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家能回就有希望——金月
1.
六一千里迢迢从雨城爬车到石棉W矿看望洪广林，半个小时就完了。出W矿，在其场部找车回雨城谈何容易。场部一个月也难有一辆车下雨城。所需生活物质一般在石棉县城采购。偏巧今天有一辆车回雨城，绿油油的解放牌新车正在起动，六一忙上前讨好的要求：“师父，搭一个车回雨城嘛。”驾驶员梳一个大背头，亮光光的，还套上一个黑丝网，上下打量一下六一后点点头，嘴角朝上一扬，口吐一个字：“上。”这个字好金贵，不然今晚住哪？身上只有2元钱，只能管吃唯此唯大啊。六一抓住汽车门一扭钻了进来，这么好的师傅当然该恭维几句，再掏出半包纸烟，点两支，先递一支给师傅，师傅二十七、八岁，一脸的“青春痘”半路上不少男人举手搭车，他均理也不理一晃而过，若一见女的，则减慢速度仔细瞄一瞄，终于搭上一位靓女丰姿绰约二根辫子又粗又长。六一知趣的让她坐中间，借口自己晕车要吐，果然一搭上长辫子，汽车比加了油还展劲。一路呼啸，汽车开到洗马谷，一转进一厂房：“青春痘”对六一吆喝：“小伙子快把货下了。”六一急忙钻出汽车一看，半车厢的袋装峨嵋水泥，少说也共有三十袋，要赶车只好当牛，六一一下明白他为啥允许自己搭车，六一才卸二包就听见驾驶室里少女的惊叫，六一一下明白“青春痘”在干什么，过去？肯定惹青春痘恼，那还能搭车走么？不过去，四周又没其他人，能让色狼阴谋得逞么？不，不行，就是搭不成车走回雨城也不能见死不救，装疯迷窍。六一丢下肩上的水泥，“噔、噔、噔”跑过去：“啥子事惊叫唤？有蛇么？”青春痘一见六一跑来才放开抱搂的双手，少女惊惶失措的扭下车门一步跳下，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六一转身继续干活。驾驶室响起收音机的语录歌：“……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象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六一把三十袋水泥卸完一身臭汗象个灰人，天已擦黑，青春痘仰脸对六一吆喝：“你坐上边去，我要到库房装一车石棉，明早好下成都”下成都就要经过雨城，这不证实搭车时守门老人的指点。六一欢喜的一跃而上，站在车厢档头迎风如骑马奔驰在千里草原上。风把六一头发吹来立起，似乎要连根拔起一般。转一个弯就到石棉成品库房，保管已下班，青春痘又把老保管找来，老保管一来就抱怨：“你明天装货行不？现在搬运工都回去了，一个人都没得，咋装？”青春痘笑笑用手指着六一说：“那不是人。”“一个人，一个娃娃？你当真是裁缝的脑壳——顶真（针），你又要吃装卸费啊？”
“哪里他一个人哟，还有我呢？”青春痘说完脱下衬衣，露一块是一块的肌肉，对六一喊：“过来，我给你抬，你来杠。”说完两只巨手抓起100斤一袋的石棉，轻轻一提就放在六一瘦小的肩上，六一踉踉跄跄的扛过去又跑过来，幸好路短，一个小时才装完。青春痘也是一脸的汗对六一说一句：“明天早上7点在此上车”便关上车门，扬长而去。六一又累又饿，一摸口袋2元还在，便走出去寻一小店花五角钱吃碗没油只有醋的小麦面。肚子问题解决了，又才慢慢挪动沉重的脚步来到大渡河边，天已黑静，河水黑得象墨汁，河风冷嗖嗖的一下把热汗一扫光。汹涌澎湃的波涛象大辩论，辩论什么只有天知道。六一晓得大渡河的利害，立即脱光衣服，赤条条在水边一滚，立即爬起来，迅速穿好衣裤，还打二个喷嚏，立即转身就逃。跑到库房，大门已关，六一再三喊门，老头就是不开，说库房重地，闲人免进，哪还容你住宿。说完不仅不在搭理并且连电灯也熄了。六一想寻一鸡毛小店美美睡一觉，可又舍不得那三角钱，俗话“富人舍命不舍财”自己咋也是这德行？“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钱财乃身外之物，说起好听，站起说话不腰疼，饱汉哪知饿汉饥哟！还剩一块五角钱是吊命钱，吊命钱在电影上怎么说来着？党费，六一想到此不禁失口笑出声来。一路人见状急促躲开，疑为疯子。洗马谷，洗马谷，这一定是个古战场。古代战士在此歇足洗马而得名吧。这旮旯儿古代将士又有谁到此洗马呢？哦，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可能到过此地，这历史的悲剧有偶然性亦有必然性，一失足千古恨哇！当初不该以子女为重，以大军为重，从大局出发，带兵不讲仁慈而重战机焉有万人头落地之悲怆……六一半夜思翼王，为古人担忧，转了半夜，不知不觉转到库房大铁门前，想翻进去躺在车厢里打盹也好。可一摸门，便听见里边狗叫只得放弃，又转，转到招待所（唯一旅店）一看住宿每晚5角，又转身离去，却见屋檐下蹲着一个个彝民，身披擦尔瓦就睡着了。六一没察尔瓦，于是撕几张大字报当察尔瓦往身上一裹，象他们一样倚墙而眠。心中有事再困也不敢困久，每隔二个小时便醒一次，当天麻麻亮时，六一不敢再睡，扔掉纸擦尔瓦，揉一揉松醒发涩的眼睛朝库房走去。走近库房铁门见铁门依旧紧闭，六一心稍安，只要上了车就好办，车一开就在车上补瞌睡，于是在库房门外转过来，转过去。七点钟广播开始了，仍不见青春痘来开车，六一也不敢离开去找他，喊他，可能昨天他也累了，多睡一会也好。一上车，命就交给他，当然希望他休息得好一点，不过他那骚乎乎的模样，流兮兮的贼眼，难免昨晚不去找“小吃”过过瘾？可能这样这么久了还不来，六一一直等到八点钟，大铁门终于开了，六一一头冲进去，哪还有什么汽车，青春痘早他妈溜了，六一问守库老头才知半夜就走了，气得大骂青春痘“狗东西”。守门人见六一可怜叹口气：“哎，在家千般好，出门时时难，算了，我帮你拦辆车到石棉城才好想办法。”果然老人面子老，拦一辆生活车直抵石棉城，石棉城不大，十几分钟便转完。六一喜爱历史文物，当然也跑到翼王亭转了一转，然后买2个馍馍用去6角，喝点不要钱的大渡河水便开始找车搭。这里到雨城的车的确不少，但不少并不等于好搭车。对于一穷二白的穷小子，搭你图个啥？碰了数鼻子灰，不是不理就是“要想坐车买票去”，买票，老子还用找你吗？六一气愤地吼道。买票，六一摸一摸身上的钱还有9角钱，买票也不够。并且也只够二顿饭钱，也就是说再吃两顿饭后必须回到家，否则……
2.
时间比车跑得快，一晃就中午，中午一过回雨城的车自然少了，因中途要翻泥巴山。六一着急了，穷则思变急中生智，明的不行来暗的——爬车。找一个上坡拐弯的地方躲起来，果然不久来一辆挂车蓬全封闭的“大道奇”卡车，“大道奇”是二战期间美国生产的车，高大、力量好就是烟尘大，车轮啃起的碎石泥尘加轰油门所排出的黑烟是一条天然的烟雾弹。六一闪电般一跃而起，准备抓后挡板，可后档上反又加一档板成一堵木板墙。汽车蓬布已严密被高挡板口密封起来，象绑犯人一样捆五花大绑，结结实实。说时迟，那时快，六一紧跑两步，一跃而起，抓住捆挡板的麻绳，两只脚悬吊空中，然后一收腹两脚轻轻蹬在下档板上，双手不停往上爬、爬。汽车一上高坡后便以飞的速度下泻，转弯象一颗流星划出一条白烟似的公路。六一象个猴似的紧贴档板攀沿，爬到档板顶峰，掀起蓬布一角缝，象爬壁虎一样索进去。一翻进去；哦，好空，大半截车厢是空的，只有前面推一摞高高的行李箱、背包、包裹，我说为啥用高档板并捆那么紧，原来是搬家。六一索在背包上躺起软绵绵的不亚于沙发，汽车突然“嘎”一个急刹车，一荡从上掉一个小包裹砸在六一肚皮上，这时只听汽车外面传来一严励的吆喝：“下来，停车检查”六一忙把滚在肚皮上的包裹往头侧一挡，身子使劲朝背包缝一挤，整个人便“陷沉”下去，只听外面的对话声：“拉的什么？象困尸一样绑得那么紧？还加高档板？”
“哎，单位同事搬家，不加个高档板爬个飞车的人进去，损失就大了，你检查一下。”
“那么高的档板，你车又开得飞，哪个爬的进去？除非有轻功……”
“轰”一声，汽车又开动了，风驰电掣向前。六一吊起的心又落下了才觉得头上包裹戳的头痛，摸一摸，硬硬的成片，是啥？解开挽紧的口袋掏出一看，哟，红苕片，啊，天不灭曹，天赐我也，抓起就吃。掏一片吃一片，掏着掏着突然又摸到一砣有棱有角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一只长20公分宽10公分厚5公分的袖珍红木箱，装的什么？藏得那么怪？六一想打开看看，箱口上却挂有一把小弹子锁。六一把小箱子仍然放回口袋里，既然上了锁就不给别人看的，撬锁性质就变了。六一再穷也鄙视偷盗这个词的，吃点东西和撬箱子是两回事，做人有做人的准则。六一吃饱了，心安理得躺下闭上眼睛……
车一直开到家门口，爸爸、妈妈、姐姐、妹妹早在门口等候，爸爸一把紧紧搂着我，妈妈欢喜得直抹泪，姐姐却抱怨说：“又野到哪里去了，头发又长长了，乱蓬蓬的象个烂鸡窝，衣裳咋这么脏，快进去换了，姐姐给你洗……妹妹嫉妒的叫唤：“爸爸抱，爸爸抱”一家人团团圆圆高高兴兴走进屋，妈妈突然惊叫：“哎呀，坏了，锅里炸面鱼的油燃起来了……果然一股油烟味直充鼻孔，六一想跑过去帮母亲灭水端油锅，一动醒了，身体依然躺在汽车上。汽车停了，只听前面人声鼎沸：“快救火，油库燃了”六一撩开车蓬一缝往外一看，果然前方500米一股浓烟直冲天，六一忙转身撩开车蓬跳下车跑去救火，这火怎么救哟，这是一个袖珍油房总共只有2间房，四周皆为空地，是新建不久的小加油站，地理位置好，处于一个十字路边，前边不远有一小镇。汽车朝雨城方向停下，而这条线则由于火而中止行驶停了二三十辆车，远远的观望，无一人上前。六一问众司机：“你们大家咋不去救火？”回答七嘴八舌：“咋个救？油燃起来了救得熄？这个油库最多4吨油，燃完不就熄了？”“救熄了，油也没用”，“它四周又没房子，救啥？”库房的主人都在哪坐起，隔岸观火……六一一想这些老油子说得有理，于是心安理得的观光起来。好火，好大的火，比以前在雨城广场坝观看演习火大多了。熊熊的大火烤得人痛，仔细观察发现同是火，颜色各异有机融合成一体。最底部是熠眼的白色，稍上一圈是白黄相间，再上是黄红，黄红中不时加杂一点蓝，一丝丝的一闪一闪，再上就是绿黑，红红的火伸出长长的舌在舔天空的屁股？最后是黑黑的浓烟直冲霄汉。黑烟在蓝色的天空中变型，一会儿咧嘴咧牙象个恶魔，一会儿拉长变薄象滚滚的绵羊。正在这时，只见从小镇方向跑来一队新兵，一人手抓一样东西，有脸盆，有水带，有锄头，有锹，一位士兵跑得急，锄头掉了，跑拢只有手中一根棒。棒棒也能救火？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位矮子，一对长眉又浓又黑象两把黑刷子，一见火，黑刷子一立象两座山，严峻的脸拉长了，作简短的命令总动员：“同志们，火光就是帝修反，就是敌人，就是命令，为保卫国家财产，保卫毛主席，上。”说完手一挥，后边的战士纷纷冲上，有的端水泼有的挖土掩，有的找水笼头套上水带，水能灭火这是一般规律，但油火则不可能灭火，反而是“火上浇油”水袋中的水一冲，油浮面上面积更大，另外水是H2O，是由2个氢原子，一个氧原子所组成，一分解，氢能燃烧，氧助燃，火焰“腾”的一声陡然澎长一股火苗“哗”一声窜出如伸出一手煽前面几个新兵一耳光，脸烤红了，红得象三月桃花，桃花上面挂满泡似盈盈的水珠头发燃了，衣服裤子着火了，整个人象一根燃烧的火柴头，倒地、打滚，众人扑上灭火，痛苦的呻吟，焦臭的人肉味……六一跑上去一把扯开水笼头上的水带说：“不能水浇，只能用泥沙”。于是大家开始挖土倒土，不少观众也上前帮忙，一位司机把他运的一车河沙也开来倒下，顿时铁锹银光闪闪，沙团朵朵如云飞舞，半小时不到，火逐渐萎缩，衰败，最后一朵火苗也被一锹河沙埋葬，留下一丝丝蓝烟，小油房烧个精光被掩埋半截象个坟，坟里空空如也，坟外却躺下十来个伤员，躺着教训。
“同志们，我们胜利了，这是战无不胜的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伟大胜利，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胜利，是对资产阶级，刘少奇、邓小平黑司令部有力回击，刘少奇、邓小平一贯煽阴风点鬼火，灭这火也就是灭刘少奇、邓小平点的火……（天啊！说来说去，上牵下挂竞说成是他俩点的火，但当时谁又敢说不是他俩放的火呢？）救护车来了，运走伤员，更多的军人来了，各派政治代表也昨天蜂涌而至，电台来了，报社记者来了，现场召开庆功会，矮子戴上大红花端坐主席台，这是后话了。当时伤员一运走，六一搭一辆货车（也是大道奇）摇摇晃晃爬海拔4000多公尺的泥巴山，在山腰的路边见一辆车翻倒沟里“山都翻过来了，路也宽，他龟儿咋会翻？”驾驶叹气摇摇头，不知是说给六一听，还是自言自语。六一也探头一看，这车不就是今早扔下自己偷偷先溜的“青春痘”的车么？车头反光镜还悬挂一带血的黑网罩一荡一荡的，他小子生死如何？是否又搭“长辫子”惹的祸！六一一下幸庆自己被他甩下，不然……啊，一切的一切，莫非天意？
华灯初放，六一回到家，家徒四壁，空如水冲过一般。两只长条凳搭一个门板的床依旧，床上一草席和灰尘一色，左邻文大娘见六一回家也过来帮忙打扫并送一旧棉毯当被又当毯，一面铺床一面教育六一：“你是一匹野马，没人管，在外面瞎闯也没说找一麻袋被回来……”六一笑嘻嘻回答：“大娘，我一根堂的队伍，今天出动也不晓得能不能回来，拿回来干啥？文大伯好吧？”一句话惹起文大娘串串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