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侯世禄一行人离开之后，陈余胜的脸色渐渐阴沉了起来。他看了申勇与廖长晓两人一眼，转身负手往官署后院的书房走去。
申勇神色不变，与廖长晓互视一眼，随后连忙跟上。
陈余胜已经把申勇当成了自己人，至于为何如此，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申勇给他的感觉与申仁不同，申仁城府极深，长袖善舞，为人很是精明。而在三番四次的接触之下，申勇给他的印象就是很简单的两个字，真诚。虽然申勇有时候行事同样让他看不透，但直觉确实如此。
回到书房，陈余胜开始向他们讲述镇城的形势，两人则是一言不发静静坐在椅子上听着。
听陈余胜娓娓道来，申勇在内心暗自感叹了一声，水真不浅啊。
陈余胜上任以来便与宣府巡抚沈棨明争暗斗，还有众多的本地将官豪强牵扯其中，直接涉及到了京师朝堂上的重臣。尽管陈余胜是内廷派出的监军，在斗争中却处于劣势。
他在内书堂的至交好友，司礼监秉笔方正化昨日送来私信，崇祯皇帝对陈余胜在宣府的所作所为很不满意。由于兵部右侍郎魏云中的阻扰，弹劾北路兵宪的事也被搁置，让他这段时日务必要谨慎行事。
崇祯刚登基后，重视文臣，若不是申勇偶然在京师擒获鞑子细作，厂卫甚至已经被废。因这事，内廷大佬对他这个小人物，甚至普遍怀有好感，这倒是申勇所料未及的。
北路兵宪周志祥没被弹劾倒台，就像给了信心满满的陈余胜当头一棒。廖长晓手下的番子密报，周志祥似乎是与沈棨搭上了关系，这更是让他心焦无比。
看着陈余胜不停地来回踱步，廖长晓还是默不作声。各路神仙掰手腕，他一个锦衣卫千户除了替陈余胜监视那些对手，着实插不上手。
岂料，一直不动声色的申勇突然开口道：“监军莫急，周志祥此人一月内必倒。”
两人都是面露诧异看着他，不知他哪来的底气，敢说这种言辞凿凿的话。尤其是陈余胜，他狐疑地看着神色淡然的申勇，转动着两只眼珠不知在想什么。
既然已经上了贼船，想下也下不来，不如就赌这一把。陈余胜斗不倒周志祥，充其量是失了脸面，以后在宣府监军受人掣肘。而申勇则不同，以后还不知周志祥会怎样报复他。此人，论公论私，申勇必除。
两人都是等着申勇亮出他的底牌，只见申勇沉声道：“周志祥贪婪成性，盘剥克扣，贻误军务，难不成就没人管得了他吗？”
陈余胜与廖长晓都是以看白痴似的目光瞧着他，陈余胜丧气地挥了挥手，让他不必再说。贪婪成性，盘剥克扣算哪门子的罪名？朝廷上下，哪个不是如此。就凭这，也能整到对方吗？他甚至不禁想到，丘八就是丘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就是武进士出身的也不例外。
申勇也不想多费口舌，他脸上挂着完全不在意自己被鄙视的神色，向两人拱手作别，出去忙活采买粮米之事去了。
......
镇城的米市街上，米铺，酒楼，客栈应有尽有。到处都是前来采买的商贾，卸货的雇工也是不少。来自山西，湖广等地的商人多半在这街道上有自己的货栈。有些铺子生意火热，账房先生干脆拿起算盘，在店门外打得噼里啪啦响，旁边有人飞速在账册上记下。
明初实行开中法，朝廷鼓励商人将粮米运到九边，然后商人就在当地官署领取相对数量的盐引。洪武四年制定中盐例，根据里程远近，一至五石粮食可向政府换取一小引(二百斤)盐引。
有些商人为了减少运输粮食在路上的损耗，便大规模在边地雇佣劳动力屯田产粮，粮米就地入仓换取盐引，因之称为商屯。
由于勋贵与中官，官僚等人贪得无厌，又加上孝宗皇帝时改制，商屯到了现在已经完全败坏。边地的盐商大多举家内迁，边军的粮食储备急剧减少，只能靠自己解决。
每个粮铺的店门前，不时可以看到各堡的将官进进出出，至于是采买还是发卖，就无人知晓了。有些将官私自发卖自己堡中的粮米，也是常有的事。这本是重罪，但商人在商言商，重利在前，岂有退缩的道理。
前来买粮的镇城百姓更是多如牛毛，平常人家一般是买几日的口粮，吃完之后再买。除了富户，很少有人会存粮食。
申勇此时也与寻常百姓一般，站在店门口看着告示牌上的米价。
“涨到二两银子一石？四个月前还是一两银子一石，短短几个月居然翻了一倍。”
他恨恨地骂了一声，这些奸商，在抢钱啊。突然，他又抬起头来，仔细瞧了瞧铺子的招牌。
过了一会，他脸上现出古怪的神色，自言自语道：“来福货栈的生意居然做到镇城来了。”
他挡着道，又不进门，引起铺子门口的帮佣不满，就是后面急着买粮的人也是在推搡着。若不是看他顶盔披甲，早有不耐烦的人出声喝骂了。
王来运见众怒难犯，忙把他拉扯到一旁，道：“大人，这粮米的价钱着实贵了些，不如回堡后再做打算。”
申勇从沉吟中回过神来，笑道：“整个开平卫都缺粮，上哪买去。乡绅手中确实有粮，但他们都是先卖给镇城的粮商，签了契约的。若是想让他们毁约，一石居然要二两四钱银子。”
还有这么多门道？让王来运这个憨厚的中年汉子听得是目瞪口呆。
就在两人言谈间，只见侯世禄等人又从铺子左侧的货栈里头走了出来。一个已经发福的中年男子面带笑容，陪在他的右侧。见他们出来，门口的帮佣都是点头哈腰的神情。
那发福的中年男子往铺子这边随意扫了眼，送走侯世禄等人，他正要回货栈里头去，突然又猛地回过头来，脸上带着诧异的神色看着申勇这边。
他随即换上笑脸，朝申勇与王来运两人所站的位置走来。
