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蚂蚁巢穴般的地窖,皮提夫,玛丽和所有孩子都被载上马车,由公子负责运往临时安置地,一处星月军的营房。公子并未向丽丽沐和希瑞多做解释,只留下一句费解的话和一个地址。三人怏怏而回,被持剑而立的弗乐抓个正着。所幸公主无恙,但弗乐仍是大发雷霆不止,受罚者自然只能是护主不力的希瑞一人。
“孩子们仍处险境,偌大的帝国竟无他们的安身之所。”公子走时留下的话不断在丽丽沐的思绪中萦绕。
次日,希瑞与寐狐被留在行宫反省,弗乐亲自陪同丽丽沐前往公子所留地址。五座宏伟耸立的钢铁塔楼坐落在河畔,将中央广场环抱。这里是帝国最古老的建筑群钢铁图书馆的所在。
“那位公子是学者?”约在图书馆会面,弗乐不禁好奇对方的身份。
“不,我想应该是位帝国的贵族公子。”丽丽沐想起无意间撞见的豪华六轮马车和簇拥在旁的士兵,留下贵族公子的印象似乎合情合理。
“孩子似乎不在这里?”弗乐四下张望,附近并未有类似军营的建筑,但这里也不像是会设下陷阱的场所。
“只有见他问个明白。”心怀仁慈与怜爱的丽丽沐,果敢向前。
登上冗长到让人气喘的台阶,两人步入一条壁画长廊。一组残暴的画作铺展在穹顶和两侧。断头的白蛇与闪光的王冠,浸血的长枪与哭泣的奴隶,横死的战马与无头的败将,飘扬的旗帜与高悬的绞架,一切都在描绘帝国的血腥史。丽丽沐低头直行,不愿观看,而弗乐则在最后一幅画中见到了亲历的过往。长廊之后步入中央广场,直通五座钢塔‘智’,‘信’,‘仁’,‘勇’,‘严’。帝国人三两成群聚于草坪之上,宣扬探讨战争之美。无论理念偏颇与否,这番景象却是在百合国前所未见,弗乐与丽丽沐能感到此处有活力在激荡。
“帝国人真是一点未变。”弗乐望向智塔,那正是此行的目的地。进入其中,五层高的环形书架不仅让人叹为观止,更是藏书惊人。求学者顺着梯子和楼梯爬上爬下,在智的海洋里任意遨游。
“真没想到,帝国人竟如此好学。”弗乐以为帝国人一定与‘智’字无缘,谁想几十张桌子座无虚席,甚至还有带被褥者,长住于此。
“这里真是太好了,要是百合国也能如此。。。”丽丽沐心怀向往。几百人的书馆静默无声,唯有翻页的声响才会令人察觉到有人存在。弗乐则被此震撼,帝国强盛之所在,原来并非仅是武力,更是人心。而没有教导人心之力的自己,如何能辅助公主使百合国走向强盛,弗乐陷入沉思,并被这个巨大的疑问深深击倒。
沿塔中央的扶梯向下,两人到达地下仓库。纵横交错的书架整齐排放着数十万册图书,包罗万象。一位推车在书架间游走的管理员进入眼帘,引起丽丽沐的注意。
“是你?”这位衣着质朴的人让丽丽沐不敢相信他就是昨日的贵公子。
“丽丽沐公主,弗乐将军,你们来了。”贵公子向二人招手,言谈举止实与普通人无异。但正是这点,让丽丽沐与弗乐更加疑惑,一个普通人又怎会一眼便将自己认出。
“抱歉,让你们感到困惑。不过,我生来就是这副性子,我叫阴阳。”名叫阴阳的年轻人从推车中翻出一本《人间喜剧》,“瞧,我演绎的贵公子便出自这里。”阴阳的解释非但无效,反而让两人更加惆怅。
“哈哈,抱歉,抱歉,我好像又在自说自话了,请这边请。”阴阳驱动推车,引二人在书架中穿行,疑惑的阴云将公主与弗乐完全笼罩在其中。
“那些孩子?”丽丽沐忍不住问道。
“孩子?嗯。。。另一位重要人物正在屋里等候,不妨与他一同为二位揭晓谜题。”二人跟随阴阳进入他仓库角落里,家徒四壁的住屋。除了满墙的贴纸和摞到屋顶的书籍,真是再无一物。
弗乐扶墙跨过书堆,不经意看到墙上贴有一张写有自己名字的便签。接着更多耳熟能详的名字映入眼帘。其中不仅有当今各国要人,还涉及商业,教会等各色组织。弗乐虽不知阴阳到底为此人,但他绝非一介草民。
“你的学识一定很渊博。”丽丽沐惊奇于另一墙的读书笔记,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天文地理,政商谋战都是略懂,略懂。”阴阳坦然承认,倒也毫不谦让。
“略懂吗?”一根神经将弗乐全身触动。
“你喜欢教书吗?不,我是说。。。”教书一词似不足以描绘丽丽沐心中所想。馆内的一幕让她无法忘怀,希望有人能协助她在百合国也实现此景。
“教书?”阴阳一拍脑门,“你不说我都忘了,这可是我儿时的梦想!”
“让你教书,一定会误人子弟。”一位气宇轩昂的男子从书堆深处走出,他正是帝国的皇子星辰,“感谢二位在营救孩子的行动中给予的帮助,我在此代表帝国向你们表达感谢。”
短暂的尴尬,很快被正题化解。名叫阴阳的年轻人是位游历各国的求学者,在帝都寻求觐见被拒后,偶与星辰相识。当时他还不知星辰身份,暂无去处的他便在星辰的安排下住进智塔,当上小小的管理员。相处日久,星辰被阴阳的才识吸引,便邀他一同治理盘蛇街的乱象。
“针对葛朗台的行动,我与星辰筹划三月。”阴阳指着墙上一片被红线串联的贴纸,“他是我们拔掉的第三颗蛀牙。”
“盘蛇街既归皇子的星月军管理,为何不将葛朗台直接法办?”弗乐对此不解,既然权力在握,为何不用。
“背后有一组织在为葛朗台这些人撑腰,而这组织还暗中与帝国位高权重的人勾结,处处与我们作对。如果只是依法办事,恐怕葛朗台的脚都不必迈过牢门,更谈不上救助受困的孩子。”阴阳拉动墙上钉住葛朗台名字的红线,震动由这根线传导至中心,再向四周扩散,最终牵动所有红线一同颤动。
“贝克妈妈?”丽丽沐看向红线汇聚的中心。
“不过是一个组织,以帝国的实力都奈何不得?”弗乐认为此事处理得太过犹豫。
“葛朗台昨晚关入监狱,当晚便与同房囚犯一同变为两具死尸。同房囚犯用刀将葛朗台刺死,随后自杀。调查刀来源的行动也因两名看守莫名其妙的人间蒸发而中断。”阴阳娓娓道来,弗乐才知此事背后的势力非同小可。
“那孩子们现在哪?是否安全?”刚才未解的疑问,丽丽沐又再次提及。
“已悄悄送往星月军在南部驻守的军营,暂时尚且安全。所有患病的孩子也都得到了医治。”听到安全和医治四字,丽丽沐舒缓一口气。
“为何是暂时?难道这个组织还敢与皇子的军队为敌?”弗乐想到此颇感震惊。
“虽不敢正面为敌,但也相差无几。每当我们将孩子送出军营,安置在平民院落或是收容所,不出一月,孩子们便会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竟如此得嚣张!”听到此,弗乐震惊尤甚当初。
“日久,必将动摇帝国根基。”这才是身为皇子的星辰所担忧之处。
“连小孩都不肯放过。。。”丽丽沐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竟有人对可怜的孩子屡次下手,但想到如何保护孩子,她心中浮现一人,“或许可以找教会帮忙。”她记得莱特曾提及他的身世,自幼是孤儿的他由教会抚养长大,或许教会可以照顾这些受苦的孩子。阴阳听到眼前一亮。
“这么说你心中一定已有合适人选。”被阴阳戳中心事,丽丽沐脸庞泛起红晕。
“这还不够,我要借此查清组织的真相,将其一网打尽。”星辰的话,阴阳即刻领会。
“公主心中的人选,弗乐将军可否认得?”
“是个值得信赖的年轻人,他的同伴也同样可靠。至于能力,他们能护送公主安全抵达贵国,便足以说明。”
“很好,接下来。。。”阴阳起身面壁,随思绪拨动红线,“要瞒过敌人,先瞒过自己,计划就这样。。。热热闹闹的欢送。。。引其上钩。。。嗯。。。再是。。。”陷入自言自语中的阴阳旁若无人地饰演出一场一人多角的舞台剧,错综纷繁的剧情全在他的举手投足之间。星辰含笑示意弗乐与丽丽沐不要打扰,三人就在一旁观赏直至落幕。
“抱歉,我刚才一定是老毛病犯了。如何?”阴阳的目光扫过三位聚精会神的观众,“你们的眼神告诉我,你们对我的表演很满意。”
“虽然有些怪异。”毫无思想准备的丽丽沐在表演初始惊一度惊慌失措,就与第一次见到会说话的雄鹿时一样。
“但行得通。”弗乐将表演的片断串起,认为是条可行的计划。
“我现在就去准备。”星辰行事一向简明迅捷。
“既然均无异议,二位也请早回,写好书信派人送往教会在帝都的瓦尔基里大教堂。”话已至此,阴阳起身送客,但弗乐却无意离开,仍旧专注地目视阴阳。
“话虽唐突,但我仍有一问必须要请教。”弗乐面色凝重,仿若覆盖冰霜。
“恕我先行告辞。”星辰独自离去,他感知接下来的对话已不便在旁。
“您请讲。”阴阳重又坐下。
“我想向你请教百合国的症结在哪?”成名已久的弗乐垂头向阴阳下问,让丽丽沐与阴阳同受震动,他对百合国的赤诚之心可见一斑。
“两姓不死,国难和。”阴阳一语道破,两姓所指便是丽丽沐的姓氏伊雅索,和迪鲁巴鲁的姓氏阿瑞斯,“而帝国强盛的根源则在于现行的三位一体。”所谓三位一体,便是掌管权利的皇帝,建言献策的贤者和握有兵权的将军,三者互相权衡牵制以求国家利益最大化的体制。
“但帝国的三位一体尚不完善,难以持久。百合国要走的路,应比帝国更远。外,借帝国之力推翻两姓分立。内,建立女王,贤臣和人民三者之间全新的三位一体!”阴阳言语激动,说到一半便起身而立,此等理想本欲进献帝国之王,但怀才不遇的境况使得他此时不吐不快。丽丽沐轻抚胸口,弗乐推案而起。
“我还有一问。可否与我一同辅佐公主,将此等理想实现?”面对抛来的沉甸甸的橄榄枝,阴阳环顾四望,陋居简室是否还容得下自己呼之欲出,向往天地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