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斯泰的家中大约有30个农奴,他们成年累月地照料主人们的生活,而这个家庭与农奴的关系是真正相亲相爱的。列夫·托尔斯泰从一出生就有女奴给他喂奶,长大一点后,又有保姆、厨师、听差、车夫等各种农奴殷勤地侍候他。由于长时间的接触和他们的热心照料,小列夫对他们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托尔斯泰兄妹们也与奴仆相处得比较融洽,很少在奴仆面前摆主人的架子。比如,列夫有一次想骑一匹叫做“渡鸦”的老马,他是非常喜欢骑马的,但是他的哥哥们每人都骑过一次了,“渡鸦”已经太疲劳了,不能从马厩里走出来,于是小列夫就鞭打它,直到他的马鞭在它的腰部被打断了。他让管马的奴仆再拿一根粗点儿的马鞭来,但是这个人回答说:“少爷,你为什么连一点怜悯心都没有?它已经20多岁了,而且也非常疲倦,差不多都喘不过气来了。虽然是一匹马,他和季莫费奇一样老。你还不如骑在季莫费奇的背上,用一根马鞭把他赶得像‘渡鸦’一样的受不了,你就不可怜他么?”列夫听了这话,就从马背上下来,看到马冒着热气的肋骨在抽搐着,用鼻子费力地吸着气,于是他感到很对不起“渡鸦”,他开始吻它汗湿的脖子,并请求它原谅。后来长大了,列夫对马一直是十分同情的,不让别人虐待它们。
在众多的仆人中,对托尔斯泰影响最大的是女管家普拉斯科维亚·伊萨耶芙娜。她原来是列夫的外公家里的女奴,列夫的母亲出世后需要一个保姆,这个职务就落在普拉斯科维亚身上。她那时是一个红脸蛋的胖姑娘,穿着粗布衣服,快快活活的。担任新职后,由于忠诚和能干经常得到主人的奖赏。然而,她迷上了聪明灵巧的青年男仆福卡,她鼓起勇气亲自去求列夫的外公准许她嫁给福卡。外公听后勃然大怒,把她的要求看成忘恩负义,就把她打发到草原上喂牲口去了。但谁也照料不好小主人,于是6个月后,普拉斯科维亚又回来了,她跪在外公的面前,忏悔自己的糊涂念头,发誓永不再犯。
后来,列夫的妈妈出嫁了,普拉斯科维亚也被提升为女管家,掌握着仓库的钥匙,负责全家人的衣食住行。列夫有时借口有事逃学,就跑到她的屋子里,坐下来诉说他的梦想。普拉斯科维亚一边忙忙碌碌,不是织袜子,就是满屋子里翻找东西,一边听列夫的不着边际的话,例如:“等我当上将军,我要娶一个最漂亮的美人,买一匹枣红马……”她总是回答说:“对,少爷,对的!”她还常常从一只蓝色箱子里拿出一块香点心,并且告诉列夫,这是列夫的爷爷去攻打土耳其时,从奥恰科夫那地方带回来的。
她的屋子里堆满了箱子,什么东西都能在那里找到。平时不管需要什么,人们总是说:“得问问普拉斯科维亚。”果然,她稍微翻一翻,就找到了。这些箱子里,有成千上万样的东西,家里除了她,谁也不知道,谁也不关心。
但列夫与普拉斯科维亚之间也有一次矛盾,这让列夫记忆深刻。有一次,吃午饭的时候,列夫自己倒克瓦斯,不小心打翻了玻璃瓶,把克瓦斯洒在桌布上。托尔斯泰的姑姑说:“把普拉斯科维亚叫来,让她瞧瞧她的宝贝干的好事。”女管家走过来,对列夫做了个威胁的手势,走出屋去。后来吃完饭,列夫心情愉快地来到大厅里,没料到普拉斯科维亚突然从后面追过来,一把抓住小列夫,另一只手拿桌布往他的脸上擦,嘴里说:“不许弄脏桌布,不许弄脏桌布。”列夫感到十分委屈,于是开始放声大哭,他在大厅里走来走去,一边抽噎,一边说:“哼,普拉斯科维亚,你胆敢对我称‘你’,还用湿桌布打我的脸,好像我是个小家奴。不行,这太气人了。”普拉斯科维亚看见列夫哭了就急忙跑开了。过了一会儿,她又回来了,怯生生地走到列夫面前,向他道歉:“对不起,少爷,别哭了,原谅我吧。”她从手帕里拿出一个狭长的红纸包,里面包着两块糖和一枚干无花果,她用颤抖的手递给列夫。小列夫低着头接过女仆的礼物,由于感动和羞愧,泪如雨下。
托尔斯泰长大以后,还十分怀念普拉斯科维亚,十分崇敬她的精神境界。认为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她的全部生活就是爱别人和自我牺牲。
列夫还十分喜爱父亲的跟班彼得鲁沙和马特尤沙。老仆吉洪是个很有才华的演员,幽默滑稽的表演,常常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列夫尤其喜欢司膳员瓦西里,这个和蔼的人常常把孩子托在托盘里,运到厨房或别的什么“神秘的地方”去。孩子们十分喜爱这个游戏,争先恐后地要坐在托盘上。后来,瓦西里调到别的农庄工作,列夫十分难过和悲哀,他第一次感到人生无常和生离死别。
列夫在众多仆人的环绕下一直长到五六岁,还没有直接接触过大自然。他最早的室外活动是在雅斯那亚·波良纳庄园的花园里。这里花草树木和鸟兽虫鱼都生机盎然,一派繁荣景象,使列夫第一次感受到墙壁以外世界的美妙。他在阳光照耀下的花园里玩耍,常常流连忘返。树上的鸟、地上的昆虫,和各种奇异的植物,都让他睁开了好奇的眼睛。
列夫还十分喜欢饲养动物。他曾自己养过一只母鸡和几只小鸡,也养了一只黑色的猎狗叫米尔卡。他还常常跑到马厩里,给马添料加水。夏天时,列夫常常和大人们一起去野餐,但他对喝茶聊天不感兴趣,他喜欢躺在白桦林中的草地上,看天上变化无常的云朵,听耳边小虫的鸣叫声,静静地感受大自然的温馨与恬美。他也常常钓鱼或去附近的农庄游玩,品尝新鲜的奶酪和奶油,看农奴们捕鱼、收割。冬天的时候,兄弟们常常在山坡上滑雪橇,笑声在空旷的山谷里久久回荡。
当然,俄国农奴主们最喜欢的活动是打猎。这有利于培养孩子们的勇敢精神。列夫小时候经常眼望着父亲和哥哥们去打猎的情景,他心里羡慕极了,盼望着自己快快长大,有朝一日也去围猎场。
终于有一天,父亲允许列夫跟随大家去打猎了。到了猎场以后,绰号叫“土耳其人”的猎仆被吩咐去轰赶野兔。父亲让列夫用手帕拴住一个叫“热兰”的猎狗的脖子,然后沿着大路跑,跑到树林中那块空地上停下来。并且强调,打不到兔子就别去见他。列夫和“热兰”狂奔到指定地点,他已经摔了好几跤了。列夫挑了个荫凉而平坦的地方躺下,“热兰”蹲在一边开始等待。猎场上的叫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响亮,汇合成一片轰响、嘈杂的喧闹。听见这片响声,列夫呆若木鸡,一动不动,脸上汗流如注,他觉得这种紧张的局面实在太要命了。猎狗时而在树林边上狂吠,时而又跑到猎场中央,树林里烟尘滚滚,就是不见一只野兔。列夫四下张望了一会儿,“热兰”也拼命挣扎,狂叫,然后才慢慢安静下来。于是列夫坐在一棵栎树的下面,开始观察苔藓上面爬来爬去的蚂蚁,时间仿佛凝住了……突然,“热兰”吠叫起来,猛地往前一冲,险些让列夫摔倒了。他回头一看,原来一只野兔在树林边上跳跃,热血涌上了列夫的脸,他刹那间忘了一切,狂叫起来,松了狗,纵身跑过去。但他刚刚这样做就后悔了,因为那只兔子蹲下身子往前一纵,钻进灌木丛就不见了。
当“土耳其人”跟着猎狗来到林边的时候,列夫羞愧极了。那人看见列夫犯了过错,轻蔑地瞪了他一眼,只说一声:“唉,少爷!”但他那语气让列夫感到了极大的耻辱,他觉得,如果“土耳其人”把自己像兔子那样吊在马鞍上,倒会舒服些。他心灰意懒地站在那里好半天,拍着大腿不停地说:“天哪,天哪,我这是干了些什么呢?”
打猎结束后,人们在小桦树林边上吃着水果和冰淇淋,望着远处的田野。现在正是麦收的大忙时节。一望无际的金色田野上到处都是麦垛和农民。稠密高大的黑麦中间,有个女人弯着腰在割麦,另一个女人在拾一处处散落的麦穗。另一边,男人们只穿着一件衬衫站在大车上,堆着麦捆,干燥炎热的田野上扬着灰尘。农民们的谈话声、马蹄的嘚嘚声、马车的辘辘声、鹌鹑愉快的啼声、盘旋在空中的昆虫的嗡嗡声连成一片,苦艾、干草和马汗的气味,炎热的阳光在淡黄色的麦茬、远处蓝色的树木和淡紫色的云片上撒下万般色彩和明暗色调,白色的蛛丝飘浮在空中或者落在麦茬上。美丽的景色多么怡人,列夫眺望着远方,渐渐忘却了刚才在猎场上不愉快的经历。
俄罗斯辽阔空旷的大自然让列夫·托尔斯泰深深迷恋着,这在他成年后的生活中、创作中也同样占着重要地位。他的出生地雅斯那亚·波良纳庄园里,树木茂盛,有很多两旁种植着菩提树的道路,有一条河流和四个池塘。通往住宅的大路旁种着桦树,进口处有些砖砌的圆形小碉堡。托尔斯泰有一种特别强烈的自信力与随时轻视旁人的习惯,这可能是因为自幼生长在一个若干年来从他的祖先起便是唯我独尊的庄园里的缘故。
托尔斯泰的父母在列夫很小的时候就为他聘请外国教师,这是俄罗斯富裕家庭中普遍的习惯,这样可以使孩子在小的时候就从会话中学习外国语言,比从书本上学要好一些。因此托尔斯泰对德文和法文都很精通。当然,家庭教师还要培养孩子们将来出入上流社会时必须具备的礼节、风度和生活习性。另外,教师还负责照料孩子们的日常生活、饮食起居等等。玛丽亚·尼古拉耶芙娜在世的时候就为孩子们雇了一个家庭教师。他是一个德国人,名叫塞奥多尔·罗梭,罗梭的“诚实、直爽和爱的天性”,使孩子们的好天性得到发展。
列夫满5岁的时候搬到儿童室与哥哥们住在一起,开始由罗梭照料起居,并接受他的教育。罗梭的俄国名字叫费道尔·伊凡诺维奇。费道尔不仅教列夫兄弟标准的德语,而且为他们讲授数学、历史、地理等课程。晚上,他要把孩子们一一安顿睡下,早晨叫他们起床,然后带孩子们下楼向祖母和父亲请安,陪他们去餐厅吃饭,饭后带他们在花园里散步……
费道尔瘦长的个子,在室内常常穿着棉睡袍、头戴红色的小帽子,他常常坐在小桌旁,桌子上竖着画有理发师的小圆纸板,圆纸板的阴影就落在他脸上。他一只手拿着书,另一只手搭在安乐椅扶手上,面前放着一个上面画着猎人的钟,还有一条方格手帕、一个圆形黑色鼻烟壶、一个绿色眼镜盒和一把放在小托盘里的剪烛花的钳子。一切都整整齐齐、井井有条,单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费道尔是个心地纯洁、襟怀坦白的人。
费道尔·伊凡诺维奇一生十分坎坷。他14岁就在店铺当学徒,后来被征去入伍,在战斗中被法国人俘虏。从俘虏营中逃出来后,他流浪了好几年,回国后地方当局却怀疑他是逃兵,准备拘捕他。在毫无出路的情况下,他只好只身逃到俄国,在贵族的家庭里当家庭教师。他很爱托尔斯泰兄弟们,孩子们也真心喜欢他。有时,由于孩子们的顽皮和淘气,或没有好好做功课,费道尔偶尔也发脾气,甚至打破托尔斯泰家不体罚孩子的规矩,罚不听话的孩子跪在墙角。那个角落有个炉门,炉门上有通风口。孩子们跪在那里,常常把炉门打开又关上,或者从墙上挖下一块灰泥,有时灰泥“嘭”的一声落在地上,孩子们害怕极了,可费道尔仿佛什么也没察觉,依旧捧着书在那儿读。但罚跪的事情不常发生,而且过一会儿,费道尔就会叫被罚的孩子起来。孩子偷偷笑着做个鬼脸,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费道尔·伊凡诺维奇没有受过多少正规教育,知识很有限,随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他越来越不能胜任教学工作了。在托尔斯泰快满10岁的时候,哥哥们要准备大学的考试。父亲决定带男孩子们去莫斯科,让他们接受正规教育,所以,在临走之前决定辞退费道尔·伊凡诺维奇。列夫大动感情哭了起来。费道尔这位和善的老人也异常激动,他舍不得离开相处惯了的孩子们,他语无伦次,声音颤抖,双眼含着泪水对列夫的父亲诉说:“我和孩子们相处惯了,我不知道,没有他们我该怎么办?我情愿不拿薪水为你们效劳。”主人被感动了,决定把他留下来。他一直没有离开雅斯那亚·波良纳,死后也安葬在这里。
费道尔·伊凡诺维奇是一位慈爱的老人,列夫十分依恋他,他常常走到老师的身边,拉住费道尔的手轻轻地对他说:“亲爱的费道尔·伊凡诺维奇!”费道尔喜欢被这样称呼,而且总是伸出手来抚摸列夫,心里显然是十分感动的。
虽然列夫从费道尔那儿并没有学会什么实际的知识,但列夫在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敏锐的观察力和丰富的想象力。那时,他很喜欢绘画。有一次,他在圆桌旁坐下,决定画打猎的场面,虽然他只有蓝颜料。他先画了一个穿蓝衣服、骑蓝马的男孩和一群蓝色的狗,画得很生动,但他不知道可不可以画一只蓝兔子,于是就跑到书房里去问爸爸。父亲正在看书,他问父亲:“有没有蓝色的兔子?”父亲头也没抬地回答:“有的,好孩子,有的。”列夫回到桌子旁,继续画下去,画了一只蓝兔子,后来又觉得应该把蓝兔子改成一丛灌木。灌木他也不喜欢,就把它改成一棵树,又把树改成一个大干草垛,再把大干草垛改为云彩,结果整张纸都被蓝颜料涂满了,他气得把画撕碎了,然后坐到安乐椅上开始打瞌睡。
父亲很少有时间和孩子们在一起,但他还是十分关心他们的。在列夫大约8岁的时候,他的父亲有一次叫他念普希金的诗《致大海》和《拿破仑》,那是列夫很喜欢的两首诗,并且还能背诵。父亲听了列夫的朗诵,被列夫所表现出的真挚感情打动了,和雅兹柯夫教父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色,列夫因此非常快乐。
除了朗诵诗以外,列夫还善于编字谜。有一次,全家人都在吃午饭,父亲对列夫说:“列夫,小胖子,编个新字谜给大家猜吧!”列夫小的时候有点胖,因此父亲喜欢叫他“小胖子”。他很高兴,想想,随口说到:“老大是个字,老二是只鸟,合在一起是一个小房子。”谜底是“岗楼”。这个字谜并不巧妙,但大家听的时候都笑眯眯的。他知道,这种微笑意味着人人都爱他。列夫感觉到这一点,因此心里十分快活。
列夫十分珍惜大人们的鼓励和爱护,正由于这些鼓励,列夫才得以长期保持较乐观的心情。我们从前文了解到列夫常对自己感到不满,善于自我分析。如果对自己有什么不满意的事情,总是久久不能忘怀,不断责备自己,陷入苦恼之中。例如,他对自己的外貌一直不满,他认为自己的扁鼻子、厚嘴唇和灰色的小眼睛,实在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幸福,为了变成美男子,他愿为一副漂亮的面孔献出他当时有的和将来可能有的一切。有一次,他把他的眉毛剪短了,而这种改变却十分不成功,给了他更大的痛苦。而塔姬雅娜·亚历山大罗芙娜姑姑竭力说服列夫,告诉他,他有一双聪明的眼睛,虽然他的外表不十分漂亮。姑姑告诉列夫,别人不会因为你美丽的模样而爱你,所以你应该努力做一个聪明的孩子。这些话极大地安慰了列夫,使他从自卑自己面貌丑陋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坚定了做一个聪明的孩子的信念。此后,列夫很少为面孔不漂亮而苦恼,专心做自己喜欢的而又使自己快乐的事情。
托尔斯泰兄弟们曾经办过一种手写的“杂志”,这是谢辽沙提议办的。轮到列夫当主编时,他给杂志取名为《童年娱乐》,只有《自然史》一个栏目,共四页。第一页是封面,写着题目;第二页是目录;第三页、第四页是正文,描述了鹰、茑、猫头鹰、鹦鹉、孔雀、公鸡等7种鸟类的形态和习性。1837年,列夫又编了一本手抄“杂志”。这是一个自己装订的小本子,刊登了一篇《老祖父的故事》,写的是一个身经百战的老上校所经历的奇异生活。此外,他还编过一本《格言》,画了许多图画来说明格言的内容。这些都可以看做是列夫·托尔斯泰作为一位大文豪最早的文学创作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