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脚便走,陌怀参留下冷漠的背影。
坐在床上的百里君迁透过轻薄的帷幔,木讷地看着她离去,木讷地看着她关好门,听着她由近及远急迫的脚步声。
她就那么不想见到他吗?
脱掉鞋袜,抱着双膝,脑袋深埋,隐忍的泪水终于还是滑落。
这么多年,他没怎么哭过,他以为见到娘亲,会很开心,却偏偏在这几日狠狠尝了一番泪水的苦涩。眼泪,真的是又咸又苦。
坐得久了,脑袋昏昏欲睡,左臂弯处似有物蠢蠢欲动,似要冲破皮肉,堵得慌,闷得很,胀得慌,最后则是又麻又痛。
脱掉外衣,脱掉夹袄,又脱掉中衣,最后卷起衣袖,露出洁白与脸色截然不同的一截玉臂。只是那臂弯之上,有一块胭脂色不规则的突起,隐隐中含有血丝,好似深入皮肉,抠不掉,刮不掉。
这药名为“无名”,衍国之人都知道这是专门给男孩子用的药,吃了之后,手臂、胸口或肩窝会长出守宫砂,而这守宫砂会伴随着他们直到和女子圆房。这东西,深入皮肉,除非剜肉至骨,否则都无法除尽。
这药服用之后会精神倦怠,且极易受寒,百里君迁深知自己的身体最受不得寒,不敢再任性,忙躲进被窝躺好。
很快,床上便传来了匀称的呼吸声。
而另一厢,南少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她现下有许多事要做,寻陌陌,寻赵梁,抓奚楠,劝姑姑。而无乱哪件,都是刻不容缓之事,尤其是寻找陌陌。她相信陌陌还活着,可是不能拖太久,他身上还有羽飒之毒未解,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便满半年了。
一百多号人寻了那么多天,怎会一点儿线索也没有!
不行,还是要亲自再寻一遍,或许有什么遗漏!
第二日,南少瑜一早起床,却发现向来早起的百里君迁还未起,甚觉奇怪,本欲去叫,想起昨日姑姑的介怀,只好站在院中看难得的太阳。
这太阳绝不是夏日灼热的火球,而是温和的带着温暖的光球。
“少瑜,你先下山吧,晚些,我会送君迁回避暑山庄。”身后,陌怀参悄声走了过来。
南少瑜没有多想,以为她对昨日她单独出现在君迁闺房耿耿于怀。“既然如此,姑姑,我先行下山了。”
她行了一礼,甚是恭敬,比对岳母大人林衡还要恭敬。
大抵她曾是太子殿下,身上拥有的高贵和威严的气质,将她深深折服。
“对了,姑姑,昨日我未来得及告诉姑姑,岳母大人的手下说已经找到姑姑的爱女奚楠,扭送信安郡时,却又被她逃走了,姑姑,若是奚楠逃回来,姑姑会包庇她吗?”南少瑜余光偷瞥脸色阴沉的陌怀参,试探道。奚楠已经回来,藏在谷底,那昨日闯入书房的就应该是她!
姑姑,你真的对奚楠的行为毫无芥蒂吗?
“少瑜,你们对楠儿的成见太深了!姑姑始终不相信楠儿是那样之人,就算是,那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陌怀参转身,背对着南少瑜说道。
“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可以伤害无辜的男子吗?”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南少瑜有些无奈。看来,姑姑不是真的信任奚楠,就是她完全赞同她的行为。养军队,需要大量的钱银,而奚楠刚好可以为她谋划到钱银。
这样的女儿,哪有不喜的道理?可是,为了报仇,真的可以罔顾他人的性命吗,可以践踏别人的尊严吗?
陌怀参没有回答,静静地站着,脑袋微垂又抬起,反复多次,就是不说话。
“姑姑,您恨陛下吗,想要夺回皇位吗?”
身子一震,陌怀参转身,错愕地看着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当日登位的是姑姑,不知这天下是怎样的光景,姑姑会是一个明君呢,还是昏君呢?当今陛下,少瑜是不怎么喜欢,她任用酷吏,冤假错案堆积如山,陌陌更曾深受其害!若姑姑为帝,会爱民如子吗?”
如果陌怀参真仁,那她就不该挑起战争,若她想要成为暴君,那么,踏着别人的尸体夺取帝位,只不过是一个手段罢了,她的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显然的,陌怀参石化了。错愕的眸光在南少瑜的脸上下扫动,她看不透那一汪深潭中的秋水。
她是什么意思,表达对陌荀的不满,还是想要她取而代之?
这不可能,若她取而代之,那她父亲的家族岂不没落?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若要做明君,自然不该任用酷吏!”她含糊地答道,同时也是表达了自己复仇夺位后的为政之道。
“当今太子殿下倒是一个仁者,她若即位,定是一代明君。”想起那个温润如风、秉性忠良的太子陌平舆,南少瑜心里就一阵好感。她希望未来的皇帝是她,那么她一定会谏言罢用酷吏,还卫国一个太平。
她当然也希望通过这些模棱两可的话,令陌怀参反思、三思,若欲为明君,挑起战争不可取,若要为暴君,则随意。只可惜,现下的陌怀参根本未懂她的言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