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四岁
自从被罗宁打破了头，秦朗月就没有再送她去上学。他自作主张为她办了休学，她当然明白他不得已的苦衷。
她对这样的经历并不陌生，陌生的是，父母相信了别人，而他相信了她。父母为了保护别人不被她伤害一次次将她送到伊菲索那里，而他为了保护她不被别人伤害选择守着她。
她看着秦朗月的背影，倚在门边，静静地发呆。
秦朗月回头，看见她睡眼惺忪的模样，微微笑，“醒得这么早？”
她也微笑，看他准备着早餐。每天早上他都起得很早，先要跑步，吃过早餐后还要偶尔去武馆。她很少起来和他一起吃早餐，不过她想要从今天开始改掉睡懒觉的坏习惯。
她坐到餐桌旁，看着盘子里的煎蛋和烤肠。
“去刷牙洗脸，”他背对着她命令着，“我可是有洁癖的，不和蓬头垢面的人一起吃早餐。”
“要求真多！”她咕哝，“如果不刷牙，你女朋友是不是都不可以吻你？”
他全身忽然僵硬，回头看向她。他不确定她刚才说了什么！确切地说，不是不确定，而是不相信。
她自顾自地走去盥洗室，偷偷地笑，“秦朗月，你为什么都没有把你的女朋友介绍给我认识？”
他低着头，机械地搅动着锅里的稀饭，不自在地清清喉咙：“玄羽，这个话题我不想谈。”他固执地不愿意相信这个小女孩已经明显地在长大，而且明显地过于早熟。
她拿毛巾擦着脸，素净的脸上带着红晕。她喜欢这样的秦朗月，总是因为她的一点风吹草动就如临大敌。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秦朗月看着她再次确定。
她点头，很乖地吃着早餐，“听到了，我以后都不会问。”
他很满意地点头，“很好。其实今天我正好有事要和你商量，难得你早起，刚刚好。”
她看他，“什么事？”稀饭很烫，她不住地搅动着，氤氲的热气漂浮在空气中。
他躲开了她的眼神，“你总是这样呆在家里也不太好，自学是很难的。所以，我想要安排你到冠群读书。你觉得怎么样？”
“冠群”？她有些诧异，“外公同意我去吗？”冠群对外公有着重要的意义。他用来培养接班人的特别学校，她凭什么进去？
他点头，明白她的担心。“我已经知会过了老爷子，他没有异议，只要——”
她咬着唇，微笑点头，“我什么时候去上学呢？”
他看着她，“玄羽，我可以相信你的，对吧？”
她给出一个保证的笑容，“秦朗月，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果然，进入冠群对她来说是一个再对不过的决定。在冠群，无数的孩子都有着这样那样的特殊才能，她这样隐藏的异类可以安心地躲在角落。没有人会注意到平凡的她，除了，秦朗月送来她的第一天。
她受宠若惊地被秦朗月送进校长的办公室，第一次觉得秦朗月不再是她认识的秦朗月，而是一个遥远的人。
虽然他只是楚家的仆从，而她是楚家的九小姐。可是，他已经有了她一生无法拂及的地位，在楚家的地位。
“玄羽，你要乖乖的。知道吗？”临走时，他最后一次确认她的保证，她毫不吝啬地给了大大的笑容。校长在他身后露出深思的表情，她假装视而不见。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然后有些忐忑地离去。她再一次望着他的背影，觉得他那么不容易。
她会乖乖的，她保证。
可是，她没有。
放学的铃声惊醒了打瞌睡的楚玄羽。几天来因为强迫自己早起陪秦朗月一起吃早餐，她几乎因为睡眠不足而昏倒。
看着逐渐空荡的教室，她赶忙收拾书包。秦朗月今天不会来接她，所以，她要坐校车回家。
就在她背着书包飞奔出校园的时候，校车在她身前一擦而过。
她扶着胸口，困难地呼吸，看着空荡荡的林阴路。
冠群对面就是本市赫赫有名的天阳高中。传说中天阳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学生走出校园后都免不了要去吃点牢饭才会学乖一点，她对这样的学校避之唯恐不及。
正在她沉思的空当，几辆摩托车在她身前戛然而止。
她抬头，紧紧地抱住书包。她不像几个姐姐一样身手了得，所以，她一点也不准备和这些恶势力扯上一点关系。
“喂，冠群的美眉哦。”为首的人可恶地吹着口哨，其他几个人也纷纷起哄。
她紧张地看着大门上方的监视器，希望自己运气好一点，可以被六姐发现。她的六姐楚赛斯被外公委派掌管冠群，她希望她刚好还没有走。
“喂，没听到我们老大问你话啊？”某个小喽啰发着话，“你叫什么名字？快告诉我老大。”
恶狠狠的口气里夹着浓浓的烟气，她忍不住蹙眉，这些是真正的问题少年了？
被称为老大的男生看起来很享受这种欺负人的快感，一点也不准备阻止他手下人对她的出言不逊。
她叹口气，寄望于有出租车经过这条宽阔又偏僻的林阴路。
某个问题少年突然走上前，她匆忙后退了下，然后被他摘走了书包上的学生卡片。
“楚玄羽。”小喽啰大声地读着，然后看向老大，“老大，她和那个书呆子楚赛斯不会是一家子吧？我们不好去惹谷老大的。”
六姐？谷老大？两个不应该被联系的人突然被联系到一起，楚玄羽吃惊地看向为首的男生。
“我六姐和你们的谷老大什么关系？”她忍不住开口询问。
“六姐？”为首的男生看了她一会儿，露出了悟的表情，开口道：“喂，要不要送你去公交站台？这一路上车很少的，看在楚赛斯的面子上，今天就不逗你了。”
“好——”她刚答应，忽然觉得脑子里光芒一闪，“快走！”她催促着。
几个问题少年一愣，“怎么了？”
她很快地坐上某个问题少年的摩托车，看向他们身后林阴路的尽头。远处的摩托车越发明显，他们同时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
“老大，是海胜的那群衰鬼。”其中一个少年已经看清了来人。
老大看看仅有的几个人，又看看对方的来势凶猛，“今天先闪，改天再会会他们。”
“快走了，”楚玄羽紧张地催促着，“不然，会出事的。”
问题少年集体发动引擎，然后几辆摩托车瞬间消失在林阴路的另一端。
……
车一驶入小区，秦朗月就忍不住看向自家的阳台，灯是熄灭的。玄羽从来不敢在他回来之前熄灯睡觉。
他匆匆忙忙地上楼，找遍了所有房间，发现空无一人。
时钟指在十一点三十二分，他皱着眉，然后再度出门。玄羽不会让他失望的，绝对不会。
楚玄羽从来不知道她会莫名其妙地被抓到警察局。她安静地坐在角落，看着几个问题少年在一旁的地上睡得东倒西歪。
她不敢打电话给秦朗月，更不敢打电话给外公，考虑再三，她打给了伊菲索。
伊菲索很快来接她，在得到几个问题少年的证明之后，她坐上了伊菲索的车。
伊菲索很贴心地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帮她抚了抚乱糟糟的头发。她觉得自己肯定狼狈极了，因为伊菲索的眼里满满的都是担忧。
伊菲索将她送到门口，等着她拿出钥匙开门。
“我送你进去。”伊菲索建议。
她摇头，给她一个安心的微笑，“没事，我可以给秦朗月解释的。”
“真的不需要我去解释？”伊菲索很怀疑，如果她不敢通知秦朗月到警察局接她，她会怎么解释？说谎？
“如果秦朗月问起来，你可不可以——”她带着恳求的眼神。
伊菲索赶忙点头，“昨天晚上你住在我家。”
她笑，然后推门进去。
房间里透着满满的酒气，楚玄羽审视客厅，看到靠在沙发旁睡着的秦朗月。他坐在地上，头枕在沙发上，茶几上堆满了空酒瓶。
她蹲下来，看他疲惫的睡脸。他一定是担心了吧？
她慢慢地伸出手，手指颤巍巍地想要抚上他的脸，却在靠近时仓惶地收回了手。
他看起来完全放松，右脸舒服地靠在柔软的沙发上。他的额头光洁，没有皱纹的痕迹；他的睫毛服帖地靠在眼睑，在他的脸上落下弧形的阴影；他的嘴唇微微张开，有规律地轻喘着。他的脸映衬着窗外的阳光，那么温暖，那么诱人。
她抿着唇，轻声叹气。刚想起身，她一把被他拉住。她吓了一跳，惊恐地低头，刚好对上他血丝满布的双眼。
“对不起，吵醒你了。”她给出一丝笑容。
他从地毯上慢慢地起身，看着他的眼神里透着凶狠，透着愤怒，他咬着牙，“昨天你去了哪里？”
突然之间，原本柔和的气氛土崩瓦解。她将双手的手指在身后用力交握在一起。
她看他，始终含着微笑，“我去了伊菲索那里。”
“你再说一次。”他靠近她。
她仰头看着他，目光炯炯，“昨天晚上我去了伊菲索那里，因为太晚了，所以，没有打电话给你。”
他再一步靠近了她，然后，在她再度开口之前，狠狠地给了她一个耳光。
门外的伊菲索静静地站着，不敢移动分毫。
“秦朗月……”她轻轻出声，手缓缓抚上火辣辣的脸颊。
“不要叫我。”他狠狠地命令着，语气中透着冷酷，“楚玄羽，你根本做不到你做出的任何承诺。你根本不值得我信任。”他的心口疼痛不已，明明不该这样失控的。他打了她，他居然打了一个楚家的小姐！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瞳眸中闪着光，“我能做到，我可以做到的。”
他背对着她，紧握着双拳，控制着自己的颤抖，“昨天晚上，我去了学校找你。”
她咬着牙，希望自己镇定自若。他作为楚家举足轻重的人物，自然可以进出冠群的任何地方。所以，她一点也不必怀疑他在大门口的监视录像上看到了她坐上了问题少年的摩托车。而且，她还是主动坐上去的。
“现在，你来告诉我，你去了哪里？”他看着她，目光冷冽。
他以什么样的身份在质问她？父亲，哥哥，还是仅仅只是一个保镖？
她轻启唇瓣，“秦朗月，你相信我，我是一个有分寸的女生，我不会做那些乱七八糟幼稚无聊的事。”
“那么，你的分寸在哪里？”
“我不会去喜欢一个问题少年，绝对不会。”她直视着他，不确定自己的眼神是不是已经透露了太多不该透露的信息给他。她怎么可能喜欢上问题少年呢？她是终其一生都无法去喜欢同龄的男生的，因为他们实在太天真了。
“那么，你为什么会和他们混在一起？”他想不出事情的真相，也不愿意承认自己一整夜的担忧是因为想到她可能迷上了某个问题少年，更不愿意相信他只能用不停地喝酒才可以阻止自己挖地三尺只为了将她带离那个问题少年的身边。
“他带我去公交站台，可是遇到了仇家。”她说着事实，不确定他是否相信。六姐与那位谷老大的特殊关系也许是她不可触及的秘密。她不能为了保护自己，而出卖六姐。但，天才一样的六姐和一个问题少年混在一起，她实在觉得过于匪夷所思。
意识到她的走神，他蹙起浓眉，“也许，我应该把你送回九方。我早就说过我并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她忽然抬眼看向他，看得出他的决绝，也看得出他的逃避。他总是在不遗余力地躲开她，就像躲开可怕的瘟疫。
忽然之间，他们又回到了初识的那个时候，他因为外公的命令接下了她这个“烫手山芋”，而今，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的确不该错过的。
“好，我要回九方。”她看着他，挤出一丝笑容。其实，说谎并没有任何的困难，从她用谎言得到了外公的疼爱与信任，她就知道她势必要生活在谎言之中了。
多么哀伤，她居然放任自己相信他真的会永远在她身边；多么短暂，他曾经给她的那些令她幸福的华美诺言。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他说：“我相信你，相信你可以看到我看不到的东西，相信你其实很伤心。”
在她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他说：“我不会离开你，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呢？你说过的，我要对你负责。”
而今，在她以为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他说：“我应该把你送回九方。我早就说过我并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不，他其实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很适合让她痛彻心扉，很适合让她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
她背过身，泪留下来，可是声音在笑着。她轻轻地说：“谢谢你，秦朗月。谢谢你给了我一段很幸福的时光。”
他在她身后沉默许久，之后开口说道：“谢谢你的体谅，九小姐。”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吧？所以，她一转身，他就可以自然地叫她九小姐，而不是玄羽。再过几个小时，他一定就会忘记她了，也一定会忘记他刚刚打了她一个耳光。
她抚着残留一丝疼痛的脸颊，依然泪在流，但是，依然，若无其事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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