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春朝日,秋夕月。朝日以朝,夕月以夕。
转眼秋分将至,周朝起便有春分祭日,夏至祭地,秋分祭月,冬至祭天的习俗;故帝王秋分祭月乃古礼法。
帝王每到秋分之日,便于拜月亭祭月,夕夕月则揖,行朝日夕月之礼;然后众人登望月楼宴饮。
长秋宫中,皇帝与皇后商议今年祭月之事。
“今年祭月还由淑夫人与你一起料理。”皇帝坐在一旁说道。
“妾也正有此意。”皇后笑道。
皇帝拍了拍膝盖:“对了,带上邓美人,让她跟着历练历练,也熟悉熟悉宫中事务。”
司竹觑了眼皇后神色,只见皇后笑道:“陛下今日可真是与妾心有灵犀,妾还未说出口,陛下便都安排好了!”
“还有一事你定是不知的!”皇帝笑这看向皇后。
皇后转念一想,今日宫中该是无事了啊,便道:“陛下可是在唬妾?”
“皇后真是孩子心性!”皇帝笑道,随即面上多了几分喜色:“今日接到皇妹的信,这丫头,招呼也不打一声便从甘陵来了,已经到了驿馆,明日便能入宫了,还得你为她安排一下。”
皇后诧异:“陛下说的是阴安公主?那清河王可来了?”清河王为先帝第三子,原为皇太子,因窦太后诬陷被废为清河王,为人仁善,在皇帝瓦解窦氏专权时立下汗马功劳。皇帝与其自幼要好,阴安公主是清河王一母同胞的宋夫人所生,自幼也是备受皇帝喜欢,虽远在千里,却总会赏赐些东西,皇后知道三位公主中,皇帝最为宠爱的便是这位幼妹。
“清河王最近染了风寒,不宜舟车劳顿,今年便不来了。”皇帝颇为遗憾的说道。
皇后点了点头:“养病要紧,陛下放心,妾会照顾好吉儿的。”
“夫妻之间,自然心有灵犀。”说着拍了拍皇后的手道:“辛苦你了。”
“既是夫妻,何言辛苦。”皇后笑的温婉,若不是暗中做的许多事,倒真像位贤德的皇后。
第二日一早,阴安公主便进了宫,众妃皆在长球殿中,听皇后安排秋分祭月之事,便听外面来报说是公主到了,许多新入宫的嫔妃还不知是哪位公主。
淑夫人在一旁悄声提醒道:“是陛下最宠爱的幼妹,清河王的一母同胞阴安公主。”
邓绥微微点头:“谢夫人告知。”
淑夫人笑了笑,朝外看去,阴安公主已经换好了宫装,十五六岁的年纪,正如花似玉活泼可爱,几步走到殿前行礼:“臣妹见过皇后娘娘。”
还未跪下便被皇后抬住胳膊:“免了免了!快让本宫看看,一年未见真是出落的越发标致了!”皇后满面笑意的夸赞道。
阴安公主倒也最甜:“皇嫂尽会打趣我,兄长在家便说我越发长胖了!”
“你们刚入宫怕是不认识,这便是陛下最小的妹妹,阴安公主。”皇后握着阴安的手对众人道,阴安也微微欠身行礼。
皇后笑的和善:“好了,先不与你说了,赶紧让司竹带你去寝殿瞧瞧,奔波了这么多天定是累坏了,快好好歇息,何时歇够了,再去见你皇兄!”
“谢皇嫂,阴安告退。”阴安公主一躬身,退出了殿外,经过邓绥时还特意看了眼她。
邓绥被她看的摸不着头脑,只当是随意一瞥。
出了长秋宫,淑夫人便叫住了邓绥:“邓美人!”
邓绥脚下一顿转头看去:“见过淑夫人。”
淑夫人抬住了她的胳膊:“去建章宫坐坐吧。”
“诺。”邓绥淡淡应道。
到了建章宫的章德殿中,邓绥坐在席上,问道:“夫人叫我来可是有事?”
淑夫人端着茶盏瞥了她一眼:“无事便不能叫你来坐坐了?”
邓绥笑了笑没说话,听淑夫人继续道:“你可知往年秋分祭月都是我与皇后共同商议的?”
“妾不知。”邓绥微微低头,不知淑夫人此言是否有怪罪的意思。
“在建章宫不必那般守规矩。”淑夫人闻言道。
邓绥知其性子,便看向她,淑夫人继续道:“皇后将膳食交给了你,你要知道祭月宴的膳食每年都是由皇后亲自负责的,若是陛下看来以为皇后倚重你,可你也要知道,祭月宴一事出不得半点马虎,稍有偏差,便是丢了皇家颜面。”
淑夫人此言再明白不过,皇后将膳食交给邓绥显然是没安好心,但邓绥却觉得再如何皇后也不会用皇家颜面做赌注,且她总觉得皇后并非那般狠辣之人:“夫人放心,此事我会小心。”
“我问你一事。”淑夫人看向她。
“夫人请说。”
“与其防着他人来害你,倒不如利用此次机会,先发制人。”淑夫人声音低低的,竟是在怂恿邓绥借此机会陷害皇后。
邓绥看向淑夫人:“夫人慎言,祭月宴不会有任何问题,今日的话,邓绥权当做没听过,先告退了。”说着便赶紧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你顾着情谊不去害人,别人却未必肯放过你。”淑夫人的声音在邓绥背后冷冷响起。
邓绥顿住了脚步,听淑夫人继续道:“虽说今日宫中新晋贵宠颇多,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待你是不同的。”
“你可知陛下亲自为你下厨的事,让多少人妒红了眼?多少人想将你除之而后快?而这些人中,首当其冲的便是陛下的正妻。”淑夫人声音带着些许的嘲讽,好似在笑这宫中的可怜人。
邓绥半转过身:“夫人,邓绥自知你与众人不同,却不知你与皇后娘娘有何深仇大恨,让你费劲手段。但皇后到底是我的姑姑,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她下手,这些话邓绥不会说出去,也希望夫人以后不要再说了。”说完,也不等淑夫人再说什么,便离开了章德殿。
淑夫人看着邓绥离开的背影,面色不复之前的和善,眼中冷光乍现,却不是对邓绥。
“夫人,既然邓美人不肯做,不如奴婢去办?”苏木站在苏叶身旁道。
淑夫人低着头看着茶盏中的青色叶子:“不必。”
苏木低头觑了眼淑夫人,带着小心问道:“娘娘,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咱们又没有证据,很难扳倒皇后的。”
淑夫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斜倚在桌上:“若指着证据扳倒她,还不知要何年何月。”
“况且,她当日将月儿陷害致死,又何来的证据,我在这大汉朝只这一个妹妹,此仇便是我余生活着的理由。”淑夫人深深的眼窝中盛着满是冷意的杀气,想起表妹的惨死,她便恨不得立刻杀入长秋宫,手刃了皇后。
淑夫人名鄯月乾,后来的《周书.异域志》曾记载:“鄯善,古楼兰国也,东去长安五千里。”说的便是西域三十六国中的楼兰国,而淑夫人正是楼兰国的大公主,深得楼兰王宠爱,出嫁时红妆百里,陪嫁了整整一队的金银珠宝,怕她在汉朝孤身冷清,便让妻妹之女鄯月光一同陪嫁到了汉朝。
两姐妹容貌皆是上上之姿,一双大眼睛如葡萄晶莹乌黑,那深深的眼窝和汉朝女子从未见过的高鼻梁,妖冶美艳的容貌,让这两个突入宫来的楼兰公主深受皇帝宠爱,两人带着一身的异域风情,很快在汉宫立稳了脚跟。那些日子,皇帝几乎弃六宫粉黛于不顾,不是去淑夫人的章德殿,便是鄯美人的和欢殿,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盛宠,让皇后想起了昔日成帝时的赵氏姐妹,便以细作之罪害死了鄯美人。
而淑夫人则在几个月后被污与小僧偷情,好在赵玉找了释空大师作证,一场危机才化解了过去。两人就此结下了死仇,在宫中也呈鼎立之势,皇后有名分地位,她则宠冠六宫。
苏木低声道:“娘娘,皇后出身四大家族,光靠陷害,也是扳不倒的。”
“除草须除根,根在土里嵌的深了,必得好刀才能除掉,前提是这刀需得恨极了这草。”淑夫人两根纤纤玉指捏着茶盏,似是在自言自语,实则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只待时机。
之锦路上看着邓绥心事重重的样子,疑惑问道:“美人自章德殿出来便不见笑意,可是出了什么事?”
邓绥看着前路,声音很小,好像在问自己:“人怎么变的这样快,幼时淳善的连鲤鱼都不忍抓,年长了却做何事都不眨一下眼睛。”
之锦闻言便知邓绥是在说皇后,幼时两人捞塘中鲤鱼,皇后对着年幼的邓绥道:鲤鱼也有父母,你抓了它上来,它的父母亦会伤心的。
“美人自入宫越发消瘦,便别再为他人伤神了。”之锦在一旁颇为担心道。
邓绥扶着她,没有说话。
阴安公主真如皇后所言,歇息了许久才去见皇帝。
已经快到午时,阴安公主才起身去了宣室殿,郑众见了她便要通报,阴安赶紧上前拉住了他:“别去!”
“公主别为难臣。”郑众一脸为难的看着阴安。
“放心吧,皇兄若是怪罪本宫担着便是!”说着便悄声走进了殿中。
皇帝正低头批阅着奏折,听到脚步声,以为是郑众,头也没抬道:“换杯茶。”
阴安垫着脚快步上前,皇帝见无人应话,便抬头看去,阴安笑嘻嘻的拿起茶盏道,学着男人的声音道:“诺,臣这就去!”
“吉儿!”皇帝喜道。
“你怎么来了?郑众这差事当的越发好了,竟也不知通报一声!”皇帝一高兴,声音也大了些。
郑众在殿外闻言赶紧跑了进去,伏地道:“臣知罪!”
阴安瞧着郑众的样子笑道:“皇兄你快让他起来吧,是我叫他不许说的。”
皇帝笑着起身:“朕自然知道是你!”
随即又对郑众道:“还不把茶换了!”
“诺!”郑众赶紧上前端着茶盏退了下去。
“一年未见吉儿可是见胖了!”皇帝笑着说道。
阴安闻言噘着嘴道:“皇兄都是一个模样刻出来的!”
皇帝一怔随即笑道:“朕与皇兄可都是生了双慧眼。”
阴安坐在一旁,颇为认真的样子,支着下巴道:“皇兄,臣妹想问你一事。”
“有事便问。”皇帝笑道。
阴安低了低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看了眼皇帝,声音小小的:“皇兄可知道洛阳世家里,有一人叫邓京?”
皇帝闻言想了想,随即想起了邓绥的二哥,转头正想回答,便见阴安脸色微红,不禁笑道:“朕道你怎么突然问此人,怎么?吉儿是想婚嫁了?”
阴安脸色愈发的红了:“皇兄说什么呢!”
“难道不是吗?那正好,朕还想要不要告诉你此人是哪家公子呢!”皇帝故意说道。
“皇兄!”阴安赶紧喊道,颇有几分恼了的样子。
皇帝笑道:“好了好了,朕便告诉你罢了。”
“邓京是新野邓家的二公子,还有邓美人是他妹妹,你若真有心思,便多去漪兰殿走走,熟识一下也是好的。”皇帝笑道。
“什么心思不心思的!不过随便一问罢了!臣妹告退!”阴安一连串的说着,也不给皇帝反驳的机会,说完便一溜烟儿跑出了宣室殿。
跑出门的时候差点撞到郑众身上,郑众慌忙的一侧身子,将茶摆在皇帝桌前,看了眼阴安跑远的背影:“公主这是怎么了?”
皇帝笑道:“这孩子真是一点没变。”眼中满是兄长对妹妹的溺爱。
郑众忽然想起来:“臣该死,差点忘了,早些时候韵长使托人传话,说是病已经好了,请陛下去用午膳。”
皇帝看了看时辰,放下朱笔:“再晚些说朕便不用去了。”
郑众知道皇帝并无责怪的意思,便笑了笑跟在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