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芹这次风风火火和“挥金如土”的举动,在老家卷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
叶可良宗族的老人们再也没有人说她是扫帚星了。到处是羡慕的眼神,慕容芹成了老家许多年轻人崇拜的偶像。
提起“慕容芹”三个字,人们都抢着说这女人是他们那边的人。闽南的报纸都介绍这女人为“闽南优秀女企业家”。深圳的媒体说这人是“深圳儒商”。北京的人说这女人是“她是在咱们北京打拼出来的女强人”。
经常有一些陌生女人打电话给慕容芹说:“咱们姐妹应该找个时间聚一聚了。”此类话听多了,慕容芹不管接到谁的电话,不管认识不认识的,总是回答“好的,好的。”
慕容芹的电话没有一时闲着。家里门庭若市。
刚修完叶可良父母坟墓的那天晚上,有个陌生女人突然找上门。
陌生女人五十多岁,看来像是读过书的,按闽南这座小县城的话说,是“文不错”。有点干部相,一见到慕容芹就主动和她握手。
女干部说自己是县政协派来的。慕容芹未曾料到。
慕容芹知道自己从小缺少政治血管,和政协的人没什么瓜葛,该不是给亲戚找个工作的吧?她想。
慕容芹问:“大姐有什么事直接说,不要紧。”
“先祝贺你出去了几年就奋斗得像模像样,为咱们县争了光。今天来找你是有件好事,县委和政协领导听过你的事迹,觉得你是个人才,应该为咱们这个穷小县城出点力,想吸收你为政协委员。”
“过奖了,我不过是一个在外面混一口饭吃的普通女人。有一阶段,我曾是这小县城的扫帚星,很多人见到我总是口中念念有词,害怕我碰到他们给他们带来晦气。所以,真的谈不上什么人才不人才。再说,我已经不在咱们县工作,以后也不可能再回来,无功不受禄啊。”
“你是咱们县那个旮旯中学的老师,编制和户口都还在咱们县。不管飞得再高再远,也还是咱县的人呀。咱们这永远是你的家呀。你是咱们县的光荣。再说,为咱们县做贡献,不一定非得在本县工作,对吧?你知道吗?有多少个人想挤进县政协,想方设法动用了很多关系还进不了。县领导看重你,是很光荣的事啊。”
提到编制,慕容芹不禁想笑,但笑不出来。那滋味,真是打翻了五味瓶,苦辣辛酸麻一起来。她心想:我的表面“编制”在黑社会,在欧阳的势力范围;内心的“编制”在坟墓里,在叶可良的棺材内,你们也敢要?
慕容芹脑里闪出一个镜头:那一年,她想办一张宪法赋予她权利的身份证,求爷爷告奶奶,都说这里没有这个人,不知道慕容芹是谁。现在她莫名其妙,自己竟然还有编制。
生活常常给人们开玩笑,这种感觉你不懂。
慕容芹说:“谢谢。大姐,多谢你们的关照。但我实在不好意思,不知道能为政协做点什么?”
“政协嘛,政治协商。协商嘛,有话好说。只要能为咱们县的建设和经济发展献言献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可以了,也别刻意去想那么多,只要有一颗红心就够了。”
慕容芹想,红心小时候就有了。那时,我一颗红心两种准备。一种是想当官,做人民的公仆;一种是时刻准备着,到革命最需要的地方去。
这些年来,慕容芹的心已经血肉模糊,被刺得伤痕累累。这颗破碎的红心还能做些什么呢?
慕容芹摇了摇头,表示不明白她的意思。
干部大姐摸了摸慕容芹的肩膀,把她衣服上一根细小的头发拿掉,拉了拉她肩膀处的一点小褶皱,亲密地说:“傻妹妹,有钱不一定有地位。有了地位,你以后赚钱更容易了,你的事业就更能飞黄腾达了。”
“是吗?要是早几年认识你就好了。”
“那时候很少人认识你,我也没听过。可能是你那时还小的原因吧。你老爸吴局长我倒是认识。”
“当然,那时我还小。不过,其实也不小了。”
“也不是全是年龄小的原因。主要是能力没有体现出来。现在你是有名的才女,听说你‘文不错’,以后咱们县需要你的地方很多啊。”
“大姐真会开玩笑啊。咱们这里全是‘文不错’的人。”
“当然,我们是琴、棋、书、画、诗之乡嘛,文人多。像你这样的人还不少。虽然‘文不错’的人多,但像你这样成功的人并不多。”
“不敢不敢。我小时候在农村,玩泥巴,玩‘肚缸’。长大了,玩感情,玩生命,玩性游戏,做三陪小姐。所以,正儿八经的事啥都不会。进了政协也只能挂个闲名。”
“别谦虚。怎么这样说呢?当然,你也得为咱们家乡出点力呀。爱家乡才能爱祖国,对吗?”
“大姐的口才真不错啊,是在政协里练成的吧?”
“哎呀,这些年两手空空,就只剩下这张嘴巴还能说些废话。”
“这那是废话?革命工作需要啊。应该向你们学习呀。以前我只知道哭,折磨自己。现在我从不哭泣。”
“不谈这些了。你看,还有什么意见或问题吗?”
看来是推脱不掉了。慕容芹只好模模糊糊地厚着脸皮点头:“那就按你们领导的意思办吧。”
“那好,就这么定了。下界政协选举大会马上就要召开了,到时候我们把你的名字补上去。”
原来,当个政协委员,跟去菜市场买一斤猪肉那么简单,连讨价还价都不用多说。
为了实现“爱家乡才能爱祖国”,回深圳的第二个月,慕容芹就给县政府汇去了120万元,捐给县政府设立的一个不知什么名堂的基金。
县政府给慕容芹寄来长长的感谢信。感谢信上盖了一个大大的红印章。慕容芹对大红印章有点恐惧感,一看就心惊肉跳。曾经,她要盖个红印章,被磨掉几层皮。
感谢信里称,经研究,决定把基金会改为“慕容芹扶贫基金会”,特聘慕容芹为名誉会长。
慕容芹默认了,不知道是无奈,是命中注定,还是虚荣心。是喜还是悲?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