佝偻的身躯,浓郁的眉毛,回头的瞬间,我便认出了站在我身后的是老班主。
若是没有那声叹息,我便不会觉得异常。可那叹息声太过诡异了,甚至心里暗暗觉得发毛,用我当时感觉到的形容,那便是这声叹息声里包含着太多故事,不像一个几十岁的人能拥有的。
微微的凉风一吹,拂起了老班主的刘海,原本如寿星公突出的额头,竟然有丝丝黑气缠绕。那眼珠子竟然是绿幽幽地,是鬼火
“老班主,连你都变成鬼了吗?” 我的心彻底堕入了谷底
“哎,”老班主挥了挥手,说:“灵儿,别吓坏了小仙师。”
四周的场景如同电影似快速闪了一下,回过神时才发现我就一直就在大小姐的走廊门口,惨白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照出了走廊上诡谲的场景。
常明躺在大小姐的门口旁边,除了站在我身后的老班主外,常明旁边还站着一个穿白衣服的长发女人,风一吹,女人的头发迎风飞舞,紧接着,她对我做出了一个动作。
“卡擦”她把自己的头一百八十度转了过来,后脑勺也是一头浓郁的黑发。就在这时,她将手伸到头顶,五指成抓,慢慢握住了头颅。
“啪”头被掰了下来,她将另一只左手塞进右手的嘴巴上,随即“卡擦卡擦”嚼咬骨头碎裂的声音慢慢响起。她的断脖处流下了黑黏的液体,伸进嘴巴里津津有味嚼咬着的手,猛然伸了出来。
白皙的右手,只剩下了连着肉沫的白骨尖
“啊……”我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诡异的景象,不由吓得尖叫着倒在了地上,闭上了眼睛。
身后的老班主这时忽然传来:“好了好了,灵儿,你别吓他了。”
我这才睁开了眼睛,可是一睁眼,我又愣住了。眼前只站着一个漂亮的大姐姐,哪里有恶鬼?
我又擦了擦眼睛,那个穿着粉红连衣裙,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的美姐姐又不见了,只剩下了穿着便装的冬香大小姐。
“你可真不禁吓!”大小姐俏皮地吐了吐香舌,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子。
我当然不认为他们还是人,鼓起勇气大声问道:“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害大小姐和老班主。”
“我们没有害人之意,只是想借用一下她的身体而已”
“借用,你是阴人,借用活人的身体,这是。”我憋红了脸,半响才憋出:是……不对的。”
“哈哈哈”被附身的大小姐捂嘴轻笑。
我脸红了,都怪自己懂得太少,连骂人都不会。
老班主朝我招手说道:“伢子,你跟我进来,我给你好好解释清楚。”
我有些迷糊,明知道是鬼,可我还是跟着他走进了屋子,有个感觉跟我说:要听他的话。
到了屋子以后,老班主和冬香大小姐坐在我面前。老班主率先说道:“伢子,你知道我们是哪行的不?”
我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鬼才知道你们是干嘛的。
老班主微笑着,缓缓将来历告诉了我。
附身在老班主身上的,是一个戏鬼,听老头说,他生前也是一个戏班的班主,跟我自我,李德阳。
“德阳班”一道亮光闪过,我惊呼出了刚才在墓碑上看到的三个字。
“对,就是德阳班。”老班主依旧笑容不减:“我正是德阳班的班主李德阳!”
“既然你死了就应该投胎,为什么还要复活扰事,纠缠罗家班?”
“为了赎罪,为了德阳班五十六人能投胎超生。”老班主将衣襟敞开,神色哀伤道:“伢子,你是观亡师,该知道这些吧?”
我凝神看去,老班主光滑的胸膛上隐现出了模糊的影子,在这个影子的胸膛上,遍布着无数沟壑般的刀痕,刀痕两寸深,一个手指能戳进去,还有被火糊过的焦味。
“刀剐鬼。”我倒吸了口凉气,惊呼道:“天啊,你究竟在刀山地狱里度过了多长时间。”
“整整九十年零三个月了,自那天戏棚散架以后,四大戏班,一百零九十人,全都葬身火海。” 李德阳神色疲惫地说。
九十年前,德阳班名镇江浙一带,是当地郝郝有名的昆腔三大戏班之一,花旦李香灵美名飘香,更是传扬到了南方一带。
一日,李德阳府上迎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客人姓南,身穿着军服,自称为南司令,此次前来,是想请李德阳前往他府上唱一回戏。
本来嘛,戏班走八方,东南西北无处不到,戏子生来也就是颠簸命,只要有钱,哪里唱戏都去得。但这一次,李德阳却迟疑了。
因为……这次南司令请他们唱的是“白”戏。
南司令的父亲在去世前,跟南司令说:“我这一生跟着陈大帅戎马半身,没有别的喜好,独好戏剧这一口。只可惜中国烽烟四起,到处都是打不完的仗。中国八大剧,我只听了四种,剩余四种,怕是在有生之年听不到了。你要是孝顺,就在我出殡那天晚上,请四剧的正统传人来给我各自唱上一晚吧。”
评,京,豫,越,黄梅,秦,晋,昆,被誉为中国八大剧种,越剧又称为粤剧,盛行于南方,昆腔流行于江南昆山一带。而李德阳,正是当年昆戏的正宗继承人之一。
南老爷子追随当时的南天王陈济棠戎马半生,独好戏剧,因此在临死前,希望能听到豫,秦,晋,昆四剧的传人在他的灵台前唱上一晚,算是了结活着时未能完成的愿望。
南老爷子对于戏剧的疯迷到了常人无法理解的程度,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时,就跟凡人临死前有不能完成死不能瞑目的愿望是一样的。
所以,南司令借着陈大帅的威名,在狭西,浙江一带搜罗四大剧种的正宗传人。
话说,虽然戏班子都会接七月十四的鬼戏来唱,但这和死人唱白戏是不一样的。七月十四唱鬼戏,是积引得,给鬼施食。可给一个头七未过的人唱戏,稍有不慎就容易引鬼缠身,遭鬼报复。也因为这样,李德阳迟疑了,但奈何南司令在军方势力太盛,李德阳不敢忤逆,就这样半推半就,整个德阳班都被南司令带来了南方。
在这里有个重中之中的地方,便是立誓。南方人普遍都信仰风水神明。南方认为,死人生前有未了之愿,必须完成了以后才可下葬,否则气不下咽,死人会变成冤鬼,风水宝地会变成吉地凶葬。这也是南司令不辞千辛万苦聚全四剧传人的原因。一半是为了老父,一半则是为了后代风水。
为了防止四剧传人办事不尽心,南司令逼着他们在老父棺前发誓。四家的传人无可奈何,只好在南老爷子的灵棺前滴血发誓。
一个人死后若是头七未过,就还算不上投胎,人魂还在躯体里,四家传人的誓言,鬼是能听到的,既然立下了誓言,就不得有失,否则就会受到鬼神的报复。
那四天夜里,四剧的传人准时在阴气最重的亥时开台,连夜在南家院子里唱上通宵的戏,除了戏子,偌大的院子只有几根竖着的白幡旗,以及一副孤零零地红棺。
第三夜过后,便是最后轮到昆剧的传人,德阳班上场,也就是这一晚,火烧南家大宅,三家传人之前所做的努力毁于一旦。
这一切的原因,都应李香灵而起,我将他取名为,嗔之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