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他早早就赶着羊群下了山，等给它们饮过水，关进圈里，步履有点沉重地往家里走去。山顺奶奶坐在院子里，缠着线符（织土布前的一道工序），看见老头这么早就回来了，觉得有些反常，“你今儿咋这么早就回来了？”
“心里有点儿憋闷的慌，想早点回来歇歇。”
当老伴的，自然十分了解与自己生活了大半辈子的男人，明白这阵子他心里为啥事不快，赶紧劝解道：“你别再为秦广的事烦心了，也许是孩子工作太忙，再不就是又出远门去了，他不会忘了咱们的！”
陈山顺放下手里的放羊铲和肩上的一捆干柴，边低下头掸掸裤腿上的灰土，边对老伴说：“但愿如此吧！”说完就撩开门帘进屋躺在炕上闭目养神去了。
“娘，饭做好了没有？我饿得慌了。”宝妮风风火火地一头撞进院门，就朝着北屋大声嚷道。
“疯妮子，天才啥时候呀就饿得慌啦？你看老阳儿（太阳）还有一竹竿子高呢！”山顺奶奶掀开门帘冲院里的闺女说。
宝妮快步进到屋内，一眼看见爹在炕上躺着，满脸的不高兴，不知发生了啥事情，狐疑地把娘拉到一边悄悄问道：“我爹咋啦？谁惹他生气了吗？”
“傻孩子，还不是因为秦广，还不是因为你！”
提到秦广，宝妮心里咯噔一下子，像有一块石头坠在里边，涌上一股不太舒服的感觉。
“秦广这人也真是，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了，你同意还是不同意，也总该有个态度吧！都说城里人不可信，难道他真的是这么一种人吗？如果是这样，我们就不该感到遗憾和难过，应该为能移摆脱这种伪君子而庆幸。”想到此，她一扫所有的不快，依然喜气阳光地对爹娘说：“看你们这点心眼儿，值得为这事着急上火吗？秦广要是个靠得住的人，迟早会给咱答复的。如果他是个骗子，还值得你们这样自寻烦恼呀！依我之见，再等他些日子，要是还没有信儿，咱就把他忘掉，我也尽快给你们找个女婿，早点儿嫁出去，早点儿让你们抱上外孙子，这样总该高兴了吧！”说完她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疯妮子，不害臊，看我不拧烂你的嘴。”山顺奶奶边说边伸出右手上前做出了拧人的姿势。
听到闺女的这番话，陈山顺虽然觉得她说得有点滑稽可笑，但也真的起到了释怀的作用。“是啊！为啥非要在此事上纠结不放呢？本来让宝妮与秦广联姻，就是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想法，何必去寄予那么高的奢望呀？秦广当时为了照顾我的老面子，没有马上表示不同意，说回去与父母商量后再定，这也许就是一种推辞话，咱咋就这么不开窍呢？既然是这样，又这么长时间没有回话，也就不足为怪了！”想到此，他忽然觉得心里亮堂了许多，气顺多了，脸上又露出了好久未见过的笑容。
吃过晚饭后，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高高兴兴地拉起了家常，不时从屋里传出一阵阵开心的笑声，小院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欢乐气氛。
“陈山顺，听到广播后到村部拿信来！”听到广播声，他立即就想到了秦广，一定是他来的信。急不可奈地催促宝妮赶紧去取，闺女刚出门不大会儿，老两口就觉得时间已经很长，表现出十分焦躁的情绪。当听见大街门响起的那一刻，山顺老汉像弹簧一般从炕上弹了起来，刚刚淡化下去还不到一个钟头的思念之情，腾地一下像点燃泼在地上汽油一样，烈火似的蹿起了好高。
宝妮前脚刚迈进门槛，陈山顺一连串地“快念给俺们听听！快念给俺们听听！”
“看把您急的，要不您自己看吧！”宝妮撒着娇地嗔怪着老爹。与其嘴上在说老人，其实她自己的心里比谁都急，尽管对婚姻的期望值并不是十分太高，但终归还是抱有一丝的希望。
“臭丫头，我要是识字，还用得着你呀！咋的，还要拿老爹一把吗？”父女二人由于心情的变化，玩笑地斗开了嘴。
“别跟你爹闹了死妮子，再不念，老东西真的能疯了。”山顺奶奶既是理解又是心疼老伴，在一旁插嘴催起了闺女。
宝妮一口气将信读完后，屋子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出现了短暂的死一般的沉寂。三个人谁也没有料到，左等右盼等来的信，却对他们企盼的心事话题只字未提。山顺爷在想：“这孩子怎么啦？就是不同意你也该说明白啊！你这样做的本意是不愿伤害我们，可其结果伤害得反而更深更重啊！”
宝妮心里仿佛彻底弄明白了：“秦广这样做，实际上已经清楚地告诉了我，之间的联姻只是一个空想，不需为此浪费半点笔墨了。既如此，何必求？见鬼去吧！”
山顺奶奶却在想：“多好的孩子，可惜俺们没有这个福分。强扭的瓜不甜，还是随缘吧！”
不知对秦广产生的是恨，是怨，是思，是爱，或许都有，两老一少这一夜谁也没有睡上安稳觉。
在陈山顺的一再催逼下，宝妮才给秦广写了封回信，内容可想而知，不凉，不热，不甜，不酸，说是家信，倒不如说是小学生的一篇作业和一件公函。几天后，秦广就收到了这封回信，他看完后的心情和状态，朋友们尽管去加以想象和猜测，本人不忍心做任何描述了。
九
日月如梭，时光如水，眨眼之间，已到了秋末冬初之季。今年的气候有点反常，刚进入阴历十月，就铺天盖地降下了一场大雪，平地积起来足有三十多厘米厚。大地里的白菜、胡萝卜等未能来得及收获，就被无情地掩埋在了雪下。许多菜农站在地头，望着白茫茫的一片，想着即将到手的辛劳果实毁于一旦，欲哭无泪。街道、公路上稀少的车辆像蜗牛般爬行着，多数上班族已不能像往常那样骑着自行车快速穿行，时而手推，时而慢骑，时而可以看到不小心摔倒在地的狼狈相，小城一下子陷入了无序的混乱之中。
秦广为了安全起见，索性弃车步行上班。踩在便道还未来得及清扫的雪地上，听着脚下发出咯吱咯吱有节奏的响声，他的心绪也落入极度的郁闷之中。
几个月来，他与山顺爷之间来往信件一直没有间断过，多般都是一些正常的问候和互报平安的话题。老人曾几次劝说过他，如工作忙就不必费时费神写信了，俺们不会因此而见怪于你的。可他觉得，如不用这种方式来释放一下心情，总会感到一种极大的不安。因此，半月、二十天里，就照例寄封信过去。
与宝妮的婚事上，他和父母之间一直处于冷战状态，期间试着做过多次母亲的工作，可并未能够见效，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无奈之下，只好用消极的态度拖延着，心里仍存有一丝希望，企盼着有一天他们能够开恩，成全自己的所愿。但从母亲强硬的态度中他也感到了这种希望的渺茫。
两天前收到山顺爷的一封回信后，让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心神不宁的惶恐中。老人信中说到全家一切都好，让他不必惦记，只是末尾几句话引起了他极大的疑虑：“以后也许不能及时给你回信了，希望你安心工作，积极上进，只要你的一切都好，俺们就放心了！另外，等你结婚成家时，一定要告诉俺们，让我这个山里老汉也能讨上一杯喜酒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