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素来倚重郑众,身为近臣,皇帝尤为优待郑众,自成为近臣后,皇帝还从未因何责罚过他;这也是嫔妃大臣皆敬他三分的原因。
赶着去了兰渠殿,见韵长使一袭淡蓝色宫装站在殿门前张望,见她脸色有些苍白,便几步走上了前,扶住了正要行礼的韵长使道:“病还没好怎么就在风口站着!”虽是这样说却未带责怪的口气,半揽着她走进了殿中。
韵长使捏着帕子低咳了两声,笑道:“妾本想出去瞧一眼,见陛下还未来便想着等一会儿,这一不小心就忘了时辰,真是马虎了。”说着还有些腼腆的低了低头。
皇帝倒未说郑众的过错,只道:“下次可不许再如此了,这好不容易要养好的病,可是又复发了?”
不过短短几个字便红了眼睛,皇帝见她如此虚弱心中也是怜爱:“可是哪不舒服?”
韵长使摇了摇头,坐在席上的双腿顺势伏跪在地:“妾自父亲去世心中便是悲痛难忍,请陛下恩准,让妾见家弟一面。”
皇帝没有立刻答复,这个阶级的嫔妃,还没有入宫一年便见家人的先例在。
韵长使哭的更加梨花带雨,抬头看着坐在一侧的皇帝道:“陛下。”
皇帝看着她泪盈盈的样子,又念及她刚丧了父,心头也是一软,拿过她手中的帕子,拭着脸侧的泪水:“朕允了你便是,病还未好,别再哭伤了眼睛。”
“谢陛下。”韵长使破涕为笑。
皇帝用过午膳,才回了宣室殿便叫郑众召冯季唐明日入宫。
兰渠殿中冯挽香叫了水苏,将纸条原封不动的送到了长秋宫。
快到秋分,天气日渐凉了起来,冯挽香此时却觉得心中燥热,如七月之火。
皇后接过水苏递过的纸条,看了一会儿,随即笑道:“好,告诉韵长使,本宫会尽力帮她。”
“谢皇后娘娘,奴婢告退。”水苏躬身退下。
司竹疑惑道:“娘娘,韵长使说的什么?”
皇后将纸条放到司乐拿过的灯台中,看着纸张被蜡烛烧成了灰烬:“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人,她想借祭月宴栽赃柳七子嫁祸邓美人。”皇后的声音中带着赞许。
司竹皱了皱眉,随即反应过来,韵长使是想借膳食一事先嫁祸给邓绥,随即栽赃,牵出幕后主谋柳七子,皇帝素来宠爱邓绥,若柳七子对她下手,一时虽死不了,可也定是难逃责罚。
“不想平日柔柔弱弱的韵长使手段竟这般狠辣阴险。”司竹叹道。
“所以,有些事也该打算着了,免得日后麻烦。”皇后意有所指的对司竹说道。
“诺,娘娘放心。”
韵长使家人入宫的消息一经传出,六宫皆议论纷纷,比她位分高的嫔妃还未曾见过家人,比她位分低资历深的也不曾见过,一时间韵长使便成了宫中第一个入宫几月便可宣家人入宫的妃子,众人便叹是皇帝可怜她刚丧了父,一边也有些嫉妒皇帝对她的怜爱。
第二日上午,冯季唐匆匆从洛阳城中赶往宫中,他被升了常侍谒者,本是经常出入宫闱的,但想见深宫中的姐姐一面却是难上加难,如今得了机会,自然着急着前去。
韵长使也早已经到了殿门外等候。去往兰渠殿的路上必要经过上林苑,冯季唐远远便见一妙龄女子,手中握着花,跟身边的宫女嘻嘻哈哈的说着什么,那活泼烂漫的样子一下子让这严肃沉闷的宫中多了几分活力,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一时间也忘了拐弯,直与那少女走了一条路。
一旁的内侍见冯季唐走错了方向,忙在一旁道:“冯大人,走错了,兰渠殿在这边。”说着引路到一旁。
冯季唐忙将衍射收了回来:“多谢多谢。”边说便赶紧转身向另一条路走去,临转身还不忘了瞧阴安公主一眼。
才刚刚转过身去,便听身后那女子略带娇蛮的声音响起:“站住!”
冯季唐脚下一顿,心中又是惊喜又是不安,不知道这女子突然叫他所为何事,便转过身一揖:“姑娘有何事?”
“姑娘?”阴安公主闻言颇为好笑的问道。
“姑娘便姑娘吧!你怎么见了本!本姑娘跑的这样快?我长的有那么吓人吗!”阴安公主存心想要逗逗他。
冯季唐赶紧躬身道:“姑娘见谅,在下实在是有要是要办,方才走错了路,内侍提醒这才转路而行,实在不是针对姑娘。”
阴安公主闻言一笑,捻着花走到冯季唐身侧,冯季唐赶紧向后退了半步,想着能在宫中如此自由行走的,想必身份必不一般,一时也不好急着走,便道:“姑娘可还有事?”
“哦,无事了。”阴安公主忽而想起还要去漪兰殿,赶紧说道。
“那在下先告退了。”冯季唐说完便转身离开了上林苑。
冯季唐见阴安公主走得远了些,才转头问内侍道:“刚刚那姑娘是谁?怎么瞧着皇宫像她家一样?”
内侍躬身笑道:“冯大人可说着了,这皇宫可不就是她家怎么,这是陛下的幼妹,阴安公主。”
冯季唐一时便怔住了,脚下却未顿,径直向前走着,口中喃喃道:“阴安公主?”
到了兰渠殿,远远便见韵长使在殿前等着,冯季唐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刚到门前便大礼跪拜在地上:“长姐!”
一旁的内侍道:“冯大人,这是韵长使。”
冯季唐闻言赶紧道:“见过韵长使。”
“快起来!快起来!”冯挽香躬身扶起弟弟:“你我姐弟间何须这么多礼数!”说着便喜极而泣。
“长使,外面风大,与冯大人进殿再叙吧。”水苏在一旁说道。
冯挽香拉着冯季唐走了进去:“姐姐瞧着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冯季唐亦是红了眼睛:“小弟男儿之身何足挂齿,倒是姐姐,越发瘦了,眼见着两腮都凹了进去。”
“我不要紧,不过是急火攻心,这才病了。”说着叫着冯季唐坐到席上。
挥了挥手,众人纷纷退下。
“姐姐?”冯季唐疑道。
冯挽香抬手擦了擦泪,看向冯季唐:“我好不容易求了陛下让你入宫一趟,是有事与你商议。”
“姐姐尽管说。”冯季唐道,他就这一个姐姐,自然是有求必应。
“父亲走了,我便失了母家的支撑,这宫中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姐姐只求你在前朝立稳了脚跟,能给姐姐一个支撑。”冯挽香一句话未说完,这泪就又要落下来了。
冯季唐赶紧道:“姐姐放心,如今陛下调我入了光禄勋,虽然只是个常侍谒者,但日子久了陛下知道了我的能力,定不会置之不理的。”冯季唐信心倒是不小。
“对了姐姐,小弟也恰好有一事。”冯季唐笑着说道,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开头的样子。
冯挽香见状疑惑:“有何事便说,怎么吞吞吐吐的?”
冯季唐呷了口茶:“今日来兰渠殿的时候,见到了一个姑娘,很是心悦,后得知竟是陛下幼妹阴安公主,姐姐如今也是陛下身边的知心人,小弟知此事高攀,姐姐...”冯季唐已然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冯挽香端起茶盏,微吹着热情,心中思忖,自己的弟弟她是知道的,若是靠着本事成就一番事也是可能的,但那还不知要过多久,恐怕那时她已成了封氏一样的人,阴安虽贵为公主,但毕竟是前废太子的亲妹妹,陛下宠着一方面是因着情分,一方面也是顾及着清河王,所以阴安公主势必不可能嫁给手握兵权或有机会掌兵之人,如此看来自己弟弟虽有些高攀,但若攀上了也不失一件好事。
如此想着便笑道:“你方见了一面便如此,想来也是真的喜欢,虽不知能不能成,但姐姐会为你尽力一试的。”
冯季唐笑的像个孩子:“多谢姐姐!”
此时的阴安公主已经到了漪兰殿,邓绥倒未曾想过阴安公主会来,正在准备这祭月宴需要的东西,便听之桃走进来道:“美人,阴安公主来了。”
邓绥手中的狼毫笔一顿,心中暗道公主来这做什么,起身时阴安已经进了殿,跑着到了邓绥身前:“阴安见过邓娘娘!”
“公主不必多礼。”邓绥赶紧扶住她,连皇后都未曾受过她的礼,她一个美人又怎么能受。
“谢邓娘娘!”阴安公主笑道。
邓绥叫人重沏了茶:“这是今年新晋的大红袍,现下喝着正是时候,公主尝尝。”
“多谢邓娘娘。”阴安公主笑着说道。
微呷了口茶,对一旁的侍女眉儿使了个眼色,眉儿便拿过了一个精致的盒子,阴安公主接了过来递给邓绥:“阴安这次来是谢恩的,这是王兄赠我的朱钗,上面的玉雕是甘陵最好的工匠雕的白玉翡翠流苏簪,一直舍不得带,这次带来了洛阳,正好做谢礼送给邓娘娘。”
邓绥连忙放下茶盏,伸手接过木盒疑惑道:“谢礼?公主何来言谢一说?”
阴安笑道:“邓娘娘不知道,我到了洛阳驿馆后,便一时贪玩想出去看看,却不料遇上了小偷,将我身上的钱袋偷走了,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公子帮我擒住了那小贼,一番询问后才知道竟是娘娘的哥哥邓公子。”
“男女有别,阴安虽不能亲自到府上答谢,但这谢礼给娘娘想来也是一样的。”阴安笑的活泼。
邓绥一怔,自己兄长五人,也不知阴安说的是哪一个,便道:“不知公主说的是我哪位兄长?”
“邓京!他说他叫邓京!”阴安脱口而出,显然已将这个名字记劳了。
“原来是二哥,公主何必言谢,区区小事任谁都会相助的。”邓绥笑着说道,总觉得阴安公主不只是前来答谢的。
阴安忙道:“这事还是要多谢邓家哥哥的,娘娘万勿推脱!”
“好,那便多谢公主了。”邓绥笑道,也不再推脱。
阴安看着漪兰殿的摆设,一脸了然的笑道:“怪不得皇兄喜欢邓娘娘,便是看着殿中的摆设也知道娘娘是个怎样玲珑剔透的人了。”
皇后听司竹说完后不禁笑道:“你是说阴安自己对陛下说要嫁给邓京?”
“是,宣室殿的德子亲耳听见的。”司竹道。
“阴安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只是这邓京...”皇后顿了顿,想着邓绥的几个哥哥除了大哥邓骘,都是青年才俊,尚未婚嫁,日后如何尚不知,若是公主嫁到了邓家,那么整个清河王族便都会成为邓绥背后的力量,这股力量实在太过强大。
如今南阳新野阴家,邓家;扶风兰台班家,茂陵马家,已呈鼎立之态,势力均衡,若是此时邓家身后忽然多了清河王族一脉,必成四大家族之首,而自己五年未有身孕,加之皇帝日益宠爱邓绥,难保日后不会废后另立。皇后想到这不禁觉得身上凉飕飕的,眼中瞬时便有了冷意,决不能让公主嫁到邓家去。
但一时间却也无计可施,便将心思用在了此次的祭月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