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何进道同行了差不多五天,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生气。但后来我逐渐触摸到,这个中年的道士其实异于常人,内心阴沉的很。
他的生气,不同于普通人,普通人生气时暴跳如雷,骂脏话,摔桌子,或脸带怒容,种种都有。但何进道生气时绝不会这样。他越生气,就越沉稳,那双绿豆似的小眼睛就眯得越细。你若跟他谈判,惹他生气到了极点,他可能不会骂你,还眯着眼睛说:哦,就是这样吗?
但下一秒,你就可能人头落地了,直到脑袋离开脖子,你或许才知道这个中年道士的狠,这份狠出自于内心,不轻浮于表面。
“待会儿你找个时间,跟何小姐好好解释清楚,再把雌虎目埋回原来的位置。”何进道双眼一闭,再睁开时,小眼睛跟一个普通人般平淡。
我不解的问:何道长,一定要这么麻烦吗?等到下术的人上门打探时,我们直接把他抓住不就好了。
“兵法云,敌在暗,我在明,关于敌人的虚实,你又知道多少,万一下术者派一个无关痛痒的人前来打探,你又该怎么办?”
何进道的话很有道理,下术之人几番周折,只折磨小松而不杀了小松,图谋应该不小。如果万一他真派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来试探,而我们却把小松病好的事情公诸于世。那么结果只有两种。
一种是下术之人冷不得地给我们下术,阴我们一把。
另一种是下术之人藏起来,等我们走以后继续回来害小松。
鲁班镇物有没有出现异常,只有下术者靠近镇物时才能感觉出来,普通人根据外表无法判断,所以雌雄镇物都要放好,而小松也要继续装病,让除落术者之外的人看不出虚实。
想通了以后,我点头对何进道说:“行,我待会儿就去和美芝姐说,何道长……”
我犹豫了一下,给何进道作了一个长揖:“何道长,这一揖,谢谢你的义薄云天,不仅为小松治好了病,还宁愿留下来揪出那个下术的术士,替严家绝了后患。”
这一声谢谢,出自于内心。
“不用来这一套,我帮严家不是为了让你给我行礼,也不是为了严美芝的报答。”何进道脸色如常,迈着步子走开了。
我在背后追问:那你是为了什么呀?
何进道脚步一顿,幽幽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就当是为了“叔叔”吧。
叔叔?何进道的叔叔,我一头雾水的站在原地,满是迷茫,过了半响以后,我的脑袋里浮现了小松可爱的笑容,还有拉着何进道撒娇的样子,甜甜的叫着“叔叔”。灵光一闪,我忽然想通了。
这叔叔,不是何进道的叔叔,是何进道本人。我忽然想通了何进道为何这么紧张严家,这个中年道士孜然一身,为利而行,在村里的名声与那副怪脾气,使他没有办法享受普通人该有的天伦之乐,也从来没有一个孩子不害怕他,没有一个孩子拉着他的手撒娇,叫一声叔叔。
中午吃过些午饭以后,我就找到了美芝姐,直入主题的说:“美芝姐,我来找你有件事,等到夜晚没人的时候,我们把雌虎目给埋回去吧?”
“ 啊?”美芝姐先是被这话呆住,又抓着我的手激动的说:“不行,再埋回去小松岂不是又要病了。”
“美芝姐你先别激动,听我说”我连忙抓住美芝姐的手,安稳道:“镇物在放回去,小松也不会病,因为何道长已经在上门做过法了,那两个盒子里的老虎眼,顶多也就是空有煞气的死物而已……这把镇物埋回去的主意,也是何道长吩咐的”
美芝姐听我这么一说,紧张的表情终于稍微安了一些,但她又疑惑的问我:小昆,何道长为什么又要你把镇物埋回去?
我说:“这是因为,我们要找出背后谋害小松的那人。”
令我意外的是,美芝姐听到这句话以后没有丝毫的惊讶,思索了一番以后就跟我点头说:嗯,好,我听你的。
我不得不惊讶,不由呆望着美芝姐:“美芝姐,你……你就一点都不惊讶吗?”
“其实,我也有怀疑。”美芝姐没有一丝的犹豫,张口说道:“那张床是半年前的时候买的,而小松也是半年前病的,何道长找出祸根的时候,我以为只是我妈妈一时不小心,买到了一张藏着脏东西的床。可是听你说了阴阳牵扯的道理,还有槐树底下埋着的那个盒子,我就知道这是人为的了。”
我一想,也是。这个简单的道理普通人也能想明白,美芝姐这么聪慧的女子不可能猜不出来。
我嗯了一声,又问:“那美芝姐你有没有查过那张床在哪里买的,有没有怀疑的对象?”
美芝姐神色一暗,说:“床的事我查过,但没有什么线索。怀疑的对象,我也没有,我妈妈只是个做生意的,我们严家也没有什么仇人,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折么对待小松。”
“那么,美芝姐,你仔细想想,你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宝物,所以他们才给小松下术,要挟你们家把这宝物给交出来?” 我想起了何进道的话,虽然这样打探不好,可我还是决定问出来。
“宝物,我没听说呀,而且就算是绑架的话,也早该有人找上门了。”美芝姐的话让我一愣,想想道理应该是这样,如果是要钱要物的话,也早该有人上门说明来意,否则谁知道你绑架是为了啥。再看美芝姐一脸迷茫的样子,我是真信了。
想了想,我对美芝姐说:“既然不知道是谁,我们也不用着急,就照何道长说的来做,做一场好戏吧。”
美芝姐毫不犹豫的点头说行。
我把大概的计划跟美芝姐交代清楚,又跟她讲:镇物有里有外,咱们不仅要看里面的,还要看外面的,等镇物埋好以后,你请些人搭建一个棚子吧,我住棚子里面。
美芝姐摆手反对,说那不行,要住也是我去住。
我摇了摇头,说还是我去吧,虽然我只是半桶水,但好歹我也是个观亡师,对妖魅和术数一些都比较敏感。
宅子里有何进道看着我倒是挺放心,屋外的凉棚由我看着也是再合适不过了。见我主意已绝,美芝姐只好点头说:“好吧,我听你的。”
凌晨时分,夜深人静,我和美芝姐悄悄的跑到老槐树下,将装着雌虎的盒子塞进了原来的位置,用土给埋上去。做好这一切以后,我没敢睡觉,在严宅外面隔着门缝盯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早,何进道起床了,我才敢跑进屋子里睡觉。
这一觉睡到了下午两点多,屋外的棚子也已经搭建完毕,而这天下午,严家真的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