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藏在远处的殷旭,默默地望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他的心杂乱地揪作一团,沉痛不已。就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决定不顾一切地冲去,站在父帅的身旁,与他并肩杀敌,然而几番挣扎过后,那尚存的一丝理智,还是将他按住了。
看着父帅与刘将军离去的身影,他微微舒了一口气,定了定心,侧过头去,向待在一旁的本默问道:“看见了么?”
“嗯。”本默点了点头。
“知道他是谁么?”
“不太确定,不过据我估计,他应该是传说中的独孤九鹰!”本默注视着那独眼将士回城的背影,淡淡地答道。
“说来听听。”
本默叹了一口气,“其实属下所知道的,都是在整理莫太守书房时,无意间从摩邪族的邸报中看到的。将军也知道,莫太守爱好异域人文,自然对他国诸事比较上心。而范先生又时常游历于两国之间,偶尔得到一些记载别国逸闻趣事的书册,也乐于拿出来分享。于是,几个人闲来无事便聚在一起探讨一番,属下得幸能在一旁伺候,略微知晓一二。”
“几个人?”
“哦,大小姐乃范先生得意门生,自是少不了她。不过,小姐乃女儿家,对这些武人之间的庸碌佼佼无心用功。”本默低下头偷偷笑了笑,“属下愚笨,略有留意。”
殷旭浅浅一笑,“那你说说这个独孤九鹰又是什么来头?”
本默挠了挠头,思虑片刻便开口道,“在那份邸报中对这位独孤九鹰的记载少之又少,属下记得当时只有寥寥数语:以戟为器,以鹰为友,勇猛无比;若倚重用,可雄霸天下!”
“哦,那此人当是摩邪族排名第一的高手了。”殷旭眉睫微动,眼里透出了疑惑之情。
“也是也不是。”本默将眼珠子一转,“书中并未对排名第一的那位高手有任何记载,他的去向成谜,因此,这位独孤九鹰应该算是一等一的高手。”
“好,我知道了。”殷旭抿着嘴,点了点头,“那我们回去吧。”
二人缓缓起身,朝东面走了一刻钟,将事先藏于此处的马儿牵了出来。殷旭拍了拍身上的沉土,纵身上马,狠狠将马绳一甩,逆风而驰,向尤溪城奔去。
扁拓在取得盘龙战戟之后,便日夜兼程,绕过尤溪城,直奔太安军营。这日,天阴阴沉沉,似有大雨将至,殷贺下令纵将士们在帐中修整。
自刘沁受伤回营以来,殷贺便将其移到自己帐中休养,所幸伤势不算太重,大夫看过之后,开了几道内服外敷的方子,调息了两日,病势已见大好。
当扁拓汗渍渗渗地来到军营时,殷贺正与刘沁商议大局,忽闻将士来报扁拓求见,殷贺眼前一亮,即刻将其招致帐中。
“属下拜见殷大帅,刘将军。”扁拓双手抱拳,恭敬一礼。
“好。此行可还顺利?”殷贺将手一挥,示意让扁拓起身。
“回大帅,一切顺利,属下幸不辱命已将大帅所托之物取了回来,现在置于帐门外。”扁拓微微一笑,用衣襟试了试额头上的汗水。
“办得好!让他们抬进来吧。”
“是。”扁拓走向帐门,把手一招,帐外两个将士便将那个用素布裹着的木匣抬了进来。
殷贺注目着摆在地上的那个匣子,心里微微一收,想要立即将其打开。见扁拓驻立一旁,便迟疑了一下。
“那个。。。。。差事办得很好。”殷贺点头夸赞道,“先去歇息一下,用过饭之后,就回尤溪城去吧。记住,此乃军机,你绝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包括殷旭!”
“嗯。”扁拓点了点头,欣然一笑。对于此次能进入军营机密要层,他被感荣幸之至。
等扁拓走后,殷贺缓步走到了目匣子前面,躬身蹲下,将素布拆开,又将刻着爨龙花纹的木匣盖子徐徐开启。当那柄透着神武之气的盘龙战戟出现在他眼前时,他的心还是随之一震,那苍老而布着褐色斑点的老将之手,顿在空中,许久,才颤颤微微地伸向了战戟柄部。
殷贺将其拿起,双手紧紧地握在胸前,合上了双眼。
“多少年没有看见兄长的这杆神戟了。”刘沁半躺在床榻上,不由得感叹道。
“是啊,十四年风云变幻,这世间种种,早已物是人非。”殷贺苦笑一声道,“没想到,当它重现沙场的时候,竟然是如此局面。真是天意弄人啊。”
“殷帅可有何打算?”
“关于此事,你有何见解?”殷贺叹了口气问道。
“这几日,我躺在病榻上,反复地想了想当时的情景。”刘沁捂了胸口,“对方出手即狠辣又决绝,说实话,要不是外貌与阿旦有些相似,我还真不敢认呐。”
“真不知道这十四年到底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他竟然一点也记不起我们了。”殷贺无奈地握紧了手中的战戟。
“我还隐约地记得当年他带着那一队,英姿勃勃出征时的情景,那模样极了兄长年轻时候。可谁曾想,现在他却变成了这个样子,六亲不认暂且不论,豪无情感,活脱脱的就一个杀人的工具。我这做叔叔的,在军中,从小看着他长大,这心也痛哇。”讲到这里,刘沁捂着伤口,强忍不住咳了两声。
殷贺见状,快步走了过来,轻轻地垂了垂刘将军的背:“你有伤在身,切莫动气。当心伤口又裂开。”
“兄长放心,这点小伤,且死不了。”
“他居然对阿俭同你,甚至我。。。。。都狠心下手。”殷贺的目光骤然凝固,他咬了咬牙,坚定地开口道,“你放心,他若是真的如此残酷不仁,凶狠暴敛,到时候我一定会清理门户,绝不姑息!”
“嫂子呢?”刘沁用轻轻地将核心部分抛了出来,“让她知道吗?”
殷贺先是一愣,然后缓缓地垂下了眼幕,陷入了深深的疚愧于自责之中。自殷旦出事以来,殷夫人忧伤哀思成疾,时常以泪洗面,终日郁郁寡欢,而自己却常年带着次子殷旭征战在外,又让其饱受忧伤与孤寂之苦。如今若是让她知道殷旦非但没死,还变成了一个凶残的杀人狂魔,夫人必然承受不住。想到这里,殷贺的胸口突然一阵刺痛。
“不,此事绝不能让夫人知道。”殷贺紧皱起双眉,“这些年,她所承受的已经太多了。更何况她一直患有心口疼的疾患,我怕她一时支持不住。。。。”
“那兄长可有打败那独眼将士的胜算?”刘沁将话锋一转,舒缓了这满帐的悲凉。
殷贺将手中的长戟从头到脚地望了一望,“有了这戟,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偏颇。”
“哎”刘沁叹了一声,“这事儿还得兄长你自己了结,旁人断不能插手。”
“嗯?”殷贺怔怔地望着刘沁。
刘沁双眼流露出极其复杂的神色:“我与兄长都是为人父者,对这父子亲情再了然不过。旁人若是敢动我子,无论是谁,无论是因何缘故,誓必将是我一生的仇人!”
殷贺心中微微一颤:虎毒且不食子,自己又如何忍心下得去这个狠手?他狠狠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胸口:“都怪我,当初若不是违背大齐祖训,事情断然不会发展至此!”
“此话何意?”刘沁双目一愣,急忙问道。
“当年先皇赐我这一双龙虎神戟的时候便曾经嘱咐过我,此戟乃上天赐给我大齐的护国神器,威力无比,可斩断这世上一切兵器。握此戟者,即便武艺只属中乘,也可斩将杀敌,立于不败之地;若得此戟者,武艺属上乘,则可在战场所向披靡,呼风唤雨。不过,此戟亦正亦邪,若是以此固守一方,可保家国平安;但倘若是以此戟欺之一方,便会带来血光之灾。”殷贺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当年旦儿首次独自带兵北上,我担心他少不经事,怕他遭遇险境,便让他带着其中一柄明虎战戟,深入摩邪境内诱敌,可万万没想到,先皇当年的警示真的应验了,一共出去六队人马,单单旦儿那一队遇上了伏兵。”
“兄长是指,用这龙虎战戟宜守而不宜攻,若有差池便反食其身?”
殷贺合上了灼热的双眼,点了点头。
“这真是闻所未闻,叫人不敢相信。”刘沁晃了晃头,笑言道。
“我当时也是将信将疑,等到事情发生以后,想要后悔,可惜已经迟了。”殷贺痛苦的摧打自己的胸口,“老天,若是惩罚,为何不罚在我的身上?”
“那后来呢,兄长就把另一柄戟藏了起来,对吧?”
“是,这虎龙战戟正邪难测,若是落到奸人手里,恐为天下苍生之祸。于是,我将它藏在了书房的暗格之中,这些年来,我一次也没有将它取出,连旭儿也不曾见过。”
“那兄长打算何时动手?”
“此事,宜早不宜迟。”殷贺转过身去,凝望着刘沁,“你可有留意那日李蒿副将的反应?”
刘沁摇了摇头。
“当那只鹰出现时,他吓得一脸煞白。他位至副将军尚且如此,我担心再拖下去,会军心大乱,所以要尽早做个了断。”
“当时候我陪兄长一同前去!咳咳~”刘沁将军着急将手一举,将伤口触碰到了。
殷贺满面愁容地望着他,“你都这个样子了,如何还能上战场?安心养伤吧。你放心,我还能应付。”
刘沁右手握拳轻捶了一下床榻:“可惜肖卓老弟远在青木关,要不然,他能帮到你。”
“事当如今,谁也帮不了我了。”殷贺缓缓走到兵器架前,将盘龙戟小心地插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