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新年,总是能给人以希望——因为春天就要来了。
这大概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感觉,知道光明将至,而且必定不会爽约,等待它降临的那段日子,每一天都比之前更快乐。
“大家好!”
少爷清亮一声喊,四个留学生齐刷刷扭过头,拖着箱子的少爷反而吓了一跳。“你们,你们干什么?”
“少爷,你迟到了。”孙伯君说。
“我知道,你们就这么急着吃东西?”李凯问。
“急!”
四条饿狼齐声说,李凯只觉得梳得挺飘逸的小背头都跟着晃了晃。他当即进了厨房,把30寸的大拉杆箱往桌子上一放,四条饿狼立刻扑了上去。箱盖掀开,四人眨眨眼,不约而同觉得自己患了眼疾。1200度近视的孙伯君把眼镜摘下来,鼻子凑到箱子里看了看,最后拎起箱子中间躺着的一张纸,大英帝国的海关扣押单。
“这是礼物?”孙伯君问。
“是。”李凯答,“你闻闻,上面是不是还带着金华火腿的味道?”
四个人一起嗅了嗅,点点头。“那,火腿呢?”
“扣了啊。”李凯说,“还有全聚德的鸭子,天福号的肘子,六必居的酱菜,稻香村的点心,我还打包密封了两碗卤煮火烧。还有婆婆女朋友点的酸菜鱼,我是去正宗东北菜馆订的。还有叉烧,也是正宗粤菜馆买的两大块。T**J离得近,我就又弄了两盒狗不理包子——”
他没说完,四条饿狼又转过头,四丛绿光射向他,少爷顿时矮了十公分。
“你都吃过。”孙伯君说,“你是去年最后一天飞回BJ过的年,今天十四号,你才回来。”
“对,总共十五天,刚才你说过的东西,你肯定全都先吃了一遍,好几遍。”夏冬青说。
“吐出来。”路北北说。
“但他应该已经消化完了吧。”沈畅说。
“我不管,你给我吐出来!”
三条狼扑向李凯,少爷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你们等等,等等,吃的东西都扣了,可还有不能吃的啊!还有礼物!”
“不能吃要来何用!”孙伯君吼道。
“英国菜也能吃,要来有用吗?”少爷反问。
好像言之有理,三个人站起身,坐回沈畅旁边。“拿来吧。”夏冬青说,“要是不如英国菜有用,你等着。”
“保证有,保证你们喜欢,我特地挑的呢!”李凯说。他又从门外拎进来一个小包,也放在桌子上。
“正宗实木大砧板一套和正宗中华大炒勺一把,配美国食用级护理油,这是婆婆的,保准你找到人民大会堂国宴厨师的感觉。乒乓球拍子一副,我看着店家手粘的,这是夏工的,拿着这拍子你能跟国家队打——国外的国家队,咱们国家的不行。国产顶级水笔芯两盒,线装本一打,这是学神的,不过你用什么都是学神,不讲究。还有这个——梧桐木的鸟窝,我特地给仲君挑的婚房。这鸟窝一用,两只鸟在里面睡一觉,生出来的蛋都是凤凰。”
厨房中顿时一片喜气洋洋。孙伯君抱着砧板炒勺欢天喜地地放在灶台边了,夏冬青捧着拍子爱不释手,沈畅打开水笔芯盒子挨支拿出来看,生怕自己用不完。李凯拿起鸟窝往阳台上一放,回头看看北北。“等你有空给它装上吧,我不会弄。”
“哦,好。”北北答,“可是少爷,你不觉得少了点什么?”
“你说我自己的礼物?我当然给自己准备了,过两天就去提货!到时候也能给你们个惊喜。”
少爷说,摩拳擦掌蠢蠢欲动,攒了这么久的钱他终于要下手了。但路北北仍旧望着他。
“不对,还少。”她说。
“还少?”
少爷眨眨眼,四处看看,最后又望向仲君的窝。“哦,你说鸟食罐,我想着呢。我也见着了个挺精巧的瓷罐,可是是仿明的,假货。要是真的,我肯定买来带过来了。”
“什么鸟食罐,我,我,我!我的礼物呢!”
路北北哭天喊地,少爷这才如梦初醒,他从怀里掏出两管芥末。
“北北,真不好意思。我原来给你带了一袋子东北大米,还有寿司帘,还有新鲜海苔,想着让你在这儿自己弄三文鱼寿司吃。可是海关查箱子时候,吃的都混在一起,结果也全给扣了。现在就剩两管芥末,还有——”
他又从怀里掏出来个小纸袋。“还有点红茶,祁红,大概——大概三钱。我听夏工说你总爱喝红茶,还不放糖不放奶,可是英国这边茶太涩,我就给你带了点咱国内的。但是这是顺手揣在包里的,就没多少。你凑合喝?”
“谢主隆恩。”路北北说,她起身去烧了壶热水,把那三钱祁红泡上,再拿过五个茶杯。茶泡好,她一杯一杯倒好,端回来分给大家。到了李凯面前,她放下杯子,又拿过一管芥末,挤了一条进杯子,再用筷子搅搅。
“少爷,这是你的。”路北北说。
“你故意的。”李凯说,“不过没关系,我对不起你在先。男人从来不怂。”
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四个人看呆了。喝完最后一口,李凯放下杯子,咂咂嘴。俨然凌然众生。
“你们不知道。”他说,“夏天六月我就在这儿上语言课,那时夏工还没来,我天天在楼下快餐店吃饭。他们家的例汤是一周一换的,其中有那么一个星期的汤,做法很独特。”
他说着拿出手机,找了张照片给大家看。四个人凑过去,小小的菜牌上写着南印度精选辣椒汤,配以红辣椒,青椒,灯笼椒,精制鼠尾草,茴香籽,以及芥末。
“这汤我喝了一星期。”李凯说。
“你不会不喝吗?”孙伯君说。
“只要喝了,哪怕多饿,我也没胃口吃后面的菜了。”李凯答,“很实用。”
“好吧,你再来一杯。”
路北北说,又递过刚泡好的一杯芥末祁红,李凯眨眨眼。
“北北,你别生气,我请你出去吃三文鱼,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吃几顿都行。实在不行,下次回国我再给你带——我现在还真盼着明天就回去呢,不,晚上就走!这破地方到底有什么可呆的?”
“我不吃。”路北北说,呆毛支楞着,“以前没来英国时,我很少吃三文鱼。可是现在天天除了三文鱼就是三文鱼,我的人生怎么这么悲剧?”
“这说明你的人生很有进步啊。你再看看我们,一成不变,做饭的还是做饭,打球的只会打球,死读书的读到死,我出国上个学,元旦还非要飞回家里过。这样的人生有什么乐趣?”
李凯说,掏心掏肺。但路北北没答,她捧着自己那杯红茶,指指李凯身后。少爷回过头,夏冬青拿着球拍,沈畅握着本子,孙伯君攥着炒勺。
更待何时。少爷拔腿就跑,一头冲出厨房,身后跟着三个眼睛血红的中国学生。路北北端起红茶喝了,又去把水加满,温热的玻璃杯中,茶叶上上下下,和橙红色的水混在一起,美丽异常。
她捧着杯子走到阳台边,楼下果然一声门响,时间刚刚好。北北探出头去,一队中国学生正冲向街对面,前一后三的标准三角阵型,不知这一次又要杀向何方。路边尚未抽芽的树枝被他们带得晃了晃,一只渡鸦飞了起来,又落在房顶上。
“春天要来啦。”路北北说,“年轻人果然又恢复了活力。”
“啾。”仲君答。
它跳上那个还没装好的梧桐鸟窝,梳了梳毛,那只和它恩恩爱爱的蓝色母鹦鹉还蹲在旧家里。路北北就把仲君捧到一边,小心把新家装在旧家旁边。仲君开心地叫了一声,刚要钻进去,蓝色的母鹦鹉跳出来,扎进新家转个身,扒在门口就是不让仲君进门。
“得,你这名字随你哥哥,结果讨了个老婆,性格就随你嫂子。”路北北说,“你就老老实实住旧房吧。”
“啾啾啾。”
仲君的老婆欢庆乔迁之喜,连唱带叫,上蹿下跳,还不忘把旧窝里的被褥一根一根挪到新家里。仲君蹲在一边看着,神情沮丧。
而路北北又向阳台外望去,远方,一大片云彩横跨半个天空,正是太阳升起的方向。阳光照耀下,云彩多了一层金色,如此灿烂,如此耀眼。
“春天要来啦。”她再度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