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毅将我领走,把需要做的事情给我交代了一遍。
时辰一到,一个喃呒法师就拿起一张纸,朝着前来奔丧的亲属好友念了一番,再当着林家孙子的面给烧了。
纸里的内容,大概的意思是:林父早逝,阿爷年迈,无力给死者整理遗容,请死者的大哥,来为死者整理容貌。
当然,这什么兄弟,义子大哥也是虚构的,这番话,其实主要也是说给死去的林家孙子听。
喃呒法师说完以后,我便拿过剃刀,为林怀德整理起了容貌。
出殡仪式,从来都不简单。在死者出殡前,义哥要替死者整理容貌,男的要剃头,女的要净身,并且穿上死人衣(寿衣),寿衣只能是平纹衣,不要斜纹,所忌讳的是一个“斜”(邪)字。衣服的袖子一定要长,忌讳袖断露手,否则后世子孙就会衣不遮体,伸手要饭。
而更重要的,这寿衣只有一件,在穿着的过程里生人必须要小心,不能弄破。要是弄脏弄破了,指不准还没出殡,林家的其他亲戚就会把我给打死。
寿衣最重要的避讳,就是只能单不能双,避免凶事成双。要是准备两件,就是诅咒这家人除了有个死人,还有个活人也要死。放在礼制森严的古代,主人家会直接将孝子拖出去乱棍打死。
穿衣着服后,还要放下“噙口钱”将一枚铜钱用红线绑好,放进死者的嘴里,红线的这头绑住寿衣的纽扣,避免滑进肚子里,口中含宝钱,到了阴间可以打发鬼差,来世投胎才不会穷。
我用红线拴住铜钱,绑住了寿衣的纽扣,接着,我伸手去掰开林家小孙子的嘴巴。
“嘶…”就在我刚掰开林家小孙子的嘴巴时,一股阴冷的气息瞬间在我手上蔓延,令我整个人都忍不住一抖,打了个啰嗦。
这是……我拿着铜钱,一下子愣住了。
就在刚才,林家小孙子的嘴巴仿佛呵出了一口气,这口气不臭,略带着腥味,而且令人感到寒冷,不寒而粟。
这味道……怎么这么像蛇毒,但为什么,林家小孙子身上,又没有中蛇毒的征兆,跟一个正常的死人一模一样。
我一下子愣住了,举着铜钱忘了放下去,直到一旁看着的阿毅,佯装不经意的咳嗽了两声,我才回过神,连忙把金铜钱放进了林家小孙子的嘴巴里。
整理好容貌,放好“噙口钱”,一众喃呒法师才开始围绕着林家小孙子的尸体,念经超度。
法事过了很久才做完,等喃呒佬们拿着“丧钱”红包一一离开林家以后,大厅里就只剩下了我跟阿毅。
这时,阿毅忽然开口对我说:“你先出去一下,待会儿大力士钉好棺材以后你再进来。”
“啊,为什么呀?”我愕然道,从入棺到下葬,我不是要一直在场吗?
阿毅耸肩道:“这是法师交代的,属龙,属鸡,还要属马的,在入棺闭口时都要离开,不然就会被冲克。”
我心里才一咯噔,就见到阿毅转过头来对我说:“你不是龙年出生的吗?”
我现在的身份是石头,自然也是属龙的。 我担心穿帮,连忙捣蒜似的点头,往外走了出去。
然而,才刚一走出门口,我就深深皱起了眉头,心里更是升起了一片厚厚的凝云。
属龙属鸡属马的,盖棺的时候都不能在场?
这看似天衣无缝的一句话,其实蕴含着很大的漏洞。
从前,道士在棺材入土,或是迁棺起葬时,可能会莫名其妙的来一句:但凡是年龄多少,属牛,属鼠者,一律转过身去。让某个年龄,某种生肖的人回避。
这样一来,棺中人的属相也就不言而喻了,一定是属羊。
丑牛与未羊相冲,子鼠与羊相害,丑牛与羊相刑,源自于命理学中地支中的刑冲克害。这样做的原因,是怕死者刑冲到生人,带来霉运,同时也怕活人刑冲到阴人,入土难安。
基本上,如果对命学有基本知识的人,在听到这句话时,都能猜出棺中主人的年纪与属相。
如果我不是机缘巧合懂点命学的知识,根本就不会在意这句话。
可偏偏,我懂,而阿毅那句在常人听来非常信服的话,在我听来却非常的矛盾。按道理说,属龙属鸡的要回避,那林家的小孙子多半属狗,辰龙相冲,酉鸡戌狗相害。可怪就怪在,偏偏又带上属马的。戌狗与午马不仅不相冲,而且还是三合。
这句话不可能是法师告诉阿毅的,可阿毅说出来时没有丝毫的犹豫,在我问为什么要离开时,他毫不思考就脱口而出。这就说明,他早就想好了。
为什么要特意支开我?林家小孙子身中蛇毒为何皮肤却跟常人一样?
种种古怪,给这场简简单单的葬礼,添上了一层厚厚的疑云。
我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正当大力士们进屋封钉好棺材着时,又有一副棺材,抬进了林宅。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走在前头,身穿着黄袍,头挽着发髻,一副阴阳仙姑的打扮,走起路时高昂着头,十分傲然。
那棺材里装着的,应该就是跟林家小孙子结冥亲的对象。
这个女人会是谁呢?这时,在我脑海里浮现出了三个字—大仙姑。
大仙姑。
大仙姑抬着棺材走进林家时,几个封棺的大力士刚好钉好了棺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大仙姑走进屋子里,我尾随在后面,而这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大厅中。
竟然是林安武,这个应该在后堂避晦气的人,此刻却跑了出来。
“麻烦大仙姑了,大仙姑您实在是有心,为了小侄的丧事亲自来一趟。”林安武脸上堆满了感激和热情的笑容。
“二爷客气了”大仙姑点了点头,朗声说道:“林家镇供奉黄老爷,俺作为黄老爷的弟子,替镇民扬灾避祸乃是本分。何况此次,林家孙儿下葬在龙头地上,这关乎全镇的风水,俺黄仙姑亲自来一趟也是应该的。”
大仙姑在镇上的很有威望,据林大同说,镇上十乡八村,所有的冥婚都要求助于大仙姑。
无他,结冥婚的阴童太难找了。而大仙姑有着通天的本事,请神一问,就知道哪里有跟夭儿般配的早夭女童,并且为镇民们寻回来,但这香火嘛……咳咳,价格高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人家能办到常人办不到的事。
“二爷无需客气,现在,就让我作法替二位阴童阴女合婚吧。”大仙姑轻扬着拂尘道。
“请”林安武伸出手,将大仙姑领到林家小孙子的棺椁前,当林安武伸手去推封上的棺材盖时,脸色忽然一凝,回过头来道:“阿毅,这是怎么回事,小德的棺材怎么封钉了。”
阿毅回道:“回二爷,先前我看久太爷在后堂不停流泪,三番两次想进大堂瞻仰小德的遗容,但最后又生生忍住了,为了不让太爷这么难过,我就提前将小德的棺椁给封了。”
“年轻人,你见过没见面就洞房的夫妻吗?新郎没见过新娘,到了阴间怎么相认,年轻人,你坏了规矩不要紧,怕就怕这规矩一坏,龙头地的风水也会被坏掉,万一黄老爷怪罪下来,可别怪大仙姑没给你提过醒。”林安武尚未发作,一旁的大仙姑便抢先发作。
“额,大仙姑你可别吓坏阿毅,坏风水这最怕阿毅可担当不起。”阿毅慌张的摆手,但我见他眼神很镇定,这慌张多半都是装出来的,阿毅缩了缩身子,畏畏缩缩道:“这棺材,是老太爷让我封的,而且规矩我之前也打听过了,做法事合婚只需要用到小德的头发,呐,这一大堆头发,都是从小德身上剃下来的。”
我把之前替林家孙子的剃下的头发都放在了一个盒子里,阿毅拿起那盒子,走向大仙姑,走到一半,刚到林安武身子前,林安武忽然发作,将那盒子粗暴的一推,眼神阴狠,神色阴沉,一喝:“开棺,合婚。”
“谁敢”正当林安武凝神目视着阿毅时,门口外面忽然传来了一声大喝。
林安武回头一看,火气顿时消失了一大半,对着门口喊了一声:“爸”
久爷在下人的搀扶下走了进来,看了林安武和阿毅一眼,强撑起一口气,大声道:“ 小德已经入殓了,俺不管什么规矩,总之死者为大,谁敢曝尸,俺就第一个和他拼了。”
林家镇的习俗,死者入殓以后不能再开棺,否则等于曝尸于光野,会散了尸体的魂魄。
“可是爸,既然是给小德合婚,咱们就要让小德见见新娘子呀,要不然,小德到了下面也找不到她是不。”林安武仍不甘心。
“男左女右,共髻束发,哪一家办阴丧需要开棺见尸的,不都是把新娘新郎的头发绑在一起就行了。小德已经入殓了,你这当叔的却还要开棺,这不是诅咒小德不能安生吗?”老太爷最后气得骂开了:“你这混账孩儿,俺记得你以前一向很听爸的话,咋现在,你无论什么事都和你弟,你爸掰着干呢?”
林安武终于不敢开口反对了,但我在却看见,他低下头时,眼神却偷偷往大仙姑的方向瞄了一眼。
“咳咳”大仙姑忽然咳嗽两声,还是那副老语气,她说:“久太爷呀,这束发合婚,还是要稳妥点好,难道你五年前乡长家的娃那件事,那个孩儿不正是因为在下面找不着送葬的媳妇,最后变成厉鬼在乡里闹事,还把黄老爷的生祠给毁了,那一年,咱们村可是颗粒无收哟。”
“他的儿子,是穿着红衣服被人乱棍打死的,俺的孙子,是被毒蛇咬死的。”久太爷拄着拐杖,踏前了一步,厉声道:“难不成,大仙姑认为俺孙子不是中毒死的,是被人乱棍打死还是有冤屈,会变成厉鬼?”
“爸,大仙姑不是这意思,他也是为咱们林家着想。”林安武连忙走前一步,扶住了久太爷,又对大仙姑说:“麻烦大仙姑了,既然l老太爷不想开棺,那就不开了吧,请大仙姑一切化繁从简就好。”
大仙姑哼了声,冷着脸,才不甘不愿的开始作法合婚。
所谓合阴婚,先要合发,古时男女新婚之夜,会男左女右,共髻束发,宣布称为结发夫妻,这结发代表着一双阴童结为夫妻,烧掉以后,也是双方在阴间重圆的信物。
合发之后,再合地而葬,同葬一穴。
大仙姑一直寒着脸,替林家的小孙儿合完婚,临走之前,大仙姑迈出的脚步又停了下来,回过头朝阿毅叮嘱了一句重要的话。
正是这句话,令我心头猛然一震,倒吸了口凉气。
她说:“年轻人一定要切记,下葬的时间要在亥时,子时头,你们必须要离开墓地,不然会坏了风水。”
这是在开玩笑吗?谁不知道下葬落土,不走时辰亥子,可偏偏,林家小孙儿就要踏在这两个点上。大仙姑这句话,令我整个人都怔住了,许久都没有回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