对于二哥入秦为官一事,她对嬴政很有些不满。昨日二人见面时,他为何不将此事告知她呢?他难道不知他们兄妹两人多年未见么?当初若不是为了他,他们兄妹两个又怎能多年不见?她的心沉了又沉,得出一个沉沉的结论,虽然外表没有大变化,但这人真的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一个了,万万不可抱有侥幸心理。此番自己入了这咸阳宫,定要竭尽全力避他于千里之外,一心一意扑在工作上面,争取早些时日完成任务好回去交差。
“拜见夫人。”
耳边忽然听的一阵莺声燕语,全体宫女身体齐刷刷的呈现下蹲趋势,漓鸳头也没抬便跟着众人一起拜下去。其实她是很想抬头看一看的,但如今混入这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人群之中,实在不便与众不同。
“这些便是新选进宫的宫女吗?”一个柔婉明媚的女子声音问道。
漓鸳觉得这声音委实销魂,幸亏自己是个女子,倘若是个男人怕是连骨头都要酥了,登时大大的提升对于这位夫人的好奇之心。不过她不敢有大动作,只是将自家两只眼睛使劲往上翻妄想得见芳容。可惜她处于队伍末尾,而那夫人恰处在队伍前头,故而她都翻出一双死鱼眼来了也愣是连人家的一片衣服角儿也没瞧见。
“回夫人的话,正是。”领头的两位教习女官恭谨的答道。
“嗯。”那女子含糊的应了一声。
“恭送夫人。”
随后便听到一阵衣裙的窸窣声与环佩的叮当声从边擦过,待那声音稍微远去些,漓鸳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去。自然,还是连人家的一片衣服角儿都没瞧见。
“听说君上近日忧思过甚,食不下咽,每日里都要寀喜夫人亲自下厨并亲自陪膳才肯多吃一些。”教习女官甲小声说道。
女官乙答道:“听说其他夫人争相效仿,每天都在这个时候端着自己亲手做的饭菜送去君上寝宫呢,你可不知道那门口真是热闹非凡呐。”
女官甲道:“可惜,只有寀喜夫人去了,君上才肯开颜一笑,其他人。”随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声,半晌幽幽说道:“可惜即使是寀喜夫人也,君上忧思无人能解。”
宫女乙问:“你可知君上忧心所为何事或者何人?”
宫女甲未答,只回以含糊一笑。
漓鸳竖起耳朵听,她也很想知道要嬴政产生忧思的人事,可是那两人就此打住,不再言语,领着她们如同先前那般悄无声息的往前走。
于是,嬴政为何忧思,便在接下来的路途上一直困扰着她。不过,这困扰没持续多久便释然了。想着昨天两人才见过面,他看起来虽然比三年前要清减些,但她认为那只是将婴儿肥给去掉了而已,乃是成长的必经阶段,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至于忧思么,她委实看不出来,还不是先前那一个该说就说,该笑就笑的人么。再至于食不下咽么,因为没与他共进晚餐,那就更看不出来了。不过看他神龙活虎的,就算少食个一两顿也该没什么干系。只是,即刻她又想到,从此以后就与那人老死不相往来了,最后连个告别都没有,实在不是她的风格。如果趁着完成任务的时机,顺便去看他最后一眼也未尝不可。想到这里,她长长吐了口气,开始慢慢落在队伍后头,然后再慢慢跟队伍拉开一段距离,再然后趁人不备,一头躲进拐角处,彻底脱离了队伍。
她刚在拐角处站定,便听那边的教习宫女说道:“动作快一点,跟丢了没人找你们。”
她藏匿在那处等了一会儿,直到那群女子的声息远去才出来,瞅着左右无人,施展开逍遥游直奔嬴政寝宫而去。
到了门口,她彻彻底底的无语了,深刻见识到了方才那两个宫女口中所说的热闹非凡。只见那一亩三分地,里三层外三层被围的水泄不通,莺声燕语,花香馥郁。她从来都知道那家伙女人众多,却没有想到场景这般壮观,简直,简直就是三月初三丽人行。妖娆艳丽的,清新绝伦的,甜美可人的,端庄贤淑的,除了金发碧眼衣不蔽体的辣妹而外,恐怕世间各式各样的女子都齐全了。
可是这么大群人于这大白天徘徊在这寝宫门口算是怎么回事?瞧那人人皆捧着一份饭食,她大概数了数,不少于五六十份。老天,这么多饭食想要撑死那男人吗?什么忧思过甚,食不下咽,分明就是肠胃不适,消化不良。她这一趟算是白来了,这心算是白担了。
就在她想要一走了之之时,却被人叫住。
“喂,那边那个丫头,你过来!”一个泼辣的女子声音传过来。
漓鸳抬头看过去,见唤自己这女子手中端着一锅不知道什么膳食,看其穿着打扮该是哪位夫人身边的侍女。一个侍女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嚣张的唤自己,主子的身份该是不一般,自己若是置之不理,定然会薄了她的面子,同时捎带着也薄了她主子的面子。后者不一定知道,但是眼面前盛气凌人的这一个却是大大的得罪了。这种人往往都是争脸要面子的,谁薄她面子那谁就是她的冤家对头。往后自己还要在这地方待上一段时日,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梁子还是不结的好。想到此,漓鸳乖顺的走了过来,笑容可掬地朝那侍女说道:“请问姐姐,有什么吩咐吗?”
那侍女将手中端着的一碗汤水硬塞到她手中,说道:“这个是牵菻夫人亲手下厨为君上炖的鸡汤,你进去将这个呈给君上!”
原来是这事!漓鸳抬眼瞅了瞅她,这宫女生的还算是清秀,就是脾气不怎么好,忒不乖巧。求人做事,竟然还这么张狂。
那侍女见她没有马上哈巴着接过汤锅就走,很有些恼火,当即嚷道:“喂,你看什么看!还不快点进去!我这可是给你上好的机会,像你这种下三流的奴才,在宫里即使混到死无全尸也没有机会见到君上。”
这说的倒是实话,像她这种才进宫还不知道要被分配到哪里去的新奴才,确实是没有得见天颜的机会。可是既然这是个机会,而且还是个人人都想要的机会,凭什么会让给她?不用细细打量她都知道,眼前这侍女头脑灵活,眼皮带水,而且那一双腿脚看着也甚好。就算哪一部位有隐疾,单凭目下对人颐指气使那个生动活泼的样子,从足下之地走入寝宫也该没有问题。种种事实表明,此中有诈,而且还是大大的奸诈狡诈。面对此奸狡之人,她笑的天真无邪,傻头傻脑的说道:“多谢姐姐成全!可是,姐姐,这个机会你自己怎么不留着呢?”
她瞅着笼罩着咸阳宫的这一大片灰蒙蒙的天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掉下馅饼的那一种,这侍女绝对是没安好心。事实是,四周多有侍女捧着饭食在此徘徊,有些已经被日头晒的两眼发直。只是她们的主子极为坚定执着,两眼直勾勾瞅着寝宫大门,不将饭食送入绝不罢休。她有些奇怪,众人既然是来送饭的,为何不进去呢?难道秦王朝现今流行饭前日光浴不成?她委实不懂此间风俗,想要现场打听一下又没有那个时间。不过,有一点她却是很清楚,由于种种原因,这饭食该是不大好送,而且还是极其不大好送,其难度为飞蛾扑火级别。否则,哪里还轮得到她。
那侍女恼怒的喝道:“你这个死丫头,竟敢如此诘问!还不快送进去!”说着伸手去推她。
她端着锅子很有些为难,若是端进去被嬴政发现了自己,那是要产生误会的,一旦误会了必然会对自己的任务有所阻碍。若是不进去又如何脱身?她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端着锅子往里去了。只是她刚要抬脚,又被人叫住。
为人奴才真是麻烦,特别是像她这种被人认定在宫里即使混到死无全尸也没有机会见到君上的奴才。在这咸阳宫中,随便哪个阿猫阿狗的叫她一声都要立刻就做出回应。处境何来由此般尴尬?身份使然。她又是长叹一声,转过身去。岂料这一转身吓的她差点洒了手中那锅汤,只见对面二三十个宫女,人人手中皆端着一碗吃食,鱼贯而行,将她围在中间。
她惊慌失措的问道:“各位姐姐,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那些宫女们互相对视着,眼神里充满敌对情绪。虽然一言不发,但是却胜过千言万语,视线交汇之处,激起阵阵耀眼的火花。笼罩在咸阳宫上空的那一大片天空,顿时电闪雷鸣。上头穿过几声老鸹叫,一阵风过,落下几片枯枝败叶来。
高科技!激光束!
就在她惊的目瞪口呆之际,宫女们迅疾的行动起来了。她们将自己手中端着的盘子送了出去,出手利落,称得上是指如疾风,快如闪电。
这些盘子的承受者,就是被人称作下三流奴才的那一个。不过,这一回,她的身份应该变一下了。从一个下三流奴才,摇身一变为高级杂技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