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额雁睡得很熟。梦中,它只听见鸟群含混不清的叫声和海浪撞击冰块发出的哗哗声。
在睡梦里,它忘却了自己的孤单,它仿佛觉得它是在同类的鸟群中,甚至听到了雁群在它的四周高声交谈。
它的肩头忽然被撞了一下,于是它醒了。它很快把脖子从翅膀下舒展开来,睁开双眼。头几秒钟,它什么也看不见。四周一片漆黑,雾更浓更稠了,有一种黏乎乎的感觉。海浪的溅拍声妨碍它辨别其他的声音。
接着它又被撞了一下,这下撞在了它的胸口上,差点儿把它撞倒。这时,在耳边传来它熟悉的叫声。
“唝!”白额雁拼尽全力大叫起来。
黑暗中,前后左右都传来同样的叫声。
“唝!唝!唝!唝!”大雁们纷纷叫起来。
这该不是梦。它真的是在同类的群体中间。这些雁应该是在它熟睡时落到冰块上的。它们在茫茫大雾中侥幸找到了回来的路,落在了冰块上。
老资格的领头大雁在黑暗中碰撞了白额雁一下。它用嘴推了白额雁几下,想把白额雁从冰块上赶开,但是后来听出白额雁是自己的同类,也就退到一边去了。白额雁仔细一看,领头雁后面有一群大雁,便赶快向前走去。
雁群让开一条路,白额雁走过后又合成一片。
清晨,雾渐渐淡了。海面刮起了风,虽然轻,但是雾已被刮成了七零八落的碎片。
大雁们依旧蹲在冰块上。
这个早晨,整条候鸟飞行的通道上,没有一只鸟比白额母雁打从心底里感到更幸福了。
它无忧无虑地在冰块边上游动,美美地弯起它的颈项,整理着自己胸间的羽毛,游在身边的是一只公白额雁。
这真是亲密的一对。它们在一起生活了三年,在白额雁落入猎人手中之前,它们时刻相依相偎,形影不离。
今天,它们又幸福地重新团聚在一起了。
白额雁不想再游了,它爬上了冰块。这时,借着海上明亮的阳光,白额公雁立刻看见了它伴侣的脚上有一个宽宽的金属环。
白额公雁马上动嘴啄金属环,想把伴侣脚上这多余的东西啄掉,但是它的嘴远远敌不过坚硬的金属环。像刀一样锋利的金属环损伤了它的嘴壳,还感到疼痛哩。
这时候,领头雁发出了集合的叫声。
立刻,全体大雁都聚在一起,静候着领头雁传来出发的命令。
领头雁又叫了一声,然后缓缓地展开翅膀,滞重地朝天空飞起。在它的后面跟着飞行的是一些年老的大雁,年轻大雁飞在最后。
大雁的雁阵飞到海岸边,就往高处飞升。它们的身下是森林。大雁们安详地从高处往下俯瞰,悠然地叙谈着。
领头雁疲倦了,它就飞低些,并且飞到了雁阵的尾梢上。领头雁的位置由一只老公雁替补。这样,队伍还依然有条不紊。
白额雁飞在公雁的后面,位置在队伍的中段,它看到一只大苍鹰站在森林的一棵枯树上。领头雁也发现了大苍鹰。
但是猛禽这次并没有吓倒白额雁。
领头雁并不加快飞行,也不发出警报。
飞过森林,显现出一个村庄。
领头雁“唝唝”叫起来,雁阵往高处飞升。
屋顶上处处冒着炊烟,街道上走着行人。这行人中间,有一个猎人,去年秋天,白额雁就是被他网住的。
猎人听到天空中“唝唝”的叫声,就仰起头,手搭凉棚遮住阳光,对着渐飞渐远的雁阵看了很久。猎人看见雁阵一飞过村庄就开始降落了,降在了郊外田野上。
于是猎人揉了揉仰得发酸的脖子,转身回家,急忙掩蔽到村边上一幢棚屋里去。
雁阵降落在村外的一块越冬庄稼地里。大雁们四散开来。它们啄吃地里的嫩苗。只有两只年长的大雁站着一动不动。它们站着,脖子伸得长长的,挺挺的,毫不懈怠地警惕着,守护着四散的雁阵。
白额母雁和白额公雁在离值岗大雁较远的地方啄吃嫩苗,但是一传来“唝——唝——”的警报声,它们俩就像其他大雁一样,立即忘了饥饿,小心仔细地向四下巡望。周围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不错,是有一匹马从村子方向慢慢踩着碎步走来。看来,拴它的缰绳被挣脱了:它脖子下还晃着那截绳子哩。但是大雁不怕马——要是马背上不骑人的话。
附近没有人影,白额雁又啄吃起嫩苗来,其他大雁也都平静下来。
担任警卫的大雁“唝唝”叫得更响了。白额雁看见,那担任警卫的大雁警觉地望着那匹走近的马。它怎么也弄不明白,为什么马会让警卫大雁这么心神不安。这一次,所有的大雁都聚拢来。雁群密密匝匝地簇拥在一起。所有的大雁都注视着那匹走来的马。现在白额雁感觉有一种莫名的不安了。它越看马,越觉得奇怪:它看着这马似乎有好多条腿,于是心里害怕起来。最后,警卫雁从地上飞起,飞到这只奇怪的动物身边,绕了一圈。
雁群等警卫雁回来报告侦察结果。警卫雁飞到离马才一半路,就立即折转身,发出逃跑的信号。
雁阵“唝唝”叫起来,嚯嚯扇动翅膀,紧随领头雁慌忙飞了起来。
那躲在马后的猎人闪到一旁,拿枪瞄准雁群,追踪放了一枪——“砰”!但是大雁们及时接到警报,它们已经飞远了。
懊丧万分的猎人气恼地向空中挥舞拳头,在后头叫道:
“你反正跑不掉的!我叫狗去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